第54章 月下独酌

深夜，若水孤身一人来到了那座废弃的道观内。她左手托着亡夜珠，右手持着一把长剑，慢慢向下面的密室中走去。

  她感觉到了后面有人跟着她，但她没有立马折回去，而是继续向前走。

  怪不得玄元愿意为许王奔走卖命，这些年来，许王当真是没有亏待他。一条条密道，一座座密室，数不清的法器，若是事成，还会被封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要多风光有多风光。在这种诱惑面前，他自然难以抵挡，便向自己的欲望缴械投降，终于放弃了在姜阳观多年的苦修生涯。

  若水打开了一处开关，进入后，发现里面别有洞天。这里应该是玄元用来存放珍稀法器的地方，这道士倒是有点小聪明，还知道狡兔三窟。

  若水见一个盒子异常精美，感觉里面定是存放着贵重之物。她用簪子将盒子打开后，果然有所收获，没有白跑一趟。

  缥缈镜！玄元这种坑蒙拐骗的假道士，竟然会有此等宝物，真是难得。

  若水拿起缥缈镜，慢慢欣赏着镶嵌在上面的珠宝。她仿佛没有感知到身后黑衣人的靠近，而是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张黄符嗖的一下扔了过来，若水随手便将其打落在地。来人见偷袭不成，转而想杀人灭口。一只只带有剧毒的飞镖迎面而来，若水仍旧面不改色，拿出一把扇子，将其一一击落在地。

  黑衣人蒙着面，看不清他的长相，但此人武功高超，修为也是不浅，且根据他使用的暗器来讲，黄符带着诅咒，飞镖沾着剧毒，此人必是个心狠手辣之辈。

  若水面对敌人时，无论对方修为如何，她从不轻敌。

  蒙面人终是按捺不住，开口道：“你是在等援兵吗？还是在临死前期望着什么？”

  若水微微一笑：“我不需要援兵，至于你所说的期望，也是笑谈。期望是什么？我从不对这世上任何一个人有所期望！我把所有的期望都留给自己，我期望自己身体健康，期望自己长命百岁，期望自己平安欢愉，期望自己术法高超，期望自己早日得道。”

  蒙面人听罢，甚是感兴趣问道：“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生经历，会让你有如此的感悟？若不是今日受人之托，真想听听你的故事，我对别人的人生阅历甚是好奇。”

  “想打探我的前尘旧事，你还不够资格。我倒是很好奇，今日你是想要这缥缈镜？还是想要我的性命？”面对心怀叵测的敌人，若水依旧是波澜不惊，小心谨慎是她的一贯作风，但无论身处何地，她都从不自乱阵脚。

  蒙面人轻嗤一声：“与你的这条命相比，缥缈镜又算个什么东西？”

  若水淡然一笑：“你不仅遮面，还刻意掩盖你原本的声音，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还是说，你怕被人认出，以后不方便用原身继续为非作恶？能取我性命之人，少之又少，除非我甘愿赴死，否则在这世上，还没有人能把我逼入绝境。”说罢，若水轻轻扔出一张黄符，直逼蒙面人而去。蒙面人以为她图穷匕见，眸中尽是高傲之色，丝毫没把这区区符咒放在眼里。

  一道强光忽地闪过，蒙面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这是何物，那张黄符已经贴在了他的肩膀上，只听一声惨叫，他的左肩已然血肉模糊。

  蒙面人见自己左肩血流不止，血肉灼烧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白色小瓶，撒在受伤处，却依旧感觉疼痛难忍。

  若水并没有制止他的自救行为，也没有继续出手，而是继续把玩着缥缈镜，仿佛这里只有她与这面镜子，并无他物般。

  蒙面人低声问道：“你在等什么？你不想知道我因何而来？你不想知道到底是何人想置你于死地？还是说你只是在假装冷静，实则惶惶不安？”

  若水似是刚从虚幻世界中被拽了出来，似笑非笑道：“你知道为何你会一败涂地吗？因为你废话太多了。”

  蒙面人听懂了弦外之意，顿时大怒，想抽出佩剑与若水一较高下，却被她随手弹出的珠子打伤了右臂。蒙面人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倒了下去。

  “我不杀你，并非是我慈悲心肠，而是觉得你这种任人差使的走狗，还有点用处罢了。记得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想杀我，单凭你这种货色，实在是荒谬至极。你背后之人，无论是人是鬼是神是妖，有本事出来与我一较高下，无需隐匿在那见不得光的暗处东躲西藏。我从不惹事，但从不怕事。你，听懂了吗？”

  蒙面人终于不再愤愤不平，但还是出声警告：“不杀我，终有一日，你会后悔的。”

  若水不再言语，也不再搭理他，而是收起缥缈镜，绝尘而去。

  莲花客栈内，红樱和青熙来回踱步，坐立不安。

  紫苏亦是眉头紧锁，不知如何是好。

  莲花姑娘站在窗前，眺望着楼下，希望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可以找到若水的身影。

  正当几人心急如焚时，若水拿着一盒桂花糕，走了进来。

  待看清来人是若水，几人马上围了上去。若水知晓是因为自己出去太久，才让几位姑娘受到了惊吓，于是柔声解释道：“我该早点回来的，因为一些琐事，耽搁了太久，让你们担心了。”

  红樱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姑姑，吓死我们了，您迟迟未归，而兰泽公子也在此时不辞而别，我们真的是失去了主心骨，变得患得患失、六神无主。”

  若水轻轻打开了食盒，温声道：“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兰泽更不会有性命之忧。我买了城中最好吃的桂花糕，快尝尝。”

  几个人围坐在桌前，一边吃桂花糕，一边叽叽喳喳向若水问个不停。若水并无任何不耐烦之色，而是温柔有耐心地一一回应。

  莲花姑娘见若水平安归来，又如此温柔体贴，内心顿时感慨万千。也许是她防人太深，不该总是疑神疑鬼，若水等人救了她，又想方设法让她吐露真相，好为她沉冤昭雪，她却总是拒人千里，不肯实话实说。是时候该了结这一切了，不能再拖延了，除了求助眼前这些人，真的无法为逝去的冤魂讨回公道了。

  几人沉浸在若水终于平安归来的喜悦中，并未察觉到莲花姑娘眸中先是闪过的纠结，而后又终于下定决心的坚定。

  青熙抱着若水的胳膊迟迟不肯撒手，经过玄离欺骗那件事，她现在不敢再轻信他人，若水是这个世上她唯一可以依赖的人。她曾幻想与若水浪迹天涯，但实在舍不得美丽的姜国，也离不开青云山这处生养之地，所以只能等着若水来姜国时，与她秉烛夜谈。

  红樱还是有些疑惑：“姑姑，兰泽公子到底去了哪里呀？他为何忽地不辞而别？我们找了好久，都不曾发现他的踪迹。”

  紫苏随之附和道：“是啊，我们将莲花客栈内外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他，甚至闻不到他的一丝气息。”

  兰泽凭空消失，几人虽与兰泽相识不久，却还是止不住担心。兰泽是若水可以信任的朋友，北骊山之事，他也是多次出手相助。按理说以兰泽的修为，普通捉妖师根本奈何不了他，但倘若真的是走了背运，遇到法力高超的隐者，那也是岌岌可危。

  若水本不欲多说，但见这几人确实是真的牵挂兰泽，还是解释道：“他并无大碍，只不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做的事，个人因果，个人担。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思想，也有自己要走的路，旁人无法干涉太多。北骊山之行，确实要感念他的多次出手相助。我炼化了一枚有认主意识的钢针，作为谢礼，赠予他防身。等他忙完了自己的事，想回来时，自然会与我提前联系。大家不用太担心了，将悬着的心都放下，好好尝尝桂花糕。如果觉得好吃，我明天再去买，好不好？”

  几个女孩笑着附和着，一时间，屋内被欢声笑语所围绕。

  还没来得及再去买桂花糕，若水便带着一行人离开了莲花客栈。

  许王给玄元留下的宅院，郊外还有一处并未被查封，若水便带着几人，暂时在这里落脚。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最危险的地方，通常亦是最安全的藏身之处。

  若水并不是故作高深之人，也深知该解释时就要开口说话，不能让他人云里雾里，猜来猜去。猜忌容易生事，疑心容易生暗鬼。

  紫苏和红樱是她亲信，自然对她甚是尊敬信任。青熙是她多年好友，对她亦是极为依赖。但莲花姑娘不同，她差点被人一剑穿心，刚死里逃生，又藏匿颠簸，定会多思多虑。

  若水特地将莲花叫到跟前，向她耐心解释为何要从莲花客栈急匆匆离开。

  原来还没等她出门去买桂花糕，她便发现了异常。她站在窗前，向外观赏风景时，看到两个人鬼鬼祟祟地向客栈内张望。她一眼便认出其中一人是个有一定修为的道士，为了不节外生枝，她只能带着几人暂时离开。

  莲花姑娘摆了摆手，表明自己并不介意换了住处。经历了这么多的挫折劫难，看过了那么多的生离死别，她确实想把自己永远锁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出来，但她不能那么做。她是懦弱无能，是胆小如鼠，但她做不到遗忘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她不能释怀，她不能原谅，因为现在只有她，才能替死去的冤魂讨回公道。她相信若水，但她又怕将一切和盘托出后，若是那个人杀红了眼，累及他人，她又该如何自处？若水救了她，她不仅无以回报，若是将她拖入这趟浑水中，最后被无辜牵扯其中，甚至有可能丧命于此，这岂不是恩将仇报？她在房间内坐立难安，来回踱步，心中思绪万千，却不知如何是好。

  夜色深沉，若水仍旧眉头紧锁，为了安全起见，她又布置了结界，防止有人狗急跳墙。这看似和平安宁的皇城，早已暗潮涌动。有人的地方，必有口角争执，必有权力斗争。姜国之行，悲喜掺半。从玄元手中成功救回青熙，是喜事一桩。兰泽不辞而别，莲花姑娘身负血海深仇，却因为各种担忧，而迟迟不肯和盘托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和身不由己。

  若水站在屋顶，手中拿着一壶酒，面上不喜不悲。

  月亮高悬于空，四周静谧无垠。她抬头遥望蟾宫方向，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故人身影。

  岁月易逝，容颜易老，人心易变。

  时间推着万物向前走，那些在她生命中出现过的人，曾经是如此的明艳动人，而如今，却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即使并非刻意遗忘，但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很多人，很多事，真的会慢慢变淡，然后彻底消散在她的记忆里。

  她曾拥有过无双的爱人，她曾拥有过无上的权力，她曾拥有过无尽的珍宝，她也曾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人。然而时过境迁，能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除了她自己，并无他人。

  大道无情却有情，人道有情却无情。

  五百年，于只有几十年寿命的凡人而言，实在是太过奢侈太过遥不可及。自古以来，多少人中豪杰，在敌人面前，从不畏惧，永远大义凛然，为了心中理想，可抛头颅洒热血，但在衰老死亡面前，又变得患得患失、心有不甘。

  长生不死，与天同寿，历代帝王到死都得不到的东西，她却得到了，还有了这么多的冒险与奇遇。

  然人心总是不知足，到底是怎么样的结局，才会让人心甘情愿？到底是怎么样的结果，才会让人彻底释怀？到底是怎么样的历练，才会让人彻底大彻大悟？天道又到底是什么？是该参透一切后彻底认命还是该奋起直追试图逆天改命呢？

  若水仍旧盯着那遥不可及的明月，仿佛那是一盏人生指路灯，不仅能够照亮她前行的路，还能让她的内心永远被温柔的光所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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