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他都知道


怀榆拽了一下,但没拽动。

  她扭头诧异地看了一眼林雪风,却见对方冲她笑了笑,又仿佛回到了初见时的状态,声音平和,全无一丝刚才的古怪。

  “好的,这就去。”

  怀榆下意识一个用力,他的手腕被她握住,真就这么迈开腿,跟着她的一路小跑,大步走了过去。

  冬日的风带着冰凉的气息,林间到处都是残枝枯叶,脚步踩上去能听到簌簌的碎叶声响。怀榆没有意识到,她拉拽着的、身体虚弱的林雪风,脚踩在碎叶上其实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也更加不会知道,对方高大的身躯温顺的跟随着她的脚步,一双眼眸牢牢凝视着她的背影——就像身处冰雪囚笼中,无力幻想着前方那个一边走一边哭的女孩一样。

  来到简单的灶台处,周潜已经利索的在小锅里放好了水米,此刻看了看怀榆和被她拉过来的林雪风,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但想了一下又想不出来,于是只好问道:“这个粥里要加一点点青菜吗?”

  “加吧。”

  怀榆已经凑了过来,顺势松开了手,并指点江山:“切一点青菜碎,要不再冲个蛋花吧……等下出锅了再撒点盐。”

  “行!”周潜利索的开始切菜,而怀榆才刚习惯性在灶前看了看火,身边就跟过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她侧头望去,林雪风正面色苍白神情平稳地递了根柴过来:“要我帮忙烧火吗?”

  怀榆赶紧摇头:“不用啦!你饿不饿?这红烧肉是不是很香?幸好没糊……不过你现在也不能吃吧?”

  她说着,自己先开始馋了。

  而林雪风定定看着她,随后又在怀榆的眼神即将看过来时转过头去:“没关系,我还不饿。”

  周潜盯着他俩,感觉更怪了。

  …

  简单的青菜蛋花粥在这种情况下并不需要细火慢熬,因此很快米花就咕嘟散开了。

  考虑到林雪风的身体状况,周潜放米时很是谨慎。偌大一碗绿的黄的白的汤水中,米粒少得可怜。但林雪风显然不在意这个,微笑道谢后就伸手接过,拿着勺子一勺一勺慢慢喝着。

  怀榆看了看他专心的模样,又开心起来:“你现在这样子,好像我们当初见面时那样啊!”

  林雪风放下勺子,对她点头,眉目含笑:“我也觉得会很像。”

  他笑起来如清风朗月一般,跟周潜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甚至……甚至……

  她也说不清,总觉得有点不自在。

  不过很快,她的重点在吃完红烧肉后又放到了另一件事上——

  “林雪风,你要不要洗个澡换换衣服啊?周潜哥的衣服你穿会不会大啊?”

  林雪风坐在那里,手掌微微一抬,就那么随意一翻转,一团圆润的水球便出现在他的掌心中,并静静旋转着。

  “我洗澡还是很方便的——就是不知道……”

  他顿了顿,那个名字被叫了出来:“周潜方不方便。”

  周潜有些纳闷:“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他讲究起来比怀榆还爱干净呢,此刻回到车上,三两下就翻找出一套全新的衣服。

  犹豫一瞬又问道:“内裤要吗?”

  怀榆好奇的左看右看,而林雪风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回道:“谢谢,不用了,我用异能清洁很方便。”

  “喂!”怀榆去扒拉他的手:“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挡我眼睛干什么?”

  林雪风这才收回手。

  看着怀榆微红的脸颊,他想了想才说道:“我也觉得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你的眼神让我觉得,你想的我不太想叫人知道。”

  怀榆惊讶,脸红:“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

  虽然她想的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合适,比如大小之类的……但正常女孩子都会想吧!她可是有三本爱情宝典的!更热火的描述都有呢!

  但下一刻,林雪风已经接过周潜递来的衣服,转身绕到车子侧面去了。进入无人之地,他脸上的温柔和微笑骤然消失,整个人仿佛一台沉郁的机器,眸中全是化不开的幽深与浓黑。

  水流如同一块柔软且可操纵的丝巾一般透彻拂过全身,每一颗毛孔都仿佛在叫嚣着自由。而他低下头去,看见自己胸膛处那片白皙的肌肤,与四周其他皮肤没什么两样,仿佛从未受过伤。

  抬起手来,赤裸的手臂微微用力就能看到肌肉紧绷的痕迹,身体掌控起来跟以往没有一丝不同。那个树茧的修复,仿佛是由内到外,除了失血过多没法弥补外,他跟之前的自己并无不同。

  不。

  还是有不同的。

  在同归于尽的异能释放下,那曾经近在咫尺的临界值如今已经骤然拉远,像是阈值突然扩大……

  他,如今用起异能来,会更加的得心应手,且没有限制了。

  林雪风放下手掌,沉默的看着水流拂过鞋子,然后从里到外彻彻底底清理了一遍。

  他耳聪目明,水系异能一边快速的清洁全身,包括他的贴身衣物,同时还能听到两人的对话——

  “小榆,林将军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总觉得你们俩怪怪的。”

  “啊?没什么意思……哪里怪啦?”

  “……说不清。”

  “可能……周潜哥你有职业危机了吧。毕竟以前都是你在干活,我跟你说过的,林雪风会帮我劈柴,收拾屋子,搞卫生,还会帮我编竹筐……你的竞争对手要来啦!”

  “什么竞争对手?我们俩能竞争什么?”

  “长工的岗位啊周潜哥!”

  “……你真是皮痒了……”

  “哎!哎哎哎不能打人……哎哟!对不起,大不了待会儿我洗碗嘛!”

  怀榆正抱头鼠窜,一边许下劳动条约委委屈屈摸上饭碗,而车子侧面,林雪风已经转身出来。

  周潜的衣服基本都是防御军时发放的,如今给林雪风的自然也是——黑色织有反光条的长袖,底下是黑色的腰带和深绿色同样有反光织带的制服裤子,裤脚被靴子绑带牢牢扎紧,能最大可能避开虫蛇钻入。

  林雪风正在往身上套外套,里头的衣衫不知怎么被带了起来,腹肌一闪而逝。

  好奇怪啊!

  怀榆看呆了。

  明明周潜哥看起来又黑又强壮的样子,他的衣服林雪风穿起来应该会大吧?可如今看来,对方前胸腰背的弧度甚至刚刚好——

  明明林雪风看着更瘦一些啊!

  想了想,她把这一切归功于林雪风的个子比较高了。

  而穿好衣服的林雪风已经大步走上前来,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碗:“我来吧。”

  甚至不等怀榆松开,两人指尖接触的那一刻,水流便如同丝滑的绸缎一般迅速滑过整只碗的内外,然后又啪嗒一声坠在灶台上,直接沿着锅边流淌进了锅中。

  随后又在一片刺啦声中,被余热蒸发了些许。

  怀榆看呆了,连林雪风凑近几乎笼罩住她都没察觉,只喃喃道:“我也好想有这个技能啊……”

  林雪风微微一笑,低声说道:“没关系,我有就等于你拥有了——这些,以后都由我来做就可以。”

  怀榆这才回过神来,此刻迅速退后一步。

  这骤然的分开使得林雪风的神色瞬间变化一分,但对方却上下打量着他,担忧道:“可你看起来没有一点血色,这样使用异能没关系吗?”

  霎时间冰消雪霁,连身边的风仿佛都温暖起来,林雪风一边看着那团水球清理干净锅碗瓢盆和灶台,然后无声无息坠入灶膛蒸发干净,连带着残渣都被火焰烧得熊熊。

  他的神色也是无可挑剔地微带脆弱:“没关系,虽然身体受损严重,但做这些小事还是轻而易举的。”

  怀榆瞬间怜惜起来——他以前多强啊!

  但现在异能却只能拿来搞清洁,才能展现出自己的价值……

  她不禁有些愧疚,虽然不多,但真的有:“是我太没用了,又不肯努力,所以才拖到现在才把你带出来。”

  “可你已经救出我了。”林雪风垂眸看着她的头顶,此刻声音带着两分压抑:“你付出了什么,我都知道——小榆,你已经用尽全力了。”

  怀榆抬起头来,无辜且茫然的眼神看着他:“啊?”

  他控制不住伸出手去,然后将她按在胸前。隔着单薄的贴身衣物,怀榆仿佛能够感受到他的心跳和体温,而林雪风也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潮热的,轻缓的,属于他……

  触手可及的。

  而如今破开囚笼,他终于能够接触到她了。那些热烫的,鲜活的,让他不再陷入疯狂和孤独的……

  厚重的外套将前胸遮挡出一片无人打扰的空间,林雪风的声音都仿佛隔了一层雾气:“别这么看着我……就像我幻想的那样。”

  “你的无能为力,你的泪水,还有一路忍受的不间断的痛苦与折磨。”

  他都知道。

  隔着冰雪囚笼,对方因为带不走他发出了无能为力的绝望哭声,但却又很快振作起来,而后再次消失在他的面前。

  那一刻,巨大的惶恐铺天盖地,如海啸席卷,将他所剩不多的理智冲击得四散纷飞。

  她还会再回来吗?

  她说过一定会回来的。

  他还要这样日日夜夜疯狂的煎熬下去吗?

  既然带不走,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

  种种念头日日夜夜纠缠在他的灵魂上,让他在暴风雪缠绕出的宁静天地中都不得安宁。

  直到怀榆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一刻,囚笼中的他只觉得一片晕眩,所有纷杂的念头都荡然无存。

  但她仍没能想出什么好方法,最终能做的,不过是选择了最笨最没有效率的法子——

  将他的雕像放倒在冰块上,一步一步,又缓慢又笨拙又用力的向前拉拽着走。

  尽管冻土和冰块减少了摩擦,可那种沉重,每走一步都是血淋淋的负累。

  他所有复杂、烦乱、压抑不住的阴暗与积极交织的念头,最终都在她因疲惫和疼痛而传来的呜咽声中荡然无存。

  于是他听到了对方的诉苦——太累了,她跑都跑不动的,如今却比盖房子还要累,累得只想趴在地上大哭。

  有两次,她真的趴在地上,抱着包裹着他的藤蔓狠狠哭泣,却又怕自己的体温隔着重重阻隔,融化了里头的冰,于是又迅速且狼狈的擦干眼泪,重新站了起来。

  每到夜间,她拉拽绳索的肩膀和手掌处,哪怕垫了厚厚的毛巾,都会磨的青肿红紫,血泡肉皮模糊一片。

  尤其是肩背处,身体扭动时带动着贴身衣物粘在伤口上,布料拉拽伤疤的疼痛都会让她不停的抽气。手掌上的更是不需提。

  休息时企图擦擦脸喝口水,捧着雪的时候,整条胳膊都在颤抖,更别提被冰雪刺激的伤口。

  而在第二天,这些伤口又会恢复的一点痕迹看不出,依旧白皙细嫩。

  于是,她只好再一次重复那种痛苦,每晚反复。

  这些痛苦,坚持,反复折磨,还有她越来越少的泪水……

  林雪风通通都记得。

  而此刻,当他看到怀榆信赖且茫然的眼神看着自己时,仿佛那些一路走来的痛苦从不曾存在一样坦然。

  这让他仿佛仍在梦中,这一切都不过是幻想。

  因此他微微用力,按住了怀榆的后颈,想让她永远笼罩在自己的怀抱当中,再也不要分开。

  可惜刚苏醒时情绪实在难以抑制,有点吓到她了……

  林雪风站在那里,手上的动作温柔有力却又克制,那张般的面孔却没有丝毫表情,就连眼神都如同高悬云间的月,既遥远,又冰冷。

  直到周潜的脚步声传来,林雪风这才若无其事的在他过来之前缓缓松开手。

  而怀榆对他的复杂情绪一无所知,此刻只犹犹豫豫脱离了这方安静的空间,然后默默感叹:“你的身体……”

  “好结实啊。”

  看着不夸张,甚至略带清瘦,可埋头其中却硬邦邦的,很饱满。

  这个身材好像很好的样子啊!

  而周潜恰在此刻来到这里:“我刚去把树茧放好了——什么结实?”

  怀榆这才回过神来:“周潜哥,林雪风受了那么重的伤,如今身体不知道恢没恢复,结不结实?我们是不是要赶紧回去啊?”

  她说完又看了看林雪风:“我的异能你知道的,不能告诉别人……你能跟戍卫军说,是自己走回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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