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5章 茶楼世情


女子故意背着手坐在窗前的位置上朝外看了看,接着禁不住皱眉,朝着楼上四周看了看。

楼上空间不小,临窗放了三张桌子,另外还有五六张桌子没有临窗。

此刻除了沈风荷萧云朔这一桌之外,另外还有两三桌客人。

沈风荷所坐的是临窗三张桌子正中的一张。

那女子见状,便转头看向小二:“小二,你说话怎么这样不实诚?你家看景最好的桌子,明明是那一张!”

说着,抬手指向沈风荷他们所坐的那张桌子。

小二见状,只好陪着笑,道:“嘿嘿,客官,实在对不住。实在是那张桌子上已经有人了,这里也是好的,是咱们店第二好的位置……”

女子还要说什么,与她同行的两人低声说道:“小……公子,咱们这次不便,还是低调些好了,这里……也差不多的。”

女子听了,只好压下火气来,坐了下来。

不过,还没等小二端上茶点,女子已经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在两个男人阻止之前,走到了沈风荷他们的桌前。

她先是看了一眼依旧披着披风的沈风荷一眼,等看清楚眼前女子的明艳容颜,眼底不由得闪过一瞬的惊愕与冲击,接着才转头看向萧云朔,抱拳说道:“这位兄台,不知可否打个商量?”

说着,不等萧云朔开口,她已经从袖中取出了十两银子的银锭放在了桌子上,继续说道:“我可否用这十两银子,买你这临窗的位置?这雾凇之景实在好看,我还是想在最好的地方观赏。”

这女子虽然一身普通便服,看不出华丽之感,但沈风荷还是一眼看出她所穿的衣料绝非普通的麻布棉布,都是上好的丝绸,这个不论,一出手就是五两十两银子,还带着两个跟班,想必家世非富即贵,大概率是官宦人家的出身。

这种出身一般都会比较跋扈,沈风荷倒是没想到这女子居然还会花钱来买位置。

而且,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

对寻常人来说,别说十两银子了,便是给个一两银子,只怕也早就高兴地让地方了。

只可惜,她和萧云朔都不算寻常人。

便是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这女子也是打扰了她们看景的。

萧云朔摇了摇头,道:“对不住。我们也甚少出门散心,今日难得遇到这样的美景,也想在最佳位置观赏。”

女子听了,脸上不由得有些错愕。

十两银子都买不动?

“你们确定不再考虑考虑?这可是十两银子的银锭子,足够你们在这店里吃一年茶点了!”

萧云朔看着她,淡淡地道:“我想我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女子一听,脸上有些不好看起来,刚要发火,随行两人已经走过来拉住了她:“公子!”

女子这才忍了怒气,回去自己的桌子重重地坐了下来,弄出了不小的声音。

众人原本都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屏息静气,现在见也没闹出什么来,就又开始交谈起来。

“十两银子都不换?要是找我,就算一两银子我也肯换的。”有人可惜地道。

“你想换?也得舍得钱要临窗的雅座不是?谁拿钱跟你换你这犄角旮旯的位置?”有人揶揄他道。

“那拒绝的公子倒是财大气粗,不过看起来却面生得紧,咱们幽州城的大户,我也认识七七八八的了,怎么没见过这位?”有人卖弄自己交友广阔。

众人都摇头,道:“不曾见过。想是别处来游玩的也说不定。”

大家很快便不再对这件事感兴趣,换了话题。

“今年说来也是邪乎,先是咱们幽州城出了瘟疫,老天爷又下了天火天兆,解了这瘟疫,本就奇了。谁料想这竟只是个开头。随后就是岭南雪冻之灾,江南蝗灾,再到黄淮决堤,北方四府旱灾,这天灾一件接一件,真叫人揪心……”

“谁说不是呢?你说咱们北边本就气候干燥,出了旱灾,也还不叫人意外,那岭南听说可是连冬天都能穿薄纱的地方,居然会下大雪生了冻灾?还有江宁府,速来是鱼米之乡,是咱们大聿最繁华富贵之地,听说每年所产的稻谷交了公粮之后,自家吃不完不说,每家每户都还有余粮来养些猪牛鸡鸭之类的呢。那样肥沃丰收的田地,你说蝗虫野鸟之类的,还能短了一口吃的?谁能想到那种地方会爆发蝗灾,把千亩丰收稻田,吃得愣是颗粒无收!唉!所以说老天爷他老人家的心思,咱们凡人是真的看不透!”

“这么多天灾人祸,怕不是咱们大聿气数……”有人开口说道。

立刻有人低声道:“别胡说!年初明明还有天火那样的瑞兆,可见咱们大聿国势昌隆,今年多事之秋,只是暂时的,只要挨过去了,很快就会好起来!”

先前开口的人却比较悲观:“但愿如此。只是……便是年初出现瑞兆,怕也是沾了老天爷替太子平冤的光,这是老天爷再给咱们大聿机会,谁成想宫里那位却全不当一回事,你们想想,光是这一年,多少好官清官被下狱的下狱,贬谪的贬谪,京中地方,都被亲二皇子或者六皇子的党羽所把持,鱼肉百姓敛财无道,根本每个人管束的。老天爷只怕这才降了这么多灾难,惊醒世人呢!看着吧,今年还是小灾小难,到明年,才有的受呢!”

又有人说道:“我前些日子才在街头看到有人在一位先生那里占卜解卦,那先生说今年和明年是咱们大聿一道劫数,渡过了,那咱们大聿国势还要更盛几倍,若是渡不过,可就……”

这时,小二走近他们,一边拿着铜壶上给桌上的壶中添水,一边笑道:“几位客官,闲谈归闲谈,这国事,咱们平头百姓的,还是莫论了吧。”

几人听了小二的话,也觉出自己上头,说了许多过火的话,便笑道:“正是如此。所幸咱们河间府今年虽然干旱,到底没有绝收,与河东府大名府等府县相比,已经强上不少了。咱们喝茶,不提这些事了。”

大家说笑着将话头引开,不知何人问起:“张相公,听说你家侄女新进被官府选了去,要送去京中选秀女的,若是真被选上入了宫做了妃子,张相公你家可就成了皇亲国戚,日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那被称为张相公的正在喝茶,闻言一口呛了出来,赶忙摆手否认道:“这都是哪儿听来的谣言?我家就是普通人家,不过是我哥哥中了个秀才而已,哪里轮得到我侄女上京选秀女啊?那少说也是举人往上的人家才有的机会。实话来说,我侄女前些日子才说定了婆家,来年天气暖了就要出阁的,哪里传出的要去京中选秀女的?若真是有这事儿,我还能在这里和你们说刚刚那些话么?那不是赤裸裸地授人以把柄么?”

众人听了,想想也是,那说话的人便笑道:“那许是我听岔了。不过,我却的确是听说,最近宫里挑了不少官宦人家未出阁的小姐们去京城的事情,难道竟不是选秀女?”

张相公笑道:“这个我倒是听说了一二的。我家邻居的一个远房亲戚,原是在衙门里做幕僚的,听他说连咱们知府大人家的千金在内,各府各县乃至镇守边城的将军府上,凡是有未出阁的小姐的,都让送去京城去呢。明里说是进宫给宫里的公主们作伴的,实际上啊……听说是要给二皇子六皇子选正妃侧妃呢。你们想啊,太子含冤,不明不白地死了,害他的五皇子也被流放后来犯了疯病中毒而亡。这一年以来,这二皇子六皇子在朝里那是争得你死我活的。他们的正妃侧妃,日后保不齐就是皇后皇贵妃呢,朝臣武将,谁家不愿意呢?都喜气洋洋地将女儿送去京里了呢……”

“这也是听了叫人哭笑不得。今年出了这么多事,各地粮食都是歉收,不知道有多少黎民百姓要流离失所,那些个达官贵人皇子王宫们,却还想着大张旗鼓地选正妃侧妃呢。光是这各地叫送闺阁入京,这上下打点,得花费多少银两?各地官府老爷们从哪里弄钱,还不是从咱们平头老百姓头上?”

“说到底,还是咱们当今那位怕是糊涂了,好好的太子被诬陷至死,他还宠幸罪魁祸首……”

有人见话头又回到了这‘国事’上,赶忙笑着劝茶:“各位各位,咱们喝茶喝茶,这些糟心事,不提也罢!”

众人这才重新将话题绕开,又闲聊起了别的事情来。

沈风荷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将这些话都听入耳中。

聿成帝一向喜欢沽名钓誉,以仁君自称,这一向在民间的名声还算中规中矩,没成想仅仅一年工夫,风评居然变得这么多。

不过,这其中,又有多少是萧云朔暗中安排促成的呢?

天火天兆一事,最先起了心思的虽然是她,但能在短时间内将这件事传遍大聿的,却是萧云朔的人。

这一年以来,只怕这样的‘舆论战’在背地里可进行了不少。

不过,这些事情,她即便猜到了,也只打算装作不知。

虽说如此,但想到萧云朔总归是要回去做他的太子皇帝的,心里又禁不住淡淡地愁闷起来,也无心再喝茶看景了,便叫了小二结了账出来。

另一桌上,听到茶楼中的客人闲聊到‘选秀’的事情,三人很快地互相看了一眼。

不过,他们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喝茶不语。

沈风荷和萧云朔出了茶楼,便听到一阵骚动。

“店家,行行好吧。俺们已经好几天没有粒米未进了,可否施舍些米面给俺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店家……”

茶楼对过便是一家粮食行,只见一群有十几二十人左右规模的难民,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扶老携幼地聚集在粮食行前面,为首的是一个须发洁白,身体佝偻的老者,一手拿着一根拐杖,一手端着一个有些脏的青花碗,低声哀哀地求道。

不一会儿工夫,粮食行的掌柜的便走了出来,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他一挥手猛地挥像老者,恶声恶气地道:“臭要饭的!赶紧滚!还施舍些米给你?你可知道今年大聿各府都受了灾,这米面粮食可是一日一个价,施舍你们些许?那就是几十文上百文的银钱,你当我家是冤大头么!你们要饿死了,与我又有何关系?”

那老者本就饿得摇摇欲坠,又被粮食行的掌柜的用手扫到了胳膊,一时之间手中的碗一下子被扫到了地上,‘啪’的一声清脆响声,碗碎成了两半儿,老者整个人也踉跄着摔倒了地上。

“哎呦……”老者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公公!”

“爷爷!”

一个面黄肌瘦的女人带着一个看上去三四岁的小孩见状,一边喊着,一边赶忙上前来扶老者。

小孩吓得‘哇哇’哭了起来。

“爹!”原本被女人扶着的一个中年男人身形不稳坐在了地上,众人这才看清,原来他一条腿的裤管竟然是空的,竟是个残疾!

中年男人也焦急地喊了一声,接着愤然瞪向粮食行的掌柜的:“不施舍粮食便不给好了,你怎么打人!我爹都快六十了,怎么经得起你这样推搡!”

掌柜的听了,不由得冷笑两声,抬高声音道:“呵!我还没说什么呢!这就讹诈起人来了?大家伙可都看着呢!我推搡他?我不过是随手挥了一下,是他自己站立不稳摔倒的,可赖不得我!啊不,兴许本来就是这老家伙故意摔倒,目的就是为了讹我!我劝你们一句,赶紧滚,别耽误我做生意!否则别怪我报了官,告你们个恶意讹诈,到时候,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中年男人听了,气得目眦欲裂,爬着想要上前再理论,那老者在儿媳妇和孙子的搀扶下,好容易爬了起来,赶忙抬手示意自己儿子,不让他再说话。

“儿啊,别说了。咱们走吧。这家不行,就问问别家,千万别跟他们置气。万一真的惹了官府的人来,可就糟了……”

中年男人听了,也只好忍下气来,不再言语了。

偏偏这时,那三四岁的小孩眼尖,见到粮食店门口地上有些散米掉在地上,便摇晃着小小的身体过去想要拾起来。

那掌柜见着小东西居然还想往店里冲,分明是被他爹娘教过的,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朝着那小孩踢过去!

“小叫花子,滚一边去!”掌柜斥道。

眼看着那一脚就要结结实实地踢到那小孩身上,蓦地一个黑影闪过,将小孩护在怀里抱离。

那掌柜单脚站立状态,只觉得脚下邪门地一阵劲风,  冲得他脚下不稳,“唉哟!”一声顿时摔了个屁股开花。

他定睛一看,那小孩正被一个中年男子抱在怀里。

这中年男子,便是易容成云府管家的袁旭。

小孩原本已经停止了哭泣,这一下受到了惊吓,撇了撇小嘴,再次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那掌柜见状,更加气愤,爬起来一把拉住适才被他一胳膊挥得摔倒在地的老人,叫嚣道:“好你们一群要饭的,耽误我生意想讹诈我不说,还敢推我!走!今天咱们非得去官府,让大老爷断个明白不可!”

老人听说要拉他去见官,顿时急了,苦苦哀求道:“这位老板你行行好,都是我们的不是,是我们叨扰了你家生意,我这里给你赔不是了,千万不能去见官啊……”

他们从大名府一路逃荒到这里,过府穿县的,都是偷偷摸摸的,遇见官差就赶紧躲。

实在是因为一旦被官府抓住,他们就得被遣返回自己原籍。

然而他家原本在大名府黄河边上,是这次黄淮决堤之灾的灾民,家里的房屋庄稼,都被冲毁了,连自己唯一的儿子,也被倒塌的房屋压断了腿。

偏生那些地方狗官还强逼着他们贱价卖了田地,好换得能挨过今年冬天的粮食。

本来想着先挨过今年再说,谁成想他家偏偏遭了贼,田产换来的钱粮都被偷了,为了活命,才没奈何出门逃荒。

只不过,这次黄淮决堤,坊间传说都是人祸,并非天灾。地方官害怕他们进京去告御状,便在南下的官路上设了关卡拦阻逃荒难民,但凡想往南边去的,少不得都要被打一顿,甚至下狱冤死。

他们一家只好往北边来了。只不过,北边虽然没有像往南那样多的关卡,几个府县之间却也是通了气的,一旦遇到了灾民,便立时要衙门遣返回原籍的。

他们好容易走到了这河间府,听说虽然有旱灾,但也还不至于颗粒无收,一家老小哪怕在这边乞讨,多少也有了些许能苟活过这个冬天的希望。

若是被拉着去见了官,那他们一家老小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老人焦急地哀求着,到了话尾,甚至颤颤巍巍地要跪下来求那掌柜的。

那掌柜的还要蛮横:“哼!现在怕了?晚了!走!今日无论如何要跟你们去见官的!”

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店家,你这样也太蛮不讲理了。他们只不过是向你讨些吃的,你不给也就罢了,先动手碰了人家老人家,后来又差点踢了小孩子,现在还倒打一耙,说人家讹诈你,推你?”

沈风荷看过去,说话的人却是之前在茶楼见过的那女扮男装的姑娘。

掌柜的见说话的是个俊俏公子,便冷笑道:“这位小客官,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刚刚这小鬼分明是要往我店里跑,就是想偷粮食或者讹人,定然是他家里大人交的!刚刚大家伙也都看到了的,难道我还错过了他们不成?!”

四周的人都不由得点头道:“刚刚那小童倒是的确有往人家店里跑的意思。谁知道是要干什么?这掌柜的怀疑,也不是空穴来风。”

“就算这样,对一个小孩子大打出手,也有些过分了。”

“不如见了官,让大老爷来评判,也是一样的。这一家人鬼鬼祟祟的,掌柜的一说要见官,他们便吓得又是求饶又是磕头的,兴许真有些猫腻,是坑蒙拐卖的惯犯也说不定。”

那姑娘见四周的人都这样说,也禁不住有些怀疑地看了看那一家人,皱眉对掌柜的道:“便是他们真有错,你抬腿踢人就是不对!本姑……本少爷今天看到了,就不会坐视不理!你现在就给人家道歉,否则……我砸了你的店!”

跟着那姑娘的两个男子听了赶忙揽住她,低声道:“公子,咱们身份不便,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不如就让他们见官,让官府去处置好了。”

这话一出,那姑娘也有些动摇犹豫起来,一时未曾做声。

那家人听四周都说要见官,急得都快哭了,老人和那媳妇都跪下来求道:“掌柜的,是我们的不是,我们立马走还不行吗?求求你了,千万不能见官啊。若是见了官,我们就会……”

他说到一半,却没敢再说下去。

世态炎凉,若是他们见了官后,会被官府遣返回原籍的事情被人听了去,若有不怀好意的去官府告密拿赏钱,那他们就完了。

掌柜的见舆论都到自己这一边了,甚是得意地笑道:“你们就怎么样?看样子我没弄错,你们果真不是良善之徒,本来放了你们也无妨,但今日我偏要管一回闲事,替天行道!走!咱们这就去衙门……”

话音未落,突然听到一个温柔好听的声音问道:“小弟弟,不要哭了,姐姐给你桂花酥吃,好不好?  ”

说话的正是沈风荷。

那小孩收住眼泪,有些怯生生地看着沈风荷,然后还是小心地接过了沈风荷递过来的桂花酥,也是饿极了,狼吞虎咽地将桂花酥全都吃光了。

沈风荷等他吃完,这才又温柔地问道:“小弟弟你乖,你告诉姐姐,你刚刚为什么要往人家店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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