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密谈


谢皋这话说的多少有些大逆不道。

当今圣上还好端端地在位,即便萧云朔恢复太子身份回到宫里,也轮不到他来主持大局,重振朝纲。

以谢皋将‘君臣’思想看得重之又重的性子,若非实在对聿成帝失望透顶,想来也不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萧云朔眼眸微微眯了眯,他早已预料到,哪怕自己不出面,就以聿成帝喜欢玩弄帝王权术的性格,二皇子和六皇子迟早也要将朝廷搅成一锅粥。

他只是没想到,他们这速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快不少,甚至连一年的时间都还不到。

想必他们是笃定太子既然已经身亡,那么能成为储君的,论势力,也只有彼此是彼此的对手了,因此只要努力打败一方,那么自己就是当仁不让的太子,其他皇子都没有势力和自己争了的。

因而,才会如此心无旁骛地对付彼此吧。

只不过,他们忘了一件事。

聿成帝虽然年老,但身体还康健得很,即便他们其中一方胜出,成了‘储君’,到头来只怕也只不过成了第二个‘太子’罢了。

他们的敌人,除了彼此之外,还有最可怕的一个,便是他们的父皇。

对一个皇帝来说,最大的威胁,无异于自己虽逐渐年老,但尚且身体康健,而太子却日渐羽翼丰满,逐渐按耐不住取而代之的野心。

这就如同卧榻之旁有他人鼾睡,皇帝怎么能容忍?

太子的人选,除了他们几个已经成年的皇子们之外,还有更多才几岁的皇弟们可以选择。

等皇帝真的汲汲老矣,那时再慢慢地选定储君也不迟,那时才是真正的父慈子孝,子承父位。

皇权,能扭曲兄弟情,自然也可以扭曲父子情。

聿成帝对他们的争斗视而不见,不是因为默许了他们,只要谁胜出,谁就是下一任太子,而只是为了消耗他们的势力。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等到双方最终决出了输赢。输得一方自然惨烈收场,赢的一方也必定会元气大伤。

到那时,究竟如何处置赢的一方,也端看聿成帝的心情了。

他的父皇,最喜欢的便是手握全部权力,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哪怕是对自己的亲骨肉,亦是如此。

聿成帝之所以对萧云朔如此嫌恶,一心除之而后快,也是因为萧云朔的太子之位,是被写在了先皇的遗旨中的,他废不得,掌控不得,也只好狠心杀之了。

萧云朔在心中不由得微微冷笑。

可惜二皇子和六皇子居然连这些都看不透——当然,也或许是,双方都自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力量,在打败对方之后,也依旧有足够的余力,压制住聿成帝。

只不过,无论怎样,朝廷里争权夺势,最终伤的,都会是黎民百姓。

“老师,你该知道你刚刚所说的话,是何意义?父皇尚且身体康健,便是我亮明了身份回宫,也轮不到我重整朝纲。”

谢皋很快地抬头看了萧云朔一眼,眼底深寂决绝。

旋即,他低下头去,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然后说道:

“殿下可知,这半年来,大聿各地天灾人祸不断。幽州‘瘟疫天火’之事以后,先是广南东西府遭遇冻害,冬春季的稻子颗粒无收。接着是江宁府稻谷丰收前夕,遇到了蝗灾,又是一季辛苦白费,随后又是京城左近,大名府小麦产区,偏生遇到黄河决堤,千亩良田被淹,临河百姓家园尽毁流离失所。

冻害蝗灾,尚且还是天灾,然而黄河决堤一事,地方官员曾有秘密奏折递给老臣,原是想要老臣代为递呈天听,奏折中详细写了这决堤一事,分明是二皇子及六皇子两党在地方的爪牙官员,为了贱价收买老百姓手中的良田不成,这才出了这样断子绝孙的阴险法子,暗中找人将黄河大堤挖到决堤,好使得良田被毁,百姓流离失所,这样以来,百姓为了换些口粮活下去,便不得不贱卖手中的良田给那些黑心官员。

谁成想,老臣将密奏呈递给皇上的几日后,那写了秘密奏折的人便死于非命,连同他信中提到的证人证物,也全都死的死,消失的消失,死无对证。

皇上对此事更是轻拿轻放,全然未曾重视派人彻查,可怜临河县镇的百姓,真的是死不瞑目啊!

这几场天灾人祸,若是和先帝在位时所遇的天灾相比,实在也不算什么,我大聿这些年来风调雨顺,国库也算充盈,要赈这几场灾,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可惜,赈灾的旨意确实是颁下去了,然而却未能真正气到救济灾民的作用!

现在朝中到地方,都已经被二皇子和六皇子的党羽所侵占,双方不比谁赈灾赈得好,却要比谁中饱私囊得最快最多!从上到下,这一层层盘剥下去,到了百姓手中,已经所剩无几了!

明明只是几场后果可控的灾祸,到头来却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几至伤了大聿国本啊!

殿下适才问老臣可清楚自己所说的话的意思,老臣今日斗胆冒着大逆不道的罪责言明,老臣对自己所言的意思,清楚得很。老臣只愿太子能够在合适的时机亮明身份回宫,若是必要,以太子储君之责,代上摄朝政,以正纲纪,则是我大聿万民之幸!求太子明鉴,老臣替天下黎民请命叩谢!”

“代上摄朝政”这句话,说明谢皋的确是明白自己刚刚所说的那句话的意义了。

萧云朔眼眸微微眯了起来。

谢皋所说的那几场灾难,他自然是知晓的。

上一次他去大名府处理事情,实际上便是坐镇暗阁,帮着筹措粮食救济两河的灾民。当时官府救灾时有多拉垮不作为,谢皋不说,他也知之甚清。

他虽有实力和聿成帝分庭抗礼,正面对抗,但以前到底是考虑到他若真的以‘清君侧’之名,带兵南下,和父皇的军队打起来的话,势必会造成大聿内乱,兵荒马乱之下,黎民流离失所,民不聊生,也都是可以预见的结果,再兼北方边境还有北戎虎视眈眈,所以才选择了隐忍下来,等待时机。

没想到,他的隐忍,也不过是让朝中那些自私自利的皇子官员们为了争权夺利而变得更加肆无忌惮,最终,也未能阻止百姓受苦的结果。

或许,的确到了不得不发的时刻了。

萧云朔微微闭了一下眼睛,然后抬手将谢皋扶了起来,到:“老师请起。老师之意,本宫已经明了。本宫答应老师,到了不得不发的时刻,本宫一定责不旁贷,绝不会推诿退缩,置天下万民于不顾。”

谢皋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谢皋老泪纵横,沉声道:“老臣谢过太子殿下!老臣虽已年老体衰,但如果殿下还用得到老臣一把老骨头,老臣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云朔笑道:“老师言重了,本宫要重新回宫,还需要老师多方襄助。不过目下,还望老师好好教导九皇弟及一众孩童,也是为我大聿培养下一代的人才栋梁。”

两人又密谈了些事情,萧云朔这才退了出去。

沈风荷在厨房有些心不在焉地帮着煮醒酒汤,用陈皮,檀香,葛花,绿豆花等按照一定的比例熬煮成汤,便可以了。

谢皋是在装醉这件事,她还是看得出来的。

萧云朔和谢皋在房中又是谈论何事,她自然也大致能够猜到。

萧云朔这样绸缪计划,让谢皋从太原府转到河间府他附近的村子定居,自然不可能单纯只是为了请谢皋来作九皇子的启蒙老师。

谢皋两朝微臣,又曾多次主持科考,在翰林读书人中威望极高,朝中不少由科举而入仕的读书人,可以说都是谢皋的门生,这也就是所谓的桃李满天下了吧。

他替太子请命,可以说是明晃晃的‘太子’一党了,然而聿成帝那般嫌恶他,也不敢轻易处置他,最终也只能准了他告老还乡的折子,打发回乡下了事。

由此就可见谢皋的影响力多大。

萧云朔再是先帝钦定的太子,再受天下人爱戴,但若是真的和聿成帝纷争起来,无论如何都绕不开‘正统’而字。

自古太子与皇帝争,除非做得秘而不宣的,比如弑帝而谎以恶疾崩,或者皇帝临死只是逼宫退位这些之外,大抵都是太子输。

因为在天下百姓及朝臣眼中,皇帝才是正统。太子即便侥幸赢了,也多要背上‘名不正言不顺’的骂名。

萧云朔要和聿成帝争,不仅仅是实力足够便行的,还需要天下民意所向,朝廷中众臣所推望的。

谢皋只怕就是他得到满朝仕子翰林的支持的重要一环。

沈风荷想透了这些,自然也就明白,萧云朔开始为了回宫而行动了。

也就意味着,她们分道扬镳的日子不远了。

算一算,从他们成亲开始,也不过才过了几个月时间而已。

从初春到此刻已是秋深时节了。

两人蜜里调油,琴瑟和鸣,却着实是一段叫人幸福甜蜜的日子。

只可惜,老天爷并没有仁慈地给她更多的时间。

想到这些,沈风荷不由得就有些怅然。

“风荷,风荷?”秦梦月的声音响起。

“啊?”沈风荷回过神来,赶忙应声。

秦梦月看她的表情,有些担忧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的?可是身体不舒服?”

沈风荷收起眼底的落寞,笑道:“没有。就是想一些事情有些走神。放心吧,娘,我自己便会医术,若是身体不适,我自己还能不知道么?”

秦梦月听了,这才放心下来,小道:“这就好。你怎么又来厨房了?这种煮醒酒汤之类的事情,交给他们做便是了。等以后回了……回去了,就更加不用你来做这些了……”

沈风荷只好笑了笑,道:“我也是闲来无事,这些事情,偶尔为之倒是可以解闷的。说起来,谢夫子可醒了?”

秦梦月点了点头,道:“已经醒了。我正是见朔儿出来,这才来厨房看看这醒酒汤怎样了,若是好了,让人给谢大……谢夫子送过去。”

沈风荷笑道:“煮好了。”

当即命了人盛了一碗,端了过去。

谢皋喝了醒酒汤,吴村长也正好过来了,众人将谢皋的马车送到了门外不提。

中午摆了宴席,晚上的饮食便简单了些,做的是羊汤面。

上好的羊肉下锅炖煮成高汤,羊肉煮好后取出切薄片,另起锅烧水煮好了面,顺便烫些青菜,捞出在碗里,加上羊汤,每碗里再加上白切羊肉和烫青菜,然后用辣油酱油盐糖葱姜蒜泥等各种调料来调味。

另外还用盘子盛了一大盘白切羊肉,用小米辣蒜泥和酱油沸油调成酱汁用来蘸食。

大家一边吃面一边说起了这一年的收成。

“今日席上,吴村长说今年从入夏以来便是暴晒天气,雨水实在少的紧,村里好多家种的春小麦都被旱死了不少,说是怕是要歉收,若不是还有春上一季冬小麦的收成撑着,只怕明年就得饿死人。便是如此,明年有些户家只怕也要打饥荒的。朔儿,你可知别处的情形?或者能趁着现在收成的季节,能买些粮食先存着,以备不时之需,也是好的。”

萧云朔点了点头,道:“娘,你放心吧,我会安排的。”

他虽然答应了下来,只不过眉峰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秦梦月不知道的是,今年的天气情形,不仅仅是幽州城附近出现了干旱的情况,连相邻的河东府太原府大同府等,降水情况都不容乐观。

相较于秦梦月担忧一家人的吃食和粮食储备,他更担心的却是大聿的情形。

以往即便不是丰年,全国各地有受灾的地方,便自然有丰收的地方,甚少有像今年这般,先是两广江宁产稻的地方歉收,接着黄河淮河决堤又毁了不少本该丰收的冬小麦,再到现在北方三府干旱。

全大聿上下到了明年,只怕都要缺粮。到时候,只怕又要有不少灾民难民逃荒求生了。

说是筹措粮食,又到哪里去筹措?

而且,百姓要粮是一件,军队的粮草供给只怕也会短缺不济。

以往这种歉收的年岁,北戎都会伺机大肆出兵南下侵掠,到时候再粮草不济,这仗,可就不好打了……

秦梦月想了想,不由得叹息道:“所谓不当家不知油盐贵。若不是因着流放来了这里,我到死只怕都不知道这粮食对百姓来说有多重要。说起来,风荷,你春日里和小麦一起种下的那个叫什么……玉米的,倒仿佛并未受到今年干旱的影响,就是不知道这玉米,到时候能不能像小麦似的当主粮吃。”

沈风荷原本一直沉默,听到秦梦月这样说,才回过神来,笑道:“娘,我之前也问过那卖玉米种子的西域商人,他说了,玉米和小麦一样,都是可以做主食的,煮粥或者蒸成玉米馒头,都是可以的,虽然口感味道不如小麦,但胜在产量好的时候,要比小麦还要多一倍呢,等咱家的玉米收了,我琢磨琢磨做法,大家尝一尝,也就知道了。”

秦梦月笑道:“到时候我也跟着帮忙。若是这玉米真的能够当主食,倒是可以在全大聿都推广一下。若是再遇到这种旱年,也不怕闹饥荒了……”

沈风荷笑道:“谁说不是呢?”

萧云朔一边吃面,一边静静地看着沈风荷。

他莫名地觉得,她今日有些情绪低落的样子,也不知道是谁惹了她了。

大家一边说着话一边吃过了饭。

沈风荷便吩咐厨房收了碗碟,又烧了热水洗漱。

洗漱之后,她便换了睡觉时穿的家常衣服,也不等萧云朔进来,便早早地躺下睡觉。

她今日因为预料到两人或许很快就要分道扬镳了,情绪便有些低落,因此有些怕和萧云朔面对面,被他看出端倪来。

只可惜,等萧云朔进来的时候,她因为心绪烦乱,并未顺利睡着。

没睡着嘛,那就只能装睡了。

沈风荷故意面朝墙侧躺着,闭上了眼眸,打定主意不打算‘醒’来的。

床微微晃动了一些,接着自己身后一凉,应该是萧云朔掀开被子在她身旁躺下了。

沈风荷莫名有些紧张。

想想昨晚才刚刚做过,他应该不至于精力那么好吧?

萧云朔躺下之后,便没了动静,想来是看到她睡着了,所以没有打扰她。

沈风荷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但又莫名地觉得有那么一点……嗯……后悔装睡了。

他们不知何时就要分离了,还不趁在一起的时候……

成亲以来,两人的那啥生活,还是相当鱼水和融的。

除了一开始那半个月,萧云朔会需索无度,仿佛要将他们大婚之后欠下的次数一股脑的都给补回来似的之外,作为一个生在‘男权’时代,并且身份地位还是站在男权时代最顶端的一个古代男人,萧云朔却是相当的绅士风度。

在沈风荷隐晦的指导之下,他的技术进展迅速,并且难得地会很关注她的感觉,温柔与霸道风格切换得遂心应手游刃有余,有时候让她舒服餍足得像小猫,有时候又逼得她想揍人。

沈风荷不得不感叹,果然好男人是不会局限于什么时代的,端看有心无心。

就萧云朔这胚子,打包给他弄到现代社会,他也绝对是人中龙凤,能迷倒万千少女啊。

她还真有点想要把他打包回现代去。

只可惜她没这个能力,连自己想回去都还没法子呢……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这些,思绪再次回到了她很快要和萧云朔分开的这件事上……

沈风荷没忍住,轻轻地很细微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这声叹息惊动了萧云朔,黑暗中,他微微侧头,墨眸深沉地看向沈风荷。

因为侧躺,他可以看到她衣服后颈露出的一点莹白肌肤,以及乌发中露出的一点耳廓。

他禁不住抬手拢了一下她的乌发。

感觉到他的动作,沈风荷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颤,不过立刻强迫自己尽量屏住,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只不过,萧云朔的动作却并未止步于此,他手指轻柔地拂过她耳朵上的绒毛,摩挲了一下小巧的耳垂,指腹这才轻柔地划过修长的侧颈,然后落到后颈,接着是隔着衣衫划过后背,然后从衣襟的下摆探了进去……

沈风荷:“……”

这混蛋一定知道自己装睡了,所以才会故意如此……

现在怎么办?早知道刚刚直接顺势醒来算了,现在是想‘醒’也不是,不想‘醒’也不是。

正纠结的时候,她耳畔蓦地扑来一团湿热的呼吸,接着耳垂被轻轻咬住……

沈风荷没忍住,重重地打了个寒颤。

两人太过合拍就有这点不好。

对彼此的敏。感处都甚是熟悉。

见沈风荷破防,萧云朔禁不住低声笑了两声,道:“怎么?不装睡了?”

混蛋!

沈风荷只好‘醒’来,推了他一把,嗔怪道:“谁装睡了,我好不容易才睡着的,又被你闹醒了……”

萧云朔索性翻了个身,将她覆在身下,一边俯身吻住她,手上却已经解开了她的衣带,笑着低喃道:“你躺着不动就行,都交给我……”

沈风荷:“……”

不过,她也被他撩。拨得有些情动,便也没有再拒绝。

……

两人浑身都有些汗津津地躺下,萧云朔这才轻声问道:“今日怎么了?是不是谁惹了你了,怎么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沈风荷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的伪装已经这样差了么,居然还是给他看了出来。

不过,她当然不能据实说是因为很快要分开的事情,所以难过,因而只是摇了摇头,笑道:“没事,只是觉得身体有些乏,便没什么精神。”

萧云朔听她这样说,突然微微探起身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语气有些严肃地问道:“会不会是……怀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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