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兄今是出家人
下了一夜的小雨,第二日晨起时外头的地面上都还是湿漉漉的,李莲娘起身时突然觉得小腹疼痛至极,她紧紧抓住被角倒下去躺在被窝里蜷缩起了身体。凝霜在外面听到里头的动静,知道李莲娘已经醒了但迟迟没叫人进去伺候,心生疑虑,便敲了三下门:“公主起了么?”
“凝、凝霜,去宫外找乳母来,我要乳母来!你快去!”李莲娘现在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她最想见的人就是乳母,只有乳母在身边她才会觉得安心。好疼真的好疼,她肯定是被人暗算了,不然怎么会肚子那么痛,还有那么多血呢,这宫里的人真的是太可怕了。
凝霜从没见过李莲娘这么虚弱的样子,她出于担忧还是先开门进来看了眼,发现李莲娘蜷缩在被窝里身体还在发抖,不由得吓了一跳。她只好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喊人:“快去通报陛下和娘娘,公主似乎是受了惊吓,快去!还有你,就是你,快出宫去请江夫人入宫!”
吩咐下去,凝霜又折身回了内屋来到了李莲娘身边坐下:“公主,公主你怎么了?你出来让奴婢瞧瞧……”凝霜试探着掀开被子,李莲娘手上却用力地攥着被子不肯出来:“乳母呢,凝霜你去叫我乳母了么?”凝霜道:“奴婢已经吩咐人出宫去请江夫人了,公主快出来吧。”
“不行不行的,我这个样子丑死了,你去瞧瞧乳母来了没。”李莲娘在被窝里又翻了个身换了一个方向,她肚子痛得要死就是不肯露出头来,凝霜在床边唤了几声不见她搭理自己,心中也是着急的很。好在没多久她看见外面来了人,正是皇后韩青娘:“皇后娘娘万安!”
“起来吧,莲娘呢?”
“回娘娘的话,公主一早醒了就蜷缩在被子里也不让奴婢看,奴婢也不知道公主怎么了。这才喊人去请娘娘和陛下的。”凝霜回着话,后边李莲娘似乎是听见了亲娘的声音,慢悠悠地从被窝里钻出头来:“阿娘呜呜我好难过啊,阿娘我痛……阿娘好多血,我是要死了么?”
韩青娘觉得奇怪,她进了内屋来在女儿身边坐下:“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说什么死不死的,怪不吉利的。让阿娘看看到底是怎么了?”说着她就伸手去揭被子,李莲娘又慌忙把被子拉了过来盖住了自己,韩青娘笑道:“我儿这是长大了,来初潮了,不是什么大事。”
“初潮是什么东西?”李莲娘确实对于女子月事一无所知,并不是江氏不教她,只是她此前月事未至,谁也知道公主什么时候会来初潮。昨儿个刚回长安又经历了枫林遇刺,大理寺剑弑司徒国舅两事,昨晚本已睡得踏实,谁知道一早醒来小腹疼痛如刀绞。
韩青娘面上微微一红,抬眼扫了遍殿内诸人,喊来自己的随身宫女:“让人备好热水和月事带,稍后公主进去沐浴后,将床上被褥都换了。”她细细地擦拭女儿额头上的冷汗,笑呵呵的告诉她:“初潮来了,就说明我儿已经长大了,这是咱们女人的必经之路,不用怕。”
“我不会死是吗?”最怕的不是自己少年夭折,她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去做。
还没有看到这大昭天下百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海清河晏的太平盛世。如果现在她死了,她定然入了黄泉地府也难以瞑目,韩青娘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为何这般害怕,只当她是没经历过月事所以才会觉得那些血可怕。李莲娘又在被窝里待了一会儿才起身:“阿娘。”
“伺候公主沐浴。”韩青娘朝宫女们吩咐了下去,几个人过来掀开了被子,对床单上那片血渍视而不见。李莲娘脱下了身上的亵衣亵裤之后,被宫女们用一块长长的绸布裹着身体,这时过来一个力气较大些的嬷嬷,抱着李莲娘往浴室里走。
李莲娘这次去沐浴大约洗了个把时辰才出来,身上彻底没有那股血腥味了,她才从浴桶里起身,身上的皮肤都被水泡的起皱了。擦干了身上的水渍之后,宫女一边拿来了羊奶和花露调制的美肤膏给她涂着,一边用蒸笼给她烘着满头的乌发。
换好了衣裳和鞋袜后,头发上的水份也被烘的差不多了,她让人替自己将头发理顺了,又穿上了一件正好贴身的翟衣比甲,这才出门来。韩青娘正坐在殿内的主位上喝着茶,与江氏说话,江氏见李莲娘出来了,便先起了身:“公主,无恙吧?奴婢一听说您有事,便来了。”
“乳母……对不起乳母,莲娘不知道是月事来了,还以为是宫里有人要害我呢。”李莲娘走过去扶起江氏,“对了乳母,昨儿个您回府,他们可有人欺负您和阿越的?若有便只管和我说,您是我的乳母,阿越又是我的侍卫,敢对您和阿越不敬,就是打我的脸。”
江氏笑道:“让公主为奴婢忧心了,一切都好。公主一会儿想吃些什么,乳母让人去御膳房通传去。”昨儿个回府之前她也还曾担忧,自己和阿越母子二人十年未归,长子是否还认得她们,丈夫是否还认得自己这个正妻。但她没想到的是,长子已和丈夫分家了。
只是这分家一事,却没有必要告诉公主了。
“这会儿早已过了用早膳的时辰,也不用让御膳房的人再跟着折腾了。”李莲娘转头朝韩青娘深深一拜:“阿娘今日无事的话,陪莲娘去皇觉寺看看四兄好不好?昨儿个回来,几个兄弟都见到了,只有四兄在皇觉寺没能见到,莲娘想去皇觉寺看看四兄。”
“这……”韩青娘听到女儿提起四皇子李禅时,心中便不由得升起了一丝不安,犹豫间,皇帝跟前的刘彦之派人来了:“皇后娘娘万安,公主万安。娘娘,陛下派奴婢来请娘娘去御书房议事,说有重要的事要请娘娘过去一起参详。”
“既然阿耶有事找您,阿娘就先去吧,皇觉寺也不远,莲娘可以自己带人去。”
看到女儿善解人意的微笑之后,韩青娘心中也松了口气,她说:“既然如此,那你也早去早回,你四兄今日已出家为僧与我红尘中人之间犹隔千山万水。你莫要过于纠缠他,也不要提起司徒隽和他祖父的事,知道吗?”她担心女儿提起这些,会让李禅心中怨恨再起。
李莲娘不知这些年李禅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但她知道李禅去出家,肯定和司徒国舅暗中派人行刺自己有关联。她浅笑兮兮地送走了自己的阿娘,转头喊来凝霜把自己的佩剑寒光拿上,江氏便又跟着她再一次出了宫,宫外街道上一派繁荣景象,一时让李莲娘有些恍惚。
这里到底是长安,是整个大昭天下最最富裕的一块宝地,各处商铺酒楼茶肆林林总总,一些胡商更是喜欢让家中豢养的舞姬上楼阁上跳舞弹琵琶以招徕客人光顾自家生意。便是随便一家小小的面馆里,坐镇大堂的也有拉二胡唱小曲的伶人为面馆生意增添色彩。
李莲娘还未用早膳,骑马走了这一阵也是有些饿了,便下马和凝霜还有两个侍卫一道进了一家面馆。那店家见她虽然是个女儿家却穿了一身轻简的骑装,而且还是作男儿打扮,虽有些奇怪,但似乎是见得多了,过来便问:“女郎要吃些什么,小店有上好的胡辣汤可要来一碗?”
“上一盅吧,再来两碗面和一些小菜。”凝霜代为开了口。
李莲娘一进这家面馆,大堂里那个拉二胡的女人就先顿了手上的功夫,深深地看着她。李莲娘低头略略细看了一番自己的衣着,在大昭女子穿男装也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事,她也没在自己身上做什么伪装,不过是穿了一身男装将头发都束起来而已。
她看了眼那人之后,后者也是一怔,随后继续拉二胡,旁边那个一身浅绿色齐胸襦裙手拿一把折扇站在那儿哼着小曲的人,转过身来也看了眼李莲娘。一碗面吃完,李莲娘主仆四人付了钱便走人,从小二手里牵走自己的马匹,先在路上步行了一阵子之后几人才上马。
出了长安城之后一路向西,不多时便隐隐看到一座古刹隐匿在叠云重重的高山之中。
正要快马上前,道路两旁忽有异动,夜刀提着一个人从满是藤蔓的沟壑里跳出来:“公主,这个人一路尾随公主到此,不知是何来路。”
夜刀一直都在暗中跟随李莲娘,她让他在暗中跟着,他便无声无息的一路都把自己藏匿在暗处。就跟影子一样只要是与光悖逆的位置,都有可能是他夜刀的藏身之地。
李莲娘抽出寒光剑来弯下腰去,挑起这人的下颌划破他脸上的黑布:“原来是你。”
“属下姜锋奉太子殿下之命来保护公主,冒犯之处还请公主见谅。”这是太子李祎身边的侍卫长,也是从小就被挑入李祎皇子府里当侍卫的人,和李祎之间的关系很是亲近。姜锋是李祎所信任的亲信,他能来这里若不是李祎的吩咐,李莲娘也想不出姜锋来此的缘由。
李莲娘:“二兄知道我今日要来皇觉寺?”
“太子殿下说昨日公主回京见过他们几个了,只有四皇子出家不曾回宫,公主重情重义一定会今日动身来皇觉寺。殿下知道昨日枫林遇刺一事让公主心有余悸,所以特意派属下……”
李莲娘说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告诉二兄他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份情,我承了。”
“可是公主,属下奉命来保护公主,若是公主……”姜锋很为难。
夜刀这时出声道:“姜侍卫,汝与吾相比,武功孰高孰弱?”
“这……属下明白了,公主慢行,属下这就告退。”姜锋知趣离开,李莲娘却一改要上山见李禅的来意,转而走了水路去了附近的一些村庄走访。如此转了一个上午之后,几人才来到皇觉寺,这会儿也正好是满寺的僧人早课结束,去斋房用斋饭的时辰。
李禅跟着主持路过藏经楼的时候,就和李莲娘一行人碰上了面。
“莲娘?”
“四兄还记得我,莲娘心里真是高兴,十年未见阿兄还记得莲娘。”李莲娘说着话,向主持玄空法师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大师,能否让我与这位小师傅说说话?”
“阿弥陀佛,公主请便。清心,你与公主续完旧再来斋房吧,我会让你你师叔替你留饭的。”玄空法师说道。
李禅点头:“弟子知晓,师祖慢走。”
“我与四兄说说话,夜刀凝霜你们去外边守着。”李莲娘既然开了口让夜刀和凝霜等人离开,肯定是想要和李禅单独说说话的,凝霜转头望了眼身边除了从宫里跟出来的两个侍卫,并不见夜刀的身影。片刻后,李莲娘才开口问李禅:“四兄出家,是看破红尘,还是迫于无奈?”
“莲娘个子长高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漂亮。”
“四兄也长高了,只是四兄没有小时候那般爱护我了,连我问的问题四兄都要拐弯抹角的转移话题。”李莲娘嘴上轻声笑了起来,脸上没有半点笑容,走到李禅跟前张开手抱住他。李禅的身上有很浓的青檀香的味道,僧衣上面还沾了一些沉香灰:“四兄,我们回去吧。”
“回不去了。莲娘你知道我有多希望你能永远留在莲华山,哪怕是一辈子当道姑,也好过回到长安这个被权利笼罩的牢笼里来的好。”他抬手轻轻拿起妹妹头顶上的一片树叶,然后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且去吧。”
他弯下腰将树叶放到地上,过了一会儿之后,树叶底下爬出来一只小蚂蚁。
“阿兄说的我都明白,可是我若选择避世而居,如何对得起天下百姓,和父皇母后的期望?既然我生在帝王家,身上就有要替皇上和天下百姓分忧解难的责任。”李莲娘也蹲了下来。
李禅说:“妹妹。”
“嗯?”
“无论你想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
“好。”
“若是想哭,就来皇觉寺吧,阿兄永远不会嫌弃自己的妹妹哭鼻子的。”李禅忽然这样一说。
李莲娘愣了一下,然后扑到李禅怀里放声大哭起来:“父皇他昨日对我动了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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