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包厢里, 童姚躺在柔软舒适的床榻里,却眉头紧皱表情颜色,时不时抽动着四肢, 像是想要做出反抗的动作。
就连肌肉都是紧绷着的。
即便是最好最轻柔的床垫绒被, 童姚也丝毫没有睡眠该有的放松模样,反而像在经历着一场严酷的厮杀。
事实上, 在梦境的世界里, 童姚也确实面临着一场残酷血腥的考验。
当她意识到自己刚刚都做了什么的时候, 不由得冷汗津津,一阵后怕。
斯凯……那个曾经在游戏场里堪称濒危物种的圣人sky, 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 蛊惑她走进那片尸山尸海。
简直和童姚记忆中的斯凯截然不同!
没有了温柔善良的温暖, 只剩下冰冷冷的恶意,甚至是死亡。
要不是童姚直到睡前也没有放下对于楚越离的关切, 让她刚刚在看到斯凯的瞬间, 想起了楚越离的事情, 那直到现在她也无法回神, 更无法意识到眼前场景的不寻常之处。
童姚仓惶四望,入目所及之处皆是惨死的骸骨。
其中有一些是早已经在各个副本中死亡的玩家, 还有一些, 童姚却慢慢从记忆中找出了他们的身影。
那是, 传闻中被随机进了【丧钟之城】的玩家, 然后再也没有人见到过他们。都只说,他们是死在了汤珈城里。
但是现在,他们的尸骨却出现在这里, 成为斯凯脚下的一块垫脚石。
甚至除此之外, 还有一些玩家分明是a级!
他们, 是在新世界死亡的。
也就意味着……
这部分玩家,正是在刚刚童姚才经历过,并且与楚越离和斯凯两人走散了的那场考验中,没能通过考验而死在了包厢里的那些旅客。
童姚下意识捂住了嘴,满眼的不可置信。
怎么会?那些玩家,怎么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而且还和斯凯在一起……
她的思维慢了半拍,忽然意识到了其中的联系。
所有出现在尸山里的玩家尸体,都与斯凯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
汤珈城,云海列车,还有以前那些副本,似乎每一个副本都有着斯凯参与。
这是不是有可能意味着,从斯凯进入游戏场到现在,他所遇到的所有玩家,都出现在了这里?
不论是最低等级的,还是高级别的玩家。
无论他们生前是何种实力,现在都逃不过来自斯凯的死亡。
变成了尸山中垒砌通往天空的巴别塔下的一员。
他们死亡的唯一意义,就是将斯凯送上本不属于他的高度。
甚至是……
成为天空。
成为神。
就像斯凯本来的称号那样。
sky……向往天空的孩子。
这个猜测极其荒谬,其中所饱含的艰难和过于辽阔的范围,让它几乎不可能成为事实,只是一个过于大胆的想法。
可莫名的,童姚却觉得有人站在她身后,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叹息。
那叹息仿佛是在说:你猜测的没错,就是那样。
很熟悉。
好像是楚越离回来了。
但当童姚受惊,猛地转头看去时,她身后却不是楚越离。
而是一张流淌着血泪的青白面孔。
那死人脸上被挖走了眼珠,黑黢黢的眼眶里只剩下一片黑红色的烂肉。
猛地与这样一张脸对上,吓得童姚心脏停跳,睁大了双眼。
那尸体就站在与她不到十厘米的距离,甚至如果童姚转头时向前仰了仰,就会与那冰冷没有温度的皮肤撞上。
她吓得连忙后退了两步,试图拉开与那尸体的距离。
但是就在这时,她却觉得背后碰到了一面坚硬的墙壁,阻碍了她的后退的步伐。
……不。
那不是墙壁,是……冰冷的,没有弹性的,已经失去了所有生机,变成了一具尸体的……人。
那人站在她的身后,早已经看出了她的动线,轻松的从后面握住了她的手臂。
像是铁钳一样,抓得童姚皱紧了眉头,手臂生疼。
“你在害怕吗?童姚。”
她听见自己身后的那个人这样问。
那声音轻柔,缓慢,却无比冰冷。
像是从太平间深处传来的回响,带着死亡阴冷的空洞。
令她汗毛直立。
童姚咽了咽唾沫,肌肉不自觉的在发抖,不知道身后的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即便变化巨大,但她还是听了出来。
那就是斯凯。
明明在她回身前还站在尸山上的斯凯,现在就在她的身后,在如此靠近以致于格外危险的距离下,向她发问。
“你害怕的是什么?我?还是死亡?”
斯凯在笑。
那笑声如此温柔,恍惚与童姚记忆中的过去重合,好像斯凯从未变过,依旧是那个乐于助人从无怨怼的善良圣人。
可就在斯凯说话的时候,另外一具尸体,却在童姚眼睁睁的注视下,从黑暗深处向她缓缓走来。
一具,两具…………
越来越多的尸骸踩着缓慢的步伐,无声的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向她逼近。
似乎整座尸山的尸骸,都在黑暗中得到了复活的力量,重新站起身,向黑暗之外的生命发起了攻击。
童姚看到,不仅是寻常的玩家,甚至是天榜上赫赫有名的高级别人物,都在向她走来,并且做出了将要攻击的架势。
难不成这些尸体,也和他们生前拥有同样的力量?!
童姚心中一惊,顿时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她根本连反抗的可能都没有,直接就会被这铺天盖地的尸体杀死。
她知道自己根本打不过,也不想要不自量力的以卵击石,只想要立刻就跑,越远离这些尸骸越好。
可任由她如何挣扎,甚至手骨传来“咔嚓……咔嚓!”被拧断碎裂的声音,斯凯钳制住她的手,也依旧纹丝不动。
好像不过是一只蚂蚁在他手掌中晃动。
逗笑了斯凯。
“真是奇怪。”
他低低笑着,在童姚身后感慨道:“曾经人们都那样喜欢向我求助,想要让我救他们,却毫无敬意,对我呼来喝去,随意指使,好像我去救他们是理所当然的。”
“可现在,你们却都这样害怕我,却……这样尊敬我。”
童姚拼了命的想要让自己将要崩溃的神智恢复平静,即便恐惧,牙齿都无法克制的在打着颤,但她还是没有放弃的在观察着眼前的那些尸骸,试图从中找出一个可以被击破而逃离的缺口。
正因如此,她看到,在斯凯提及“你们”的时候,那些已经死亡的人们早已经僵硬青白的脸上,却仍旧流露出了恐惧的情绪。
他们不敢看向童姚——准确说是她身后的斯凯。
而是齐齐的将视线向旁边偏去,甚至有人试图向后退去,重新回到黑暗的遮蔽中,唯恐自己被斯凯注意到。
童姚觉得奇怪。
已经死亡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如果说云海列车上的那些玩家刚刚在恐惧中自相残杀而死亡,那其他的玩家呢?
另外那些尸体,在此之前可是一直都没有被确定下来死亡,很多只说是失踪。
甚至有一些玩家,在童姚进入新世界之前还应该是活着的才对。
可现在她所看到的,却是所有与斯凯有过交集的玩家,都已经死去了。
满怀恐惧。
与敬畏。
童姚听到,斯凯在长长叹息。
“你看,原来大家需要的不是帮助,而是敬畏啊……”
“你们想要的不是个会善良帮助你们的圣人,而是一个会杀死你们的恶魔。”
他在笑:“是我的错,竟然这么迟才发现。”
“若早知如此,我又何必用自己的命,来救你们的命?莫不如在你们面前放一个魔鬼,你们反而会因此感激我。”
斯凯说话时的气息落在童姚的脖颈上,冷得她抖了抖,满眼惊恐。
好像置身冰窖。
“你……”
童姚强忍着恐惧,皱眉问:“楚越离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听到这个名字,斯凯顿了顿,抓住童姚的手也微微松开,不小心让她有了挣扎的空间。
“楚越离…………”
他低低呢喃着,声音回荡在梦境中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好像他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或是,足够令他刻骨铭心。
但焦急之下,童姚却没有来得及分辨斯凯话语中情绪,她只是以为斯凯并不准备说出楚越离的下落,甚至想要否认对方的存在。
她不由得急了:“当时你和楚越离在一起不是吗?你在这里,那他呢?他去哪了?”
直到这时,童姚才忽然间福至心灵一般,明白了为何稍早之前,自己向池翊音说起楚越离和斯凯的走散,并且忍不住向他抱怨起楚越离,觉得楚越离竟然对自家同伴动手而感到不满时,池翊音不以为意的轻笑摇头,否决了她的想法。
池翊音说,楚越离不可能毫无缘故就对同伴出手。
‘越离所觉醒的力量,即便是在二十二个称号中,也是极为特殊的一个。’
倒吊人代表着死亡,不幸,悲伤,像是一个不祥的符号,被所有人所不喜。
但——究竟是他带来不幸,还是他警告不幸?
‘人总是想要把责任推卸到其他人或物身上,即便根本不存在过错方,也会想方设法的找寻能够责怪的人,以此来宣泄自己的痛苦和愤怒。’
‘告丧鸟做错了什么吗?’
那时,池翊音轻笑着问童姚:‘告丧鸟只是宣告死亡,却被人们视为不祥,可它并未杀过人,不是吗?’
‘并不是倒吊人导致不幸,他只是……在被所有人都忽略的视角中,看到了蛛丝马迹背后的真相,示警死亡的来临。’
那时,童姚虽然出于对池翊音的尊敬和信任,并没有反驳他,但是她也并没有相信池翊音的说法,还以为是他不想因此而让同伴们之间生出嫌隙猜忌,所以才委婉劝她信任同伴们。
可现在,看着眼前的尸山以及斯凯的不对劲,童姚却忽然理解了池翊音所说的话。
倒吊人……他并不带来死亡,他只是预见了死亡。
或许当时在那节车厢里,从来都不曾展现攻击力的楚越离,却突然间敲昏了斯凯,就是因为他在那一瞬间感知到了斯凯的异变,预见了如今的这一幕,所以才会试图控制斯凯,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并不是楚越离攻击了同伴啊。
楚越离是为了她,为了池翊音……才会想要将已经异变的斯凯隔离在外,不让斯凯伤到其他人。
童姚在想通这件事时,不由得愧恨,心中更加愧疚,也因此愈发焦急的想要知道楚越离的现状。
但是面对童姚的质疑,斯凯却沉默了。
在黑暗里,一切都因为斯凯的
沉默而归入平静,死一样的寂静。
甚至连呼吸声,风声,脚步声都不曾存在。
所有的死尸都融身黑暗,像是瞬间融化的黑水一般,猛然溃散。
而童姚也在这一刻,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顺着自己的脚底,不断向上蔓延,控制。
最后死死的掐住她的脖子,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你……”
童姚脸色煞白,拼了命的挣扎,想要从那可怖却无形的力量中夺回呼吸。
可是她所看到的,却只是斯凯扔下她,也像那些死尸一样,笑着化作一滩黑水,融入眼前的那片黑暗。
只剩下一张脸皮,还浮在那滩黑暗之上,随着黑水的涌动而起伏,像是庞大的怪物一般狰狞扭曲着,转身向更深处的梦境缓缓蠕动。
“有人逃脱了,他离开了所有死亡的眼睛所能看到之地。这样怎么行呢,怎么能有人,不畏惧于死亡的威势……”
“抓回来,要把他抓回来。”
“让他成为我们中的一员,不可抗衡的死亡将降临一切!”
斯凯的声音如此怪异,像是成千上万个人齐齐嘶吼怒喊,声音融在一处时显得如此扭曲,疯狂,不可被直视。
童姚止不住的在颤抖,窒息和恐惧令她无法呼吸,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斯凯和那片黑暗一起,逐渐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
与此同时,云海列车上。
在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的角落中,阴影在扭曲,伸展,然后在每一个最细微的缝隙中蔓延。
像是一株爬藤植物,任何缝隙都可以成为它生长的空间。
黑暗在侵袭整辆列车。
无数的爬藤和分支不断向下,向更深处行进。
不仅是包厢,甚至是列车基座,每一个齿轮与机械装置上,都缠满了黑暗到无法反射光线的藤蔓,将整辆列车牢牢缠绕其中。
金红色晚霞渐渐西沉的天幕上,列车车身上的黑暗像是色彩明快艳丽的油画上,突如其来的黑色一笔,如此显眼。
可惜,没有人在列车外。
身处于列车上的人们,看不到车身外面正在发生的事情。
他们依旧在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情,为了自己的利益和生存而商议奔波,没有注意到已经发生的改变。
只有躺在自己包厢床上的童姚,在克制不住的抽搐,翻滚,像是癫痫一般。
黑色的丝线从床铺丝绸中每一个细孔中穿出,柔软的布料无法阻挡黑暗的侵袭,只能任由童姚被身下的黑暗抓住,包裹,吞噬。
像是桑蚕制造的茧。
更多的黑色丝线在包厢中蔓延。
它们沿着墙壁和地面快速前进,任何有着孔隙的地方都无法阻碍它们的脚步。
每一道木质的纹理,每一个棉布的细孔……
霎时间,整个包厢都被黑暗笼罩。
光线被吞没,甚至无法折射。
这里就像是怪物的巢穴,而童姚也不过是它捕食的猎物。
可没有人发现她如今的境地。
只有黑暗中深深的死亡恐惧,与生命的孤独。
童姚颤了颤眼皮,努力想要向有光亮照过来的地方看去。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懊悔。
后悔当时没有信任楚越离的判断,没有和他一起对付异变了的同伴。后悔在车厢走散后,没能及时去找他们,以致于让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地步……
如果,如果她做对了某件事,事情是否就不至于会到现在的模样?
楚越离也不会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黑暗和死寂中,童姚感觉到一双冰冷滑腻的手臂,在缓缓搭上自己的肩膀,然后从身后,慢慢将
她抱入怀中。
那一瞬间,她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
没有惧怕,只有回到母亲怀抱中一般的安心。
这个怀抱令童姚如此熟悉,瞬间就已经分辨出,这正是她在空白车厢中遇到的那个“自己”。
当时盛放着自己尸体的棺木中,也和斯凯一般,被黑色粘稠的液体吞没,像是腐臭血液的海洋。
但是“自己”却给了一个黑暗却安心的拥抱,告诉她,她可以选择停留在那里,不再面对从今以后的死亡和痛苦。
那时,童姚咬牙坚持了下来,重新坚定她想要离开游戏场,回到现实的想法。
可现在,童姚却对自己先前的决定产生了怀疑,甚至因为对楚越离的误判,她现在对自己过去的全部生命都充斥着否定,怀疑自己是否一直做出的都是错误的选择。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童姚咬紧牙关,眼泪却止不住的落下。
身后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那个“自己”向她说:“你看,这就是我试图阻止你进入的未来。”
“痛苦,煎熬,充斥死亡和怀疑。在这里,你会怀疑自己的全部人生和决策,否定自己存在的意义,精神与灵魂渐次崩溃,摔倒后,再也无法站起。”
“即便是干脆利落的死亡,也比现在的煎熬折磨要好上千倍万倍。”
“可惜,你拒绝了我。拒绝了来自未来的建议。”
那双黑色冰冷的手臂慢慢收紧。
可是这一次,童姚却在绝望中闭上了双眼,放松自己向后倒去,任由自己落进那个怀抱中。
没有任何挣扎和犹豫。
“死亡……也是馈赠。”
一声叹息,慢慢消散于黑暗。
……
在池翊音等人离开后,餐厅车厢里剩下的玩家们也陆陆续续有所动作。
看到第一个离开的人并没有出事之后,其他人也都渐渐试探着离开了。
列车员像是影子,无声无息的出现在玩家们的身边,在他们还没有发现的时候,就主动出声,以一副恭敬却没有情感温度的模样,为他们带路,前往各自的包厢车厢。
但与其说那是一板一眼的服务,却更像是监狱的狱卒。
每一个列车员对应每一个包厢车厢,而玩家们各自又身处不同的车厢,回到“监狱”需要由“狱卒”引路。
有的玩家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当列车员都是没有灵魂的人偶,像是对待一件家具那样,丝毫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但有的人,跟在列车员身后却也有种被列车员监视着的感觉,好像对方身后长了眼睛,令他浑身不自在。
当他将自己的想法低声与同伴说了之后,同伴也不由得严肃,有了怀疑之后再看列车员,便怎么看都不对劲。
一如刚上列车时列车长发放的包厢号那样,这二十几个剩下的玩家,各自分布在不同段号的车厢里。
只是和最开始不同。
那时候,所有的包厢都有对应的旅客,不论那是npc还是玩家。
表面上的热闹繁华,总是会令人心安。
但是现在,车厢里却不剩下几个人了。
甚至有的车厢,全军覆没。
空荡荡像是太平间一般,安静得令人恐惧。
有的玩家站在自己的包厢门前,却侧身看向除了自己再无他人的车厢,好像整个世界全都抛下了他。
在失去同伴之后,就连其他人都离他远去。
孤寂和恐惧在灵魂中蔓延。
“您还需要什么吗?”
列车员依旧用标准的口音,说着标准的话。一遍遍重复,就像个没有灵魂的机器
人,不断的催促着玩家进入包厢。
相似的场景在每一个车厢里上演。
同样被告知了列车规则之后,玩家们陆续都回到了各自的包厢中,在漫长而疲惫的一天后,终于回到了看起来令人安心的住所。
在私人空间中,很多人终于能放松下紧绷了一天的精神,精疲力尽的倒在柔软的床铺中。
即便是对高级别玩家来说,这也是足够艰难的一天。
刚进入新世界,还没有彻底搞清楚这里到底怎么回事,就已经先在看似无害的云海列车上,失去了同伴,或是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死去。
物伤其类。
没有人觉得其他人的死亡事不关己。
他们很清楚,今天死的是其他玩家,明天死的,很有可能就是他们。
都是高级别玩家,他们的命运如此相似,就连死亡都无法逃避。
但最起码,让他们在危险再次来临之前,先休息一下吧。
放松疲惫的身心,在柔软温暖的被窝里暂时忘记艰辛与危险,沉沉睡去。
也许是太过疲惫,也许是房门闭合后的私人空间太过令人心安。
每一个进入包厢的玩家,都觉得眼前的床铺是如此吸引人,让他们情不自禁想要扑过去,什么都不想继续思考,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除了少数一些玩家还保持着清醒之外,大部分玩家都选择了休息。
云海列车不知终点,没有期限,他们不知道还要在这里熬多久,总不能第一天就倒下。
在危险再次袭来之前,养精蓄锐也是必要。
只是,闭上了眼睛的玩家们没有看到,就在包厢的角落和缝隙中,有黑暗在翻滚着涌动。
衣柜发出轻轻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透过柜门间狭窄的缝隙,无声无息的注视着衣柜对面床铺上的玩家。
细细的黑色藤蔓在伸展蔓延,将每一件家具背面的黑暗都牢牢占据。
衣柜背面,床底下,桌子后……
甚至是柔软床垫的下面,也有成千上万条细密黑色的藤蔓在伸展扭动,就隐藏在玩家身边柔软的床铺和针织物里。
它们占领了每一寸黑暗,却静悄悄什么都没有做。
似乎,还在等待某个特定的时机来临。
即便是还保持着清醒的玩家,敏锐的察觉到包厢中似乎有怪异之处,但当他们疑惑的回头看去时,也什么都没有发现。
就算他们掀开了被子,打开了衣柜,查看了床底和家具后面的缝隙角落,也没有发现不正常的地方和诡异的生物。
在那些角落出现在光亮下的瞬间,黑色的触须就会猛地消失,不会被人看到。
而当柜门关上,被子落下,玩家直起腰不再看向床底……那些黑暗蔓延伸展过来的藤蔓,又会重新占领那一寸土地。
像是一场输赢不存在悬念的捉迷藏。
“奇怪了……”
玩家嘟囔着,眼带疑惑,却无论做什么都无功而返。
他只能将这归结于自己的过分警惕,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玩家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在意。
他在沙发上坐下,顺手翻起了旁边的杂志,想要以此来消遣放松精神。
但看着看着,玩家却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同样的杂志也出现在之前的包厢车厢里,就像是列车主动为乘客们提供的阅读杂志,供乘客们打发时间,也介绍列车沿线的风景,以及列车上的有趣经历。
只是之前看的时候,杂志上大多都是在介绍着云海列车的风景,一张张照片拍得如同神国仙境,令人心生向往。
即便那时杂志上有提到过乘客死亡,但也轻描
淡写,并将此归结于以前那些死亡的乘客们自己不小心,以此劝告玩家,不要试图逃离列车,也不要反抗列车的规则。
可是现在,当玩家在自己的包厢中再一次翻开杂志,却奇怪的发现,现在这一整本杂志,都在讲述着过往乘客们的死亡。
每一例死亡都生动详细,甚至连受害者挣扎了多长时间才死亡,也被准确的写上了具体时间,旁边就配有死者临死前痛苦狰狞的照片。
里面的描述也充满恶意,好像是在看着马戏团小丑表演的观众,会在小丑死亡的时候,拍手称赞,哈哈大笑。
玩家一字一句的阅读,只觉得不寒而栗。
即便他曾经在游戏场见识过类似的事情,自认为已经看透了人类的劣根性,早就习惯于人们会为其他人死亡而拍手叫好的冷漠,但还是被现在杂志上那些充斥着恶意的字眼所吓到。
负面的情绪就像污泥,从字里行间中溢出,沼泽一样困住了玩家的思维。
就像入侵计算机的电子病毒。
哪怕玩家摇晃着头脑,试图将那些恐怖的想法赶出自己的脑海,用其他的事物和思考来代替现在头脑中恶意狰狞的想法,但也无法摆脱那些阴暗恶意的纠缠。
像是被蜘蛛网抓住的猎物,越是挣扎,就越是被束缚,从一头撞上蛛网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了逃离的可能。
身陷泥沼一般的痛苦中,玩家却忽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如果杂志真的是像纪录片一样,搜集了那些乘客们死亡的事例,那它怎么会有所有乘客死亡前的照片?
既然拍照的人当时在现场,又为什么不去营救乘客?
况且,又是那么巧合的,就在乘客死亡的时候,旁边有人在记录。
就算一个没有反应过来,两个被拍下是因为巧合。
可所有死亡的乘客都被详细记录下了死亡,并且被拍下了详实的照片……
这个概率,是不是过于小了?
那怎么可能发生!
唯一的解释,唯一的…………
玩家在恐慌中,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些乘客的死亡,是被云海列车故意引导的。而当他们死亡的时候,也是列车在一旁全程观看,冷漠得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旁观者。
列车的人员不会出手营救。
因为杀死过往那些乘客的,就是列车本身。
就像方才在车厢中的自相残杀。
这也是,考验的一环。
玩家终于想通了。
但似乎……已经太晚了。
杂志从手中脱落,“啪!”的一声,摔在了地面上。
随即,整个包厢彻底安静了下来。
列车员守在每一节车厢的走廊上,像是恪尽职责的忠诚,眼睛一眨不眨的直视着每一间有人入住的包厢。
所有试图离开包厢的人,都会被列车员用礼貌但没有温度的标准用语,一一劝回包厢,不允许他们走动。
“请不要试图违反列车规则。”
列车员告诫:“违反规则者,将会立刻被列车抛弃。”
从天空扔下去,必死无疑。
是在诡异的包厢中休息,即便有危险也还没有出现,依旧有着转机。
还是立刻被丢下列车死亡。
那些意识到包厢中古怪的玩家们,即便想要离开,最后也只得无奈的退回来。
一时间,刚刚还厮杀怒吼声震天响的云海列车上,陷入了安宁的静止。
所有玩家都回到了包厢车厢,餐厅车厢里也空无一人。
但本该彻底回归安静的吧台车厢里,却出乎意料的有人存在。
池旒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中不紧不慢翻看着手中的杂志,眉眼平静。
那些死亡时狰狞绝望的面孔,无法激起她一丝一毫的情绪。
惧怕也是需要同理心的。
池旒从一开始就被人类社会排挤,认清了自己的怪物本质,从未将自己当做人类,又怎会与那些死亡的乘客共情?
“唉,这杂志落在您手里,算是一点都没有发挥出它本来的作用。”
夸张的叹息声从池旒对面的沙发上传来。
列车长坐在池旒对面,颜色鲜艳外套和制服自然搭在身侧,而他伸手撑着下颔,百无聊赖般看着池旒。
比起面对池翊音时的惧怕和哀怨,列车长在池旒身边就像是路过的流浪猫,亲昵的试图表达自己的善意,咪咪叫着想要引起注意。
他看起来如此放松,没有任何戒备,好像池旒不是试图杀死黎司君,颠覆整个游戏场和世界的存在,而是没有任何威胁的同伴。
“我还以为您会立刻去找世界意识算账,没想到您竟然会在这里。”
列车长歪了歪头,笑着问:“是因为池翊音大魔……池先生吗?”
“您是在担心他会受到伤害吗?”
池旒抬了抬眼睫,看向列车长的一眼冷漠没有温度,不带有任何感情,完全不像是列车长猜测的那样。
但列车长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想来也是。
池旒这样的狠人,为了摆脱世界意识甚至敢杀了她自己,就连黎司君都被震撼而留下了深刻印象。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怎么可能会无谓的担心其他人?
再说,那可是池翊音,敢用神明威胁可爱系统的家伙……啧。
担心?
还是担心一下池翊音身边的人吧。
列车长撇了撇嘴,想起池翊音就心有戚戚。
它大概在成为系统之前杀了全世界所有姓池的,所以才在被创造出来管理游戏场之后,被这对母子先后打击压迫。
更要命的是……它的顶头上司!反水!背叛了阵营!
投靠向了池翊音!!!
它不由得在心中无声叹气。
做下属到这个份上的,大概也只有它了吧——连上司都跟着对家跑了,只留下它一个还在苦苦支撑,简直是最佳下属模范代表。
列车长出神的时候,池旒却侧了侧耳朵,仿佛听到了什么。
片刻,她慢慢弯起唇角,声线冰冷磁性:“何须去费心找世界意识的藏身处?它自己,自然会向被它看中的傀儡靠拢。”
列车长一惊,赶忙也跟着池旒向某个方向看去。
他愣了好久,然后竟然笑了起来,和池旒是同样的反应。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世界意识竟然做到了这种地步吗?”
列车长不由得感慨:“看来您和池先生,真的把它逼急了,让它有了危机感。”
“作为至高存在而一向不亲自露面,只委托应急管理系统处理一切的世界意识,竟然亲自前来,甚至插手到了玩家之间。”
列车长冷笑:“真是难得一见的景色啊。”
曾经被世界意识压制而不得不低头的屈辱,还残留在他的数据库里,让他耿耿于怀。
现在看到世界意识被逼到这种份上,只会让他觉得畅快。
——即便世界意识做出这种举动,代表着的很可能是能够弑神的存在……
已经出现。
他的阵营岌岌可危,上司不仅跟人跑了,还有另外的人想要杀死他家上司。
包括现在坐在他对面,看似平和的池旒。
列车长感慨。
正因为对池旒所拥有力量的深刻了解,才让他在
池旒出现在列车的第一时间赶来,既是陪着池旒以示恭敬,也是为了监视她,不让她做出诸如炸列车这类的举动。
——别人不一样,但姓池的只要想做,绝对敢做。
并且还敢成功。
但没想到,他苦哈哈的陪着池旒,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能做到这种程度,真是……”
列车长闭眼,感受了一下云海列车现在的状态,随即轻轻笑了起来。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面容上是显而易见的欣赏。
“就是对那些玩家们来说,好像难度增加了?”
列车长耸了耸肩,事不关己般毫不在意:“这可不是我做的,我的阵营还想要留他们一命呢,可是真心实意在考验选拔新神候选人。”
“倒是一直叫嚣着要保护玩家们的世界意识。”
他笑得讽刺:“天天嚷嚷着要保护的,下死手反而比谁都快。”
池旒早就料到了这一点。
她淡淡道:“谁让黎司君毁掉了‘规则’,也让应急管理系统大受打击。世界意识一方手下的工具全都受损,它自然坐不住要现身。”
“这也间接算是黎司君导致的。”
作为第一个被选中的傀儡,并且成功摆脱世界意识操控的池旒,很清楚世界意识的行事方法。
它是潜意识的聚合体,只能存在于没有生命的虚空中,除非世界真的毁灭,否则无法出现在世界里。
没有实体的幽魂,想要做什么,自然要有载体,通过傀儡实现打击神明的目的。
上一个是池旒,而这一个被选中的,是池翊音。
要不然黎司君也不会如此暴怒,干脆利落的毁了“规则”。
像是被觊觎了珍宝的恶龙。
只是池旒没有想到,中途这个人选竟然更换。
还是……那一个人。
不过,并不影响结局。
池旒嗤笑一声,起身望向窗外。
列车长摊了摊手,早已经习惯了池旒对自家上司的敌意,对此不置可否。
——敢指着神明说“你是时候去死了”的人,在背后骂一骂神明怎么了?
太正常了,甚至都可以说是温柔。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脚下的地面,笑得开心又扭曲。
“做的不错……呕!!好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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