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最如草芥
大地全部变成了坑坑凹凹黄沙,所有树木,屋舍都在争杀中被摧毁了,这片天地生机不复存在,几汪鲜艳的龙血挥洒在地面上,还有嶙峋的龙骨插在土地里,十分惨烈。
不过这一切都泛起了裂痕,而后不断扩散,禁制被胖道士一手撕裂了,虚幻的世界当然也无法再长存,在清风的吹拂中,变成尘埃消散。
青山依旧,茂密的树林中不时传出清脆的鸟鸣,几缕阳光透过树叶,留下斑驳的树影,而湿漉漉的青石路也蜿蜒曲折,通向那古朴的村庄,错落有致的屋舍,和袅袅升起的炊烟。
苏柒代的表情还在凝固着,被这不存在于世间的戾戟所震撼。
“这种东西不是我们所能接触到的,所以不要妄加猜测的好。”胖道士告诫道,觉得碰到了某种禁忌。
突然,苏柒代神色一动,将阴阳镜祭了出来,高悬在他的头顶。
阴阳镜跟随他有些时日了,一有空闲苏柒代就会钻研它的玄妙,自然也知道了它的一些用途,这可能是解开封古无仙的真相。
“这个镜子,有点意思。”胖道士饶有兴趣的说道,看着阴阳镜,似乎在仔细端详。
苏柒代没有说话,而是催动阴阳镜,用白色的光束照耀把树林外的那条青石路照了个遍,这条青石路是关键,龙尸从青石路下腾起,后来才出了变故,化作不存于世间的那把戾戟。
胖道士则摸着下巴,静静地等待苏柒代的下文。
阴阳镜把青石路头到尾照了个遍,苏柒代这才将它取了下来,放在眼前观望,胖道士也赶紧凑了过去。
阴阳镜中,道纹像水波般荡漾,渐渐有了画面。
一个身材消瘦的年轻人出现在了画面里,偏着脑袋,肩头扛着一块钝重的青石,这个年轻人,正是陈伦。
他扛着青石,一步一步的走到已经挖好的泥壕里,把青石重重的放了下来,仔细的摆好位置,漫上泥土,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喂,小伙子,累了就歇会儿,别撑着!”一个满脸胡渣的大汉笑着喊到,扛着杂物,从远处走过。
“昂!大伯,没关系!我有的是力气!”陈伦扭头,腼腆的回应道,捋起袖子,露出结实的肌肉。
街道旁一个卖炊饼的大妈也走了过来,递了两块热腾腾的的炊饼给他,说道:“小伙子别客气,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
“哎!谢谢大妈!”陈伦胡乱的擦了擦手,接过炊饼,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等到那个大妈走远,忙活她的事情去了,陈伦才拿着炊饼,坐到自己搬来的一块青石上,眼睛望着已经修了大半截的青石路,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满眼的自豪。
然后大抵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画面。
“这个人畜无害的小伙子要杀你?怎么看都不像啊。”胖道士问道。
苏柒代沉默,没有说什么。
时间一天一天流逝,已经到了第七天,但是陈伦都未曾这条青石路上施展过神通,不过青石路也渐渐地快要修完。
画面再变,一眨眼已经到了所有灯火都熄灭了的寂夜。一个身影踏着夜色,背着青石,将最后一段泥路铺好。
最后,那个身影就坐在了地上,他的神情有些没落,像是要离家的游子般惆怅,患得患失的呢喃道:“如果可以,我多么想永远留在这里,和大家欢声笑语的生活着。”
趁着夜色,他的手心蔓延出了黑色的气息,伴随着极强的气息,这是苏柒代见过的黑风道的神通,而此刻陈伦的气息修为,赫然已经是四重生死境。
黑色的气息在他的手中萦绕,似乎在极力的凝聚,化作一个长戟的样子,无数的亡魂缠绕,他竟然在幻化那柄戾戟!
“黑风道的术,竟然可以幻化这种东西!”
“妙啊,倒是老道我眼拙了,天地间万物每一道都是独特的。”阴阳镜之外,胖道士目露奇光,不停地啧嘴。
“不存在于世间的东西,我一定要将你幻化出来!” 可是每次凝聚都在将要成功的时候消散,陈伦的面容有些扭曲,死死的盯着手心的黑气,刚才失落的样子被一扫而空。
无论他尝试了多少次都没法成功,不存于世间的东西,无法被幻化,他的眼中满是血丝,依旧竭力的凝聚。
终于,戾戟又一次消散了,可是这一次,一缕缠绕在其上的亡魂残留了下来,被凝聚,没有随着戾戟消散。
“成功了!”陈伦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而后迅速的变为冷笑,恶狠狠的说道:“虽然只是凝聚出一缕亡魂,但杀你应该足够了吧……”
陈伦的目光望透了阴阳镜,与苏柒代的目光对在了一起,让他不寒而栗,这与之前完全是两个人。
“苏柒代,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我要你为我黑风道陪葬……”陈伦呢喃细语道,将戾戟上凝聚出来的那一缕亡魂沾染到了青石路上。
黎明前的黑暗是最寂静的夜。
陈伦默默地在青石路四周布下禁制,仔仔细细的确认禁制没有任何缺漏后,这时的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已经有早起的人行走在了街道上,看见陈伦后,热情的打着招呼,说道:“小伙子,起这么早啊,快回家吧,不然要被担心了。”
“好嘞,这就回这就回!”陈伦挠挠头,腼腆的笑了,不过却多少有些失落。
再然后的画面里,便再也没有陈伦了。
苏柒代收回了阴阳镜。
潮湿的街道上渐渐有了行人,有背着杂物的,有吆喝贩卖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充满生机,青石路也依旧是那条青石路。
陈伦在这里布下了禁制,盒子只是一个触动禁制的手段,而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击杀苏柒代,他对苏柒代的仇怨已经无法再压抑,但并不想伤害无辜的人。
苏柒代望的失神,楞楞的坐在树林中,与此同时,一股莫大的失落感也充斥了他的心田,他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不知所措。
“比起那柄长戟,我更想知道,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胖道士盯着苏柒代说道,不论是之前苏柒代的噩梦,又或者是一个人带着盒子离开,无不代表着苏柒代在隐藏什么。
苏柒代抬头,看着胖道士的目光,嘴唇翕动了两下,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你这样,是会有心魔的。”胖道士叹道。
苏柒代低头,有些失落的说道:“不会的,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没事的。”
胖道士哼了一声,说道:“人总是这样,陷入了魔障而不自知,喝醉的人总说自己没醉,做错的人又总觉的自己是对的,你这样不愿开口,恰恰是心魔的体现。”
胖道士字字珠玑,每一句话都轰击在苏柒代的心口上,他淡淡的对着苏柒代说道:“你已经陷入魔障了。”
“我……已经有了心魔了吗……”苏柒代抬头,他怎么会不自知,只是愿意承认而已。
“修道一途,与天夺命,不敬生,不畏死,最怕的,就是这心魔啊,如若陷入心魔,无法自拔,这辈子都再无突破。”胖道士沉声道。
“可是这心魔,如何能解?”苏柒代颤声道。
“魔由心生,要想解魔,必先解开心结。”胖道士望着苏柒代说道:“怎么,你还不愿意说吗?”
苏柒代的神色黯淡了下去,把头埋的很低,似乎在犹豫,在踌躇,最后,终于开口了。
“我杀了黑风道,很多很多,无辜的弟子。”苏柒代望着远处耸入云端的黑风山,呢喃道。
事实上他只杀过一个人。
两世为人,第一世活在辉煌的苏家,拼了命的修行,虽然知道这天地的人情冷暖,无言以说,但终究未曾杀生。
第二世在枯荣山复生,第一个杀的人,便是那羊仙人,或者说,他并不想杀羊仙人,但是羊仙人不知悔改,真正让他体会到了有些人该杀,所以他没有留情。
但这也是他杀的最后一个人了,哪怕到后来的鹤仙人,虎仙人,再到九万重岭的历练,与无数来争夺自己至宝的人争杀,都都未曾再杀一人。
再次杀人,便已经到了那场腥风血雨中,那个穿着黑袍的身影,将纯真的少女拖入了深渊中,星辰砸落,血流成河,无辜的人在哭泣,苏柒代在无助。
“这一切都是你的错!”那个身影站在无数向他涌来,满身是血的人群中,冷冷的对他说道。
“不是!”苏柒代身体颤抖了一下,失声咆哮道,声音穿透了寂静空旷的树林,惊飞了大群的禽鸟,然后树林就再次陷入了寂静,短短的几句话,苏柒代的额头竟然已经是汗如雨下。
“我不想杀他们的,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啊……”苏柒代无助的望着胖道士。
“杀猪宰羊的屠夫,杀人尚且抖手,你这十几岁的小娃娃又如何懂得,这个天地,最如草芥的便是命…… ”胖道士轻叹,那日他途径黑风道,遇到了苏柒代和小素二人,便已经感觉到了那冲天的血腥之气,不过他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现在想来,就是苏柒代所说的心魔了。
“唉。“胖道士叹了一声,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要解开心结的话,便去系上心结的地方吧。”
苏柒代的目光颤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还是黯淡了下去,轻声道:“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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