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残火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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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火之剑并未被什么法阵固定在地上, 只是被插在结实的石砖。残火的剑刃锋利依旧,如果无视那个能够造成剧痛的魔咒,力量稍强的战士都能够将它拔出。
黑色的剑身和剑柄浑然一体,剑柄上镶有一块暗沉的深色宝石。它的金属镶边精巧美丽, 又不至于太过脆弱, 使用起来没有任何硌手的感觉。赤红的火焰在黑色的剑身之上盘绕,不时有橘红的火星从剑刃落下奥利弗能感受到剑身内部搏动的力量, 这称得上一把绕满煞气的好剑。
除了某一点
戈德温说不清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
就算他不认同教皇给这把剑附加的意义, 打心底不相信区区一把剑能作为勇者的筛选机制。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奥利弗拉蒙和他的父亲都可以自如地使用它
奥利弗将残火的剑刃横在身前,眉头皱起“为什么”
“你腰间那把骨剑没有任何力量。”戈德温沉默许久, 攥紧剑柄。“而我会使用破晓,这对你来说不公平。”
为此他丢弃欲望, 丢弃软弱,甚至手刃至亲。日复一日地艰苦练习和舍命涉险,自己从一个人一把剑开始,将地平线发展成如今模样。
他为什么不如一个几个月前还籍籍, 窝在偏远小镇开旅店的奥利弗拉蒙
他力图成为传说完美的英雄, 那个真正能将苦难的人们拉出水火的人。为此他可以牺牲一切, 压抑一切。他会把自己的需要放在世间众人之后戈德温早就做好觉悟, 如今他能熟练地无视那些委屈和悲苦。并非为了名誉、金钱或力量。他只是想要做“正确”的事情,戈德温如此坚信。
因为他注定要承担拯救世人的命运。
如果, 只是如果像父亲曾经祈愿的那样, 奥利弗拉蒙才是那个“最后的勇者”。那他到目前为止的人生都是为了什么他背负的一切又该怎么算
戈德温握紧剑柄的手第一次有点颤抖。
明明他们的父亲是亲生兄弟, 是他们的血有差别吗还是他做得还不够好
为什么
“不用你们来,先生。我们这边有人可以胜任。”奥利弗挥舞了几下残火,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熟悉手感。“杰西狄伦,封锁场地。”
“为什么是我让您的小甜心来不好吗”正往地平线帐篷那边溜的杰西惨叫一声。
“封锁场地。”他沙哑地说道, “别波及到其他人”
而地平线的佣兵刚打算退下,就被那个面庞与自家团长肖似的年轻人叫住了。
“我会认真地和戈德温打一场。认真地,打一场。”奥利弗则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冲杰西说道。“可能要求非常强力的封锁,伟大的狄伦先生。”
杰西翻了个白眼。他随手一挥,乳白色的光晕绕着石台边缘升起,直通云霄。场内的两人仿佛被一层雾隔开,但还依稀看得清动作。
奥利弗和尼莫的脸色同时青了,不约而同露出个接近反胃的表情。而戈德温难以置信地看向安,后者的面部肌肉抽搐了几下。四个学生面无表情,小贵族甚至尝试着向戈德温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你往哪儿看呢,洛佩兹我可不会随便和你们家的人搞上,一晚都不会”女战士使劲揉了揉太阳穴,脸色难看得吓人。
“那是个恶魔信徒你疯了。”戈德温咬紧牙关,挥剑而上。
“我可能比你想象的疯得厉害。”奥利弗干笑一声,稳稳接下这一剑。
“哪个”戈德温的脸色同样不好看。
“尼莫。”奥利弗举起剑,“现在不是介绍的时候,我们一会儿再聊这个。”
两位团长看起来势均力敌。
双方都没有下死手,眼下两人只是皮肤上新添了数道不深不浅的切口。鲜血顺着被汗湿透的皮肤滑下,随即被再次动作的身躯甩出。
灰色的烟雾猛地铺开,巨浪似的压迫感直冲地平线团长泼去。后者毫不惊慌,破晓之剑的剑锋流过华彩,半月形的橙红光晕被剑刃甩下,干脆利落地切开那些灰雾。两人的动作快得惊人,除了少数几位,没人能看清他们如何攻击与避退。剑锋相撞的声音大得异常,两个身影在地面相撞,而后是半空。
那个身着披风的明亮身影属于戈德温洛佩兹,漆黑的那个则是风滚草的团长,大部分人只能分得清这些。地平线的佣兵们大多只能在两人被冲击力推着后退,靴底与石台划出一阵烟尘时确认两人的伤势,好勉强分出是哪边占优假如他们还没有被战斗扬起的暴风吹飞的话。
比起变化,倒不如说拉蒙在飞快习惯这个战斗节奏,并计算着最适合对付自己的招式。他的气息不再是初见时的笨拙青涩,随着剑刃一次次相撞,某种近似于黑暗的东西从奥利弗拉蒙的招式流淌出来。他的攻势被完全压制了,甚至到后期只能防重于攻。
那是只有绝望才能催生的饿狼般的压迫感,以及垂死挣扎似的进攻。
但戈德温心里清楚,现况离势均力敌差得远。
奥利弗拉蒙起初用的还是拉德教审判骑士们的惯用剑法和步法,可在短暂的战斗之后,他的剑变了
它们一开始只是在拉蒙身周翻腾,并没有一拥而上。拉蒙有时会用它们吞噬掉自己袭击而去的法术,可从未指挥它们主动进攻。戈德温不小心擦过了它们,接触黑雾的盔甲被瞬间腐蚀。
随着他们的战斗升级,灰雾的涌动越发规律,可它们依旧留在原地。
如果不是拉蒙没有任何杀意,戈德温将很乐意把这场战斗变成一场真正的生死战。对方身上透出的血腥气息让他警惕,他之前只在战场残兵身上见过这种战斗情绪。
还有那些灰雾。
戈德温舍弃防御,攻势愈发狠厉。
他不能输。
对方在留力,这想法让他毛骨悚然。除了那些在宫廷或教廷就任高职的战士无法交手,不知深浅,戈德温洛佩兹在自由佣兵鲜有敌手。他已经好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看不清对方实力的感觉了。
不行。
有什么情绪啃噬着他的心脏,剧痛无法停息。戈德温举起破晓,靴子蹬碎石板,向奥利弗手的残火全力劈去
而他的对手悲伤地看着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圣剑破晓发出一阵嘶鸣,整个剑刃已经被强光包裹。就算隔着一层半透明光屏,那亮光也能刺得人眼睛发痛。
如果他输了,他的人生会彻头彻尾地沦为悲惨的笑话。
“解释什么,难道您和拉蒙先生打算低调交往我才不信呢。”杰西委屈兮兮地哼唧。“您告诉拉蒙先生我的身份了吧,哎呀,刚刚他那小表情总之,您卖下我,我卖下您。这就叫友谊,我亲爱的朋友。现在快放开我,我要去把艾德叫来看热闹。”
“”尼莫嘴角抽了抽,终于向杰西扭过脸去。杰西倒是找对了突破口尽管作为团长,奥利弗有权知道杰西的身份。但对方这么正大光明一提,他还真有点心里过不去。
与此同时,台下。
“不解释一下吗”尼莫眼睛紧盯着台上的战斗,顺便伸手扯住杰西的领子确定防御阵力道刚好,金发青年又打算往地平线那边溜了。
“考虑到一会儿我们得从这里逃跑,奥利又暂时无法直视你。我的确想知道。”
“好吧,是我做的。直接破坏就好。”杰西耸耸肩,“我一点儿都不在乎,反正它已经没用啦。”
“这个迷宫是怎么回事”尼莫决定换个问题,“你干的还是我干的这个力量等级,不会有别人我猜是你干的。”
再一次试图溜走的杰西停住步子“您想知道”
“试试看。”
“唔。”杰西半笑不笑地挑高眉毛,“那我给您讲个故事吧。”
“我知道了。”尼莫犹豫片刻,还是继续问了下去。“介意解释下这里,呃,特殊的生物情况吗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疑问,如果你不想”
“我当然不介意可就算我现在告诉您,您也未必能理解。”杰西像是兴趣上来了,他转过身,把玩着金灿灿的发梢。
“您一定要说得这么难听吗唉,别说的人家不劳而获似的。是,这位可怜人撬开大门,进入房间,发现主人正在孤独地享用晚宴”
“我觉得闯入这个词可能更恰当”
“从前有位可爱的吟游诗人,他游荡在外,饥寒交迫。这样可怜的人路过一扇大门,闻到门缝里钻出的食物香气,您猜他会怎么做”
“讨口饭吃”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紧盯尼莫,带着一丝莫名的戏谑。而尼莫能感觉到自己的躯体在一点点变得僵硬,他隐约猜到了什么。
“他们的交易很顺利,两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吟游诗人有了自己的桌子,自己的食物。他只不过有个小小的疏忽,忘记去洗最初用来装样品的盘子。直到现在,样品还被装在盘子里,味道都混在一起啦。”
“那样满满一大桌食物,一个人根本吃不完。多浪费啊。”杰西从鼻孔里喷了喷气,没有理会尼莫的评价。“发现打不过那位主人,孱弱的吟游诗人有了个主意。他向主人提出交易我给您您想要的,作为交换,您可以分我一点食物。那些离桌子最远的,您最不爱吃的就好,多聪明,对吧”
“寂寞而无聊的主人答应了这个交易,但他有点洁癖,不喜欢和人同吃一盘菜肴。于是他提出要求可爱的吟游诗人得自己找个盘子,从桌上选自己想要的菜肴挑出一点。主人希望仔细审视下盘的菜品样本,再决定是否要给出去。”
“不是现在。”尼莫做了个深呼吸,“我还没有准备好。”
“明智的决定。”杰西撇撇嘴,“怎么说呢,您瞧,您现在勉强还算个人吧。我曾告诉过别的人类真相,您猜他们后来怎样了”
“够了。”尼莫的声音有些干涩。
“您不问问我那位主人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他没有等待尼莫给出答案,便愉快地向地平线那边冲去。
“我什么都没听见”尼莫还没出声,被他提在手里的灰鹦鹉就尖叫出声,还带着点破音。“我什么都不知道”
尼莫定定地注视着对方。
“他们都疯啦。”漂亮的金发青年笑着摇摇头,露出洁白的牙齿,像是讲到什么好笑的笑话。“现在您满足了吧我要去找我亲爱的艾德啦您说他最后能不能撑住呢”
“结束吧。”奥利弗再次叹了口气。
“还没有结束。”戈德温的声音十分嘶哑,带着点悲怆的意思。“我还没有结束。”
尼莫勉强笑笑,揉了揉鹦鹉的脑袋,再度望向场地央。
戈德温拿剑的右臂垂下,鲜血不住地滴在地上。奥利弗的左额有道深深的伤口,左半张脸被鲜血染满。在粘稠的血液下,他的左眼只得闭着。
异常而冰冷的力量在他体内涌动,冲击血肉,带来如同被浸入强酸的痛楚。这场战斗继续下去,只会变成纯粹的消耗和折磨。
另一方面,他该感谢戈德温,奥利弗心想。对方操纵圣剑破晓的方式很值得参考。对于这份诡异的力量,他或许有了些头绪。
奥利弗难过地看着对方。戈德温没有胜算,此刻他很清楚这一点。
戈德温洛佩兹看上去无比痛苦。奥利弗能猜得到原因,正因为猜得到原因,他才无法在这场战斗掉以轻心。可他真的不想一下子用尽全力,那对于戈德温来说或许太过残酷。
灰雾在他身后集结,互相冲击。灰色之闪现寒光数个冰锥从诞生,直指戈德温的方向。
而戈德温已经无力再撑起护盾。
是时候结束了。
奥利弗挥下残火。
“如果这就是你从刚才开始一直在意的事情。”奥利弗走近戈德温,用手胡乱抹了把脸上的血,苦笑爬上了他的脸。“呃,我想你大概被骗了。”
“像握着烧红的铁,或者不小心把手按上烧肉用的平底锅,油还是热的。”奥利弗望向手剑刃燃烧的残火之剑。“非常痛,不是吗不过我习惯了,所以还好。”
地平线的团长倔强地站着,背挺得笔直。圣剑破晓依旧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可它的主人看起来像是雪砌得那样苍白冰冷。
“拉德教的教皇,道恩奎因曾这样说过。”戈德温的语调同样冰冷,其却夹杂了一丝从未有过的脆弱。“真正的勇者会被残火认同,没有愧意和迷茫,不会被上面的魔咒灼痛。你的父亲如此,拉蒙,你也是这样。你或许”
“不,他应该没提过。他只提到过这把剑宿有灾祸之力。这是克莱门在他失踪后,从剑上成功解析出的魔咒它会烧灼心有愧的人,而弗林特一直在用它,大家都以为”
戈德温说不下去了。
戈德温第一次有些茫然地望向他。
“弗林特洛佩兹本人是否说过只有毫无迷茫和愧疚的人才能用这把剑”
奥利弗垂下头,将剑横起。
残火在崩碎。它正从剑刃开始一点点碎成粉末,犹如燃尽的木炭。剑柄上镶嵌的宝石落在粉末之上,闪着晦暗的光。
就在刚刚,奥利弗拉蒙也在平静地使用这把剑。一个荒谬至极的猜想冲进他的脑海。
“那就对了。父亲老爸心里懊悔的事情,至少我就知道一件,他甚至还拿它出来教育我。他不是那么了不得的人。至于灾祸之力”
“灾祸之力恐怕也是不存在的。就老爸那个性格,他可能只是想让大家离这把剑远点。”奥利弗望向手的粉末,颤抖着呼了口气。“残火是把好剑,但它只是一把普通的好剑而已。”
“有个傻瓜给它附上咒语,好为犯下的错误惩罚自己。我不知道你们对我的父亲有什么误会,他只是个充满悔恨的普通人。”
“只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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