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6神明与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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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德里安·克洛斯坚信自己已经死去。
他见过的死亡太多, 以至于胸口的疼痛和麻木顺着神经刺进大脑的那个瞬间, 他就看清了自己的未来。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没有半分难以置信的情绪, 或是无谓的希望。
人生就此结束。
作为审判骑士长,在血与火艰难前行, 艾德里安曾预想过很多次自己的死亡,他早有准备。
只是有一点与他预想的不同,任务结束似的解脱并未降临, 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不舍。倒不是留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他只是有些在意——杰西·狄伦之后会怎样呢?
某个冰冷湿润的未知事物正贴着自己的面颊, 温暖的气流急促地拍打着他的脸。
为什么他还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虽然信奉谮尼, 艾德里安本人对狂信徒口的理想乡一直持立态度。他不相信身为人类的统治者有那样的能力——道德与法律飞快变幻,区区几个人类定下的“善”与“恶”,真的能够将逝者送入神所在的理想乡吗?
黑暗紧接而来,吞没了他的意识。
或许过了几秒, 或许过了无数年,眼前的黑暗透出些橙红色的暖意, 如同午睡时透过眼皮的阳光。
身躯仿佛在漂浮, 艾德里安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这样朦胧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 一点点温暖从遥远的地方沁过来。
然后他抓住了一大把毛。
如同猛地被人泼了盆冰水,艾德里安强迫自己睁开眼。
一个硕大而湿润的黑鼻头挡住了他大部分视野,它喷出温暖的吐息,像是在嗅闻自己的脸。艾德里安偏偏头,看到了硕大的野兽头颅——
退一步,就算理想乡存在,他也不需要它。艾德里安早就忘记心还有什么“只属于自己”、“会带来幸福”的愿望。
再退一步, 哪怕他真的怀有几个潜意识的愿望, 硬是被扯进理想乡。他的愿望也绝对不可能包括“被凉飕飕的东西拱脸”这一项。
还没能成功睁开眼, 艾德里安的手便挥了出去,动作虚弱却果断。
“狄伦先生。”艾德里安的喉咙干得可怕,他几乎用气声呼唤道,“您要把床铺压塌了。”
如今艾德里安彻底接受了现实——出于某种原因,他没有成功死去。尽管自己正赤.裸地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央,身周的一切豪华精美得如同梦境,这里也绝不是理想乡。
因为狄伦先生咬住被子,不怀好意地将它向下扯了扯,而后用一只巨大的爪子按上他的胸口。
冰蓝色的眼眸闪闪发亮,蛇一样的竖瞳微微缩起,金色的怪角差点戳上天花板。巨大的野兽蜷起身,将平躺着的自己半裹在毛皮。
艾德里安用手拨开云雾般柔软的白色长毛,直直盯着那双眼睛。
这一回,那双兽瞳除了戏谑,多了点他看不懂的情绪。
“狄伦先生……我们需要谈谈。”清了清干涩的喉咙,艾德里安尽量清晰地说道。
那野兽只是沉默地望着他,用鲜红的舌头舔舔鼻尖。嘴巴张合间,露出一排锋利的牙齿。
十分奇妙,艾德里安没有感受到半分恐惧。
巨兽没有用力,爪子盖住大半艾德里安裸露在外的胸膛。前任骑士长很是肯定,如果对方用上那么一点点力气,都足以将自己的胸膛踩为肉泥。
可他这会儿只能感到那只爪子下柔软的肉垫,以及搔刮过皮肤的指甲尖。
艾德里安无奈地抬起头,继续看向俯视着自己的巨大野兽。他的鼻腔填满浆果与牛奶混合的淡淡香气,与记忆别无二致的气味。
艾德里安能感受到心脏在肋骨下狂跳,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攥紧了手的长毛。
“杰西。”这次他换了个称呼。
巨兽咂咂嘴,阳光充足的房间腾起一阵闪烁微光的烟雾。数秒后,烟雾散尽,他所熟悉的那个杰西·狄伦再次出现。
尽管杰西·狄伦用爪子先一步盖住了自己的胸口,艾德里安还是来得及投去一瞥。他胸膛左侧的皮肤平整光滑,没有残留下疤痕,光洁得如同从没有受过伤。
但记忆洞穿心脏的攻击绝不是错觉。
哪怕是最为疯狂的教条,也从未明示过神会将逝去的生命从死亡带回。
艾德里安第一反应却是皱眉——杰西·狄伦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杰西,你……”他还没说完,就被一根微凉的手指按住嘴唇。
“克洛斯,你醒——”熟悉的女声响起,门被猛地踹开,随即其的兴奋很快变为尴尬。
杰西的右手还按在他的胸前,另一只手则撑在他的枕边。蓝眼睛的兽瞳尚未恢复人类的样子,金色的长发则完全披散下来,滑过那张漂亮的面庞,发梢在艾德里安胸口的皮肤上扫来扫去。
显而易见,杰西懒得为自己变化出太复杂的衣服。薄薄的白色睡袍随便搭在他的身上,此刻大敞着,露出前胸大片雪白的肌肤。
没了那只巨大的爪子和长毛的遮掩,此刻艾德里安的上身彻底暴露在外。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在阳光下泛出些蜂蜜的金色,单看画面,气氛暧昧至极。
看这房间的奢华程度和装修风格,以及窗户外的壮观风景。清醒过来的艾德里安能猜到自己所在的地方。这里是奥尔本首都,奥尔本王族所居住的皇家城堡。
安·萨维奇能够在这里自由行走,只能说明一件事——
“没关系。”艾德里安撑起上身,拿起床头的玻璃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他没有别的意思,国王陛下。”
“……了没?”安嘟哝着,拉下脸,勉强将卡住几秒的问句吐了出来。“好吧,看来你醒啦。法阵没出错,但这个家伙是怎么回事?喂,狄伦,你疯了吗?”
安烦躁地挠挠短发。她还穿着平民时的普通布制袍子,没带猎矛。除了气质更沉稳了些,风滚草的女战士看上去没有太大的变化。
“先不说这还是白天。”她半开玩笑地揪住杰西的睡袍后领,将他从艾德里安身上拽开。“克洛斯还是伤员,你给我离他远点。”
蓬勃的力量在血管涌动,带来饱胀的酸意,和充盈的轻快感。艾德里安用力吸了口气,伸出双手,一团乳白色的光晕在他双手间燃起。
“哎哟。”安摸摸下巴,“这可是意外之喜,我没有感觉到精神牺牲的气息,这是你自己的力量?”
“不。”艾德里安诚实地答道,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床边的杰西一眼,熄灭了那团光。“……这比我之前的力量要强。萨维奇女士,能请您转下身吗?我需要换下衣服。”
“嗯哼。”安扬起眉毛,把手一松,手里拽着的杰西十分自然地扑回床上。“如果你再叫我一声‘国王陛下’,我就要光明正大地向你收房费了,来自加兰的客人。说真的,你感觉怎么样?”
“我很好,萨维奇女士。”艾德里安下意识用手按住左侧胸口。
岂止是很好。
“哦,那件事,我听说了。”
确定对方已经穿好裤子,安扭过头来,脸上的轻松表情消散了不少。
“戒律主教亲自来信致歉,但说实话……上面全是拉德教惯用的说辞,我猜只有‘艾德里安·克洛斯受了重伤’那句话是真话。那群狂热的疯子,刚好在深渊沾染上致命的诅咒,攻击完克洛斯后又刚好发作?这封信更像是写给那群贵族们看的。”
“我觉得某个人更需要转身,不过行吧。”安翻了个白眼,背过身去。“话说回来,你们谁知道奥利弗出了什么事情吗?”
艾德里安的手指在扣子上停留半秒,他再次看向杰西·狄伦。杰西的脸上依旧没有笑意,看上去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抱歉,我不清楚。”艾德里安只得如此回答,“我的记忆到狂信徒的挑衅为止。”
“听说你们返回地表,我特地委派两拨人去接应。结果只接到了巴格尔摩鲁和你们两个,奥利弗和尼莫去哪里了?我试图找过奥利弗,但那小子没带通讯水晶。穆尼教先不提,拉德教那边没有正面回答我的意思,地平线那边又联系不上。现在看来,可能知情的只有一位啦——狄伦,你应该清楚吧?”
见杰西·狄伦一反常态的没有回话,女战士的声音多了几分紧张。
“那两个家伙强得和怪物似的。”她咬牙继续道,“那只倒霉的羊都没事,他们两个……别卖关子了,狄伦。我好不容易才甩掉索尔特——那个一说教就要两小时的混账——没有太多时间跟你开玩笑。”
不,实际上连那句话都不是真的,艾德里安心想。他的的确确被杀死了,就在深渊的入口处。
“毕竟他在信尾特地强调,‘详情可以询问您的同伴’。”
安抱起双臂,锐利的眼神扫向沉默不语的杰西。
奥利弗·拉蒙走了进来。安习惯性地望向奥利弗身后,可他身后并没有人。
事情有点不对头,她想。就算在预先告知下,自己的人不会拦住奥利弗进入城堡。但皇家城堡内部设了无数抑制探知的法阵,国王的行踪又不会被轻易暴露,奥利弗是怎么找来的?
安眯起眼睛,看向自己的团长,决定先将这问题压在心里,为更重要的问题让出机会。
“您可以问问奥利弗·拉蒙本人。”杰西终于挂上惯常的假笑,他没有再看艾德里安,只是望向门口。
安做了个深呼吸,看起来费了很大力气才忍住揍人的冲动。“我刚刚才说——”
房间的门被再次打开。
然而这瞒不过安·萨维奇。
女战士脸上的放松彻底消失,她抱住手臂的手用力捏紧上臂的皮肉,严肃地板起脸。她从未见过奥利弗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不祥的预感攥住了她的肺部,让她的呼吸有点困难。
“奥利弗,尼莫呢?”安一字一顿地问道。
奥利弗板正地穿着缺少披风的黑铠,骸骨头盔牢牢别在铠甲上。他粗略地扫了眼房间内的情况,最终向安点点头。
“我去拉德教的圣地做任务报告了。”奥利弗犹豫几秒,最终干巴巴地说道,面部肌肉有点僵硬。
风滚草的团长垂下目光,喉头上下滚动。他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先说什么,最后挑了最不重要的那件。
“我不相信。”安几乎是立刻回应道,声音有点控制不住的发飘。“尼莫是上级恶魔,深渊是那小子的主场。奥利弗,到底——”
“他没有死。”奥利弗的声音非常平稳,可他的笑容很是勉强。
奥利弗看向前任审判骑士长,目光在杰西身上短暂停留了片刻,最终停在安那里。
奥利弗没有回答她,他只是将前襟的黑章解下,按在身旁的桌子上。许久未见的任务光屏出现,被奥利弗放大后,上面的提示字格外刺眼。
【致风滚草团长奥利弗·拉蒙:我方收到了拉德教与地平线佣兵团两方面的证词,在侦察队护卫任务,尼莫·莱特已被确认死亡。】
【若是您在一周内没有登记新成员,您所在的队伍会因为人员不足被剥夺名字,还请注意。建议及时补充成员,并去任意分部进行登记。】
“在,它的情况不太对,我还想问你来着——它一直把自己闷在沙发底下,不说话,也不愿意出来。”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安……但现在,请先告诉我它在哪,我去接它过来,它不会拒绝的。”
“虽然我很想说‘是,团长,我这就让人准备好房间和桌椅’,奥利弗·拉蒙,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尼莫到底怎么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奥尔本的女王深吸一口气。在她刚捡到那两个小混账的时候,奥利弗·拉蒙的眼睛清澈而干净,带着无忧无虑的快乐。眼下那份快乐分毫不剩,只余下让人难过的沧桑,如同两口深井。
奥利弗收回黑章,阖上眼睛,缓缓吐了口气。
“如果各位有空的话,我想立刻召开队内会议。安,巴格尔摩鲁在这里吧?”
“现在我来替他履行这个约定。”
安没有再多问,她深深地看了眼奥利弗:“……既然你说到了这个份上。”
奥利弗去接巴格尔摩鲁,女王去准备房间。而艾德里安·克洛斯紧了紧高领修士服上的搭扣,有点不稳地站起身。
“我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奥利弗的语速很慢,仿佛每一个词都在损耗他的力气。“这就是问题所在。”
“安,我和尼莫约好了……等从这次任务回来,他想和你好好谈谈,而我会陪他一起。”
奥利弗的手搭上门把手,他背对着安,声音很轻。
“……不,我有个问题想要问您,谮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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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茸茸的杰西,毛茸茸的谮尼。
“我猜在会议之前,我们还有一点时间。”前任骑士长站到窗前,深褐色的瞳孔在灿烂的光照下,如同清透的琥珀。
“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杰西。”
说罢他笑了笑,再次开了口。
天然毛皮,自带熏香。
骑士长:手感可以的。
——
灰鹦鹉:我不开心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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