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我承认过你是我女朋友吗?
阮流苏不知道为什么,在得到斯见微在车上那番理智地回应后,她会变得如此尖锐。
从刚刚知道自己父亲抑郁的真相开始,她的心里就像是赌了一口气。
她怨恨自己的无能,连斯见微这样的人都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查清楚的真相,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她迫切地需要宣泄,有些话或许不是阮流苏本来心里所想,但现在,斯见微站在这里。
她父亲的死还跟斯见微的家人有关,她做不到给他一个公正的态度。
反正斯见微什么都有啊,他又怎么会知道金钱,工作,寒窗苦读对于普通人到底有多重要。
他唯一学不会的就是如何去对别人好,去真心实意地爱一个人。
这样的人倒也活得痛快,不用退让,无需妥协。
就算受伤了,也能很快翻篇儿。
阮流苏肆无忌惮到有些咄咄逼人:
“问你呢,怎么不回答我?这么喜欢骗人?”
斯见微头一回见到如此刻薄的阮流苏,他没有回答,而是拉过一旁的被子摊开,想给阮流苏盖好:
“你手很凉,情绪也很不稳定,我们现在不要交流,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在谈。”
他的手刚碰到阮流苏的肩膀,就立刻被她打开:
“请你离我远一点。”
她抬头怒视着她,眼里都是憎恶,斯见微从没想过阮流苏会用这种眼神看他。
年轻人炽热的爱意像烟火,灿烂又鲜活,但被黑暗吞噬后的厌恶更让人绝望。
斯见微这些年仅有的退让和妥协通通给了阮流苏。
他低头抿着嘴,把被子扔在阮流苏腿上,微蹙的眉眼里满是委屈。
“我让你说话,你听不懂吗?”阮流苏面对他的冷静,更加激动:
“平时不是挺会吵架的吗?现在呢,哑巴了?”
她从床上跑下来,将自己卧室的门反锁,挡住斯见微想要离开的脚步,站在门口一字一句地问他:
“我爸爸的事,你为什么不敢第一时间告诉我?还是说你有参与?”
阮流苏的想法越来越偏激,斯见微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他招架不了,压抑了一天的情绪在阮流苏此刻的刺激下,他终于开口:
“我告诉你,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
“不会。”
“那不就结了。”斯见微企图用理性和阮流苏讲道理:
“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要立刻告诉你?明知道你会在不理智的情况下选择不和我在一起,还会把别人的过错甩锅到我身上,我宁愿选择欺骗。”
他的声音冷得可怕:
“你只是知道这件事情和姓斯的人有关,就已经迁怒到我身上,如果我提前告诉你,我们根本不可能和好?你也做不到理性思考,那我为什么不能自己查?”
“况且,阮流苏,你扪心自问,以你的能力,能查清楚阮教授的事情么?”
阮流苏哑口无言。
比起尖锐,比起针锋相对,她远不是斯见微的对手。
斯见微怎么可能落败?
他只需要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让阮流苏彻底冷静。
空气安静了几秒,阮流苏突然转动门锁,轻声说了句:
“滚。”
她让斯见微滚出去。
阮流苏很少说这种话。
她低着头,斯见微看见有眼泪砸在地上。
他真的很心疼,他想去抱抱阮流苏。
他原本以为上次分手以后,他已经不舍得用最激烈的措辞去伤害,指责她。
可他还是没忍住,他现在很生气很委屈。
明明已经解释过,这件事他是不知情的,和他也没有关系,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迁怒。
“滚出去啊。”
阮流苏哭着又低吼了他一声。
斯见微不再说话,他离开房间没有回头。
晚饭的时候,斯见微煮了碗面。
他端上楼,敲了房门,阮流苏依然不开门。
钥匙就在他口袋里,斯见微想了想,将碗放下:
“我放在门口了,饿了记得出来吃一点。”
情绪爆发后,阮流苏很累,累到连话都不想多说。
她开始收拾这间屋子的东西。
之前搬去钟慈那里的,已经打包寄回去一批,剩下的放到二手市场卖掉了。
斯见微这里还有些书和贴身衣服没带走,不算太多。
机票是下下周的。
阮流苏给智源科技的人事主管发去一段消息:
“苏主管您好,我想以我的资质,不适合入职智源科技,毁约两方协议需要提供什么资料或者赔偿吗?”
那头的人事主管很快回了个电话给她:
“你还没有正式办理入职手续,不需要赔偿,你回国需要来我这里办理一下毁约手续就可以。但你真的考虑好了吗?智源科技总部,直接加入路聿青团队,这份履历可不是随便一个地方就能刷到的。”
“我已经决定了,谢谢苏主管。”
“那好,我先暂时告知各位管理,等你回国办理手续。”
阮流苏挂断电话,又从书桌上整理自己没带走的专业课书。
书架里放了一本史铁生的《病隙碎笔》,看起来有点突兀。
这显然不是她的书,她的房间只有斯见微进来过,应该是他放的。
阮流苏打开封面就能看到顾策的读书笔记,她翻了几页,里面掉出来一封信。
阮流苏打开对折的纸张,看见笔迹的第一眼就哭了。
【我的宝贝女儿:
原谅爸爸跟你最后一次交流用这种方式进行。
还记得你刚上高一时,爸爸逼着你做饭住校吗?
你嫌弃油烟味道染在衣服上难闻,试了几次就不肯再做,当时我也心疼,多可爱多水灵的一个小姑娘啊,还没成年就得学着独立生活。
但我不后悔当初那么逼你,不管是我还是你妈妈,都只能陪你走过人生很小的一段路程。
我们生你太晚,等你念完书出社会,我和你妈妈都要老的动不了喽,我必须得早点放手,看着你磕磕绊绊地一直朝前走,越变越好,又离我们越来越远。
如果可以,爸爸还想看你读研,毕业,恋爱,成家,想看你拥有自己的小家庭。
在你步入而立后帮你解决你人生的疑惑和烦恼。
但是对不起啊,我的小阮,爸爸可能做不到了。
爸爸大概是个懦弱的人,在压力大的时候只想逃避。
最初我只是单纯地想做一个对行业有利的新东西,合作的另外两位老师也很同意我的观点。
加入山海云后,我才知道和商人谈理想,谈情怀有多难。
那些不知道来路的学生在网络上肆意污蔑,令我连走在校园里都觉得无颜。
我不想把学校或者其他工作上的压力转移到家庭上,让你和你妈妈为我担心。
生了这么重的病,没提前告诉你们俩,真的很对不起。
但是爸爸相信你会把自己还有你妈妈照顾好的。
小阮啊,我的宝贝女儿。
爸爸真的太累了,好想痛快地睡上一觉,什么都不思考。
这两年我不分昼夜地参加自己的葬礼,在幻想里死了一次又一次,我想我的离开一定是在稀松平常的一天。
你知道我死讯的时候一定会很难过。
这封信会等你不那么难过时,由顾策交给你。
谢谢你,这一世能来做我女儿,辛苦你了。
爸爸永远爱你。】
阮流苏舍不得这封信沾上自己的眼泪,她将信纸对折塞回书里,又用了一层礼盒袋精心包好。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阮流苏打开敲响了斯见微的房门:
“那本书顾策师兄什么时候给你的?”
“前天上午。”
“为什么你连我爸爸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都要瞒着我?”
“我只是想等所有事情都查清楚了,再慢慢告诉你。”
阮流苏觉得可笑:“所以没查清楚之前根本不想让我知道,对吗?”
“对,没查清楚之前有什么告诉你的必要吗?”斯见微看了她半天,继续说:
“现在你的反应就说明我的判断是对的,从曼城回伦敦,你一直不能理性地看待整件事。”
斯见微尝试和她沟通:
“这件事情当年涉事的学生我还没有找到,山海云内部到底是什么样的争斗我也没有查清楚,你——”
阮流苏没等他说完直接打断:
“所以你就只为了满足你自己的私欲,从没考虑过我?”
她根本不想听这些大道理:
“这是我爸,斯见微,这是我爸留给我最后的信啊!你就这么把它放在我的书桌上?连告知我的想法都没有吗?你他妈冷血,不在乎感情,不在乎亲人,别人在乎!不是谁都跟你一样的!”
斯见微听到这话,突然笑出来,他往后退了半步,仔细打量阮流苏:
“我自私没考虑你?我没有感情不在乎别人?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
此刻他不想再和阮流苏发生什么争吵:
“阮流苏,我劝你再好好想想。”
“我还要想什么?想你随意安排我的工作?还没进入职场就被打上花瓶关系户的标签,让所有管理集体为我开绿灯?还是明明早就知道了和我爸爸有关的事情,却一直选择瞒着我?”
“你知道了有用吗?你能做什么吗?”斯见微今晚三番四次地被阮流苏的言语刺痛,他又将心里那块柔软用刺包裹住,变成那个高高在上的少爷:
“既然现在改变不了,就不要一味地把自己的无能发泄到我身上。”
斯见微再一次毫不留情地戳破了阮流苏此刻崩溃的根源,将两个人关系停留在这么一个难堪的节点上。
就是因为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才迫切地需要一个宣泄口。
但斯见微并没有起到安慰她,保护她的作用,反而一再高高在上地指出她的问题所在,不留一丝情面。
那些两人曾经刻意摒弃的所有矛盾在此刻如同失控的汹涌洪流,疯狂地蔓延而出,以惊人的张力瞬间吞噬掉两个人昔日的感情。
他们在门口僵持了很久,阮流苏用手背擦干脸上的眼泪,她抬头对斯见微说:
“我要跟你分手。”
斯见微站在那里冷笑:
“我跟你告白过吗?我承认过你是我女朋友吗?你有什么资格提分手?”
他永远都是这样,最生气,最痛的时候从来不肯忍,当场就要把刀口刺回去。
阮流苏定了定神,强忍下眼眶里的涩意:
“好,不管以前我们是什么关系,但从今天这一刻起,我们彻底完了。”
为什么又要开始吵架,斯见微不清楚,但他被阮流苏这么重的话伤到了。
他也有自己的骄傲和脾气,她今天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真的没有办法立刻再去包容她。
阮流苏以前从来不会这样评价他的:自私,冷血,没有感情,
他对她的好,难道她一点都感觉不到吗?
阮流苏没等斯见微的回应,她扭头就走了。
背影决绝又倔强。
斯见微有些慌,他跟在阮流苏的脚步后,质问她:
“所以在你眼里,我从一开始让你跟我来留学,精心谋划我们俩的未来,费尽心思准备惊喜,有时间就围着你转,哄着你,这些都是为了我的私欲?”
他想上前去拉阮流苏的手,又被她用力甩开。
斯见微想得到不一样的答案,至少是不那么伤人的。
他继续问她:
“既然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人,那你把我高三篮球比赛的照片一直放在书里是什么意思?”
阮流苏停下脚步扭头看他。
斯见微从钱包里掏出一张边角泛黄的老照片,他翻过背面的两个日期,问她:
“2021年8月17号,是我们第一次上床的那天,那2017年5月28号呢?这天是为什么也要记录下来?”
阮流苏没有回答,斯见微已经猜出来了:
“是你喜欢我的第一天,是不是?”
他心里还因为刚才阮流苏的话而难过:
“只要你承认,你刚刚说的话都是假的,我们就不算结束。”
都已经到这一步了,斯见微还在发小孩子脾气。
他用一种最高傲的姿态挽留,却不知道在刚刚阮流苏最崩溃的时候给她一个拥抱:
“我昨天带你去曼城,去那个鲜花庄园,就是为了跟你说声,我——”
“你不要说了!”阮流苏知道后面三个字,但她不想听,曾经她无比期待的那句话,现在她多听一个字都觉得恶心:
“我根本不想知道。”
阮流苏觉得好累,她好像永远和他解释不明白:
“斯见微,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糟糕?”
斯见微也永远学不会在正确的时机认错,他自认为的服软永远都带着对别人自尊的践踏。
阮流苏心里的温柔,耐心都被他那身带刺的傲骨一点点消磨干净。
她变成了和斯见微一样尖锐的人:
“我承认我喜欢你很多年,我愿意跟你好,就算失望了,也能轻而易举被你哄回去,是因为我觉得我们的分歧只是性格问题。你在为我改,我能看见,我也在等你成熟。”
阮流苏现在才明白,她的感情就是在这么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一点一点消磨殆尽。
即便这样,她还是舍不得。
她曾一遍又一遍徘徊在走与不走之间,而斯见微现在的所作所为彻底推了她一把:
“你一直在骗我,瞒着我,是因为轻视我吗?还是自信你能解决好我的事情?”
“我不要你施舍来的感情,并且我发现你似乎没有正常的共情能力。”
“我真的想问问,是不是在你的世界里,霸占,抢夺,侵略,这样强硬的手段是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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