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七


西南联大附中外  夜晚  外景

林华珺拎着两个行李箱,从一片漆黑的校园里走出,她很谨慎地时不时观察着四周环境的情况。

偶有行人走过,林华珺警惕地往身后看了一眼,又匆匆往外走。

不远处,几名特务赶紧将头缩了回去,背靠在墙后站好。隔了一会儿,又悄悄伸出头观察林华珺的动向。

从特务的视线里,只见林华珺在路边站着,等了一会儿,见路边有辆黄包车后,便招手拦下。

特务们见到林华珺上车,彼此眼神交流后,便立刻离开了现场。

就这样,黄包车载着林华珺消失在夜色中……

云南警备司令部  夜晚  内景

文颉在桌前,坐立难安。他看不进去眼前的资料,匆匆合上后,又盯着电话看了一会儿,随后又焦虑地起身走到窗前,打量外边的情况。

警备司令部的院子里一片漆黑。

突然,有人敲门,文颉一个箭步上前,把门打开。

方才跟踪林华珺的其中一名特务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口。

文颉:怎么样?什么情况了?

特务甲:报告文队长!目标上了一辆黄包车,向城外方向去,已经派人盯着了。

文颉点点头:出城各关卡交代下去了吗?

特务甲:都已经交代过了。

文颉胸有成竹:好!网已撒好,就等鱼上钩了!通知下去,准备收网!

特务甲:是,文队长!

空镜

鸡鸣声响,天刚破晓。

晨曦中,缕缕炊烟飘在村子上空。

叶润青住所外  早晨  外景

车子发动的响声,惊扰了清晨的宁静。

一辆轿车从叶润青的住所驶出,快速向外开去,土路上瞬间扬起了尘土。

轿车一闪而过,依稀可以瞧见车里程嘉树的身影。

昆明城外树丛中  早晨  外景

埋伏着的特务们屏息凝视着。

文颉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紧盯住目标方向,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

昆明城外街头  早晨  外景

载着程嘉树的轿车,在昆明城外街头疾驰而过。

昆明城外小路  白天  外景

昆明城外的一条土路上,林华珺双手紧紧地攥着头一晚双喜给她的程嘉树的行李箱。

她面向路的尽头,祈盼着程嘉树的出现。

小路的两侧树丛深处,正是文颉和行动队的藏身处。

昆明城外树丛中  白天  外景

包括文颉在内的行动队成员们,透过树丛缝隙,紧盯着远处林华珺的一举一动。

这时,有轻微的声响传来。

文颉突然竖起耳朵。

昆明城外小路  白天  外景

同样感觉到远处有异动的,还有林华珺。

她不自觉地将行李箱攥得更紧了。

远处,在小路的尽头处,渐渐扬起了一团尘土。

昆明城外小路尽头  白天  外景

轿车稳健地行驶在小路上,朝林华珺的方向开去。

昆明城外树丛中  白天  外景

气氛越来越紧张了,文颉将枪上膛,瞄准程嘉树的方向。其他行动队员也纷纷将枪上膛、瞄准。

从文颉的视线,可以看到轿车离林华珺越开越近了……

文颉发号行动命令的手举起,其他行动队员牢牢盯住他的手势,蓄势待发。

昆明城外小路  白天  外景

林华珺看到轿车离她越来越近,原本紧紧攥住行李的手松开,行李箱落地,扬起了灰。

她开心地向前跑去。

昆明城外树丛中  白天  外景

与此同时,文颉手决绝地一挥,示意行动开始。

昆明城外小路  白天  外景

林华珺一步步跑向轿车。

眼见就要相遇了,突然从四面八方的树丛里涌来很多特务,在文颉的带领下,同时朝车子疯狂地围来。

车子沿着小路越开越快,当与林华珺擦身而过时,林华珺大喊了一声“嘉树”,紧接着便追着轿车往前跑。

林华珺边跑边喊着“程嘉树”的名字。

文颉带着行动队快速冲了上来,他一把拉住林华珺,把她按在地上,可林华珺仍激烈地反抗着。

文颉:你疯啦!子弹可不长眼。(命令其他行动队员)看住她!

林华珺还想往前跑,被两名行动队员死死拽住,林华珺十分痛苦。

一辆行动队的车从树丛里开出,文颉见状,迅速跳上车,并对司机下令:快追!

昆明城外小路另一处  白天  外景

车开得飞快,一段平路接着一处急转弯。

行动队的车也紧随其后,开过急转弯处,文颉找到准头,冲着前方车子疯狂开枪。

昆明城外小路另一处  白天  外景

又过了一个拐弯口,文颉和车越来越接近。

前方,便是悬崖了,悬崖下是滚滚江水。

文颉瞄准车轮胎又是一枪,此发命中。但前方的轿车并没有就此停摆的意思,仍憋着一股劲头往前冲去。

文颉:不要命了吗?!好,那我就帮人帮到底,送你上路!

文颉对着前方轿车另一边轮胎又是一枪,同样命中。

越来越逼近悬崖了,车几乎停摆,可即使这样,他们还是拼尽了最后一口气,冲下悬崖……

文颉大喊一声:停车,快停车!

司机急刹车,文颉跳车,举着枪往悬崖处跑去。

悬崖下方,但见轿车一路扫荡下去,树摆石飞,最终,消失在无尽的深渊中。

文颉气得直跺脚。

云南警备司令部周宏章办公室  白天  内景

文颉汇报着:我们已经在悬崖下面找到程嘉树开的那辆车,车已经完全变形。

周宏章:尸体呢?

文颉:尸体暂时还没找到。

周宏章:尸体没找到,怎么能确认他就是死亡了呢?会不会让他给跑了?程嘉树有多狡猾,我们都见识过。

文颉:一定不会的,周副处长。我亲眼看见他坐在车里冲下悬崖的。

随着文颉的讲述,闪回——

昆明城外小路尽头  白天  外景

文颉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朝悬崖下方探头看去。

只见身下便是万丈深渊,江水湍急,滚滚而去。

闪回结束。

云南警备司令部周宏章办公室  白天  内景

文颉:尸体也许在坠崖途中摔落到了什么犄角旮旯里,最大的可能是被江水冲走了。程嘉树就是有九条命,这回他也铁定活不了!

周宏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果千真万确,文颉,你就立了大功了!

文颉:全靠周副处长领导指挥。

文颉察言观色,看出周宏章还是将信将疑。

文颉:周副处长您放心,我们还会继续搜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周宏章:好!文颉,我果然没看错你,你没有让我失望。

文颉:周副处长,这份报告要怎么写?

周宏章:就写共党分子程嘉树被我们处决了。

文颉:是!

云南警备司令部走廊  白天  内景

文颉走出周宏章办公室,一脸轻松得意的表情。

勤务兵走到他身边,阴沉着脸,递给他一张报纸:文队长,您快看!

文颉:怎么了?

文颉接过报纸,眉头骤然紧锁。

阿美房间  夜晚  内景

阿美在灯下,郑重地拿出叶润名送她的钢笔,在纸上写下了“离婚声明”四个字。

阿美(画外音):

离婚人沙玛阿美与文颉正式脱离婚姻关系。我们两人自结婚后感情不相融洽,意见不合,为将来幸福计,我沙玛阿美提出离婚,自登报日起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即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自此永无瓜葛,一别两宽,各生欢喜。除将在政府办理手续外,特此登报声明。

声明人:女  沙玛阿美  文

中华民国三十五年一月一日

云南警备司令部走廊  白天  内景

文颉看到报上阿美刊登的单方面“离婚声明”,气得将报纸撕得粉碎。

西南联大附中林华珺宿舍  白天  内景

叶润青陪林华珺静静坐在床边,两人静默不语,气氛十分微妙。

双喜像疯魔一般,冲进林华珺宿舍,声嘶力竭:华珺姐,是真的吗?我家二少爷他真的……

双喜还没说完,林华珺就微微点了点头。

双喜:怎么会连车掉进悬崖?裴先生他们不是都安排好了吗?

林华珺:嘉树的车在前面开着,后方特务追得紧,又不停地朝他的车开枪,他们就……

双喜情绪激动,打断问道:是不是文颉干的?

林华珺点头。

双喜环视了一圈林华珺的屋子,见桌上有把剪刀,抄起剪刀就发疯似的往外冲,叶润青和林华珺见状立刻拉住了他。

悲恸、愤恨的情绪灌满了双喜的全身,他两眼通红。

叶润青:双喜,你要干吗?!拿剪刀去跟文颉的子弹拼命?!我告诉你是什么结果,没等你冲到他面前,数不清的子弹就已经把你打成了马蜂窝。你非但没有给你家少爷报仇,到了黄泉路上看到他后,他还要骂你蠢,因为你死了,文颉只会更高兴!

双喜终于沉默了,把剪刀扔在地上,抱头痛哭。

叶润青:我知道你伤心,可现在最伤心的是华珺姐。双喜,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光想着宣泄自己的情绪。华珺姐已经够难过了,你这么闹下去,只会让她更难受。

双喜:对不起,华珺姐。

叶润青拍了下双喜肩膀:双喜,你跟我出去,我们让华珺姐清静一会儿。

双喜乖乖点头。

叶润青朝林华珺点了点头,便拉着双喜出门了。

门从外面细心地关上了。

林华珺走到床前,蹲下身,从床底拖出了一个箱子,是程嘉树的行李箱。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程嘉树的行李箱,也是她先前一直紧攥的那一只。

行李箱里放着一些衣服、书和生活用品。

林华珺轻抚衣服,发现衣服下方有一块凸起。她掀起衣服,只见一个小盒子静静地躺在衣服和衣服之间,一看便是十分珍视的东西。

打开盒子,是一枚戒指。

林华珺颤抖着手,将戒指戴在了左手无名指,尺寸不大不小刚刚好,更为别致的是,这枚戒指上刻着那道只属于他们的心形数学题。

忍了很久的眼泪,从林华珺的脸庞滑落。

闪回——

西南联大附中门外  夜晚  外景

林华珺坐上黄包车,车往前走,她满是期待和憧憬,眼睛里闪着光,在黑夜中显得特别神采奕奕。

走着走着,突然拉黄包车的人说话了。

“林小姐,我们见过面。”

车夫转头,是郭铁林。

林华珺:哦……我想起来了,在群社食堂见过您一面,您是郭先生!

郭铁林转回头,继续拉车。

郭铁林:林小姐!你听我说,千万别回头,也不要表现出任何异常。现在在我们后方,特务正紧跟着。

林华珺点点头:您说,我听着!

郭铁林:我们得到消息,所有出城的大路都设置了关卡,并加派人手严防死守。嘉树如果要是按照原先的计划离开,是万万不可能的。

林华珺:他们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郭铁林:对!看来是不惜一切代价,要抓到嘉树!

林华珺: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郭铁林:我们照旧,去原计划你们碰面的地方。不能让他们起疑。

林华珺:可嘉树怎么办?

郭铁林:林小姐不用担心,嘉树那边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不过,还需要林小姐你的配合才行。

林华珺脱口而出:您告诉我怎么做,我都愿意配合!

闪回——

昆明街巷  早晨  外景

载着程嘉树的轿车开进了一处小巷。

一位与程嘉树身高、体形神似的男子已等在此处。此人谨慎地观察四周。

程嘉树快速下车,两人迅速交换打扮后,程嘉树与这名男子郑重地握了握手。

两人默契相视后,男子快速上车。

很快,轿车开出小巷,消失在了程嘉树的视线里。

闪回——

昆明街道  夜晚  外景

林华珺:我明白了,如果我离开,特务就不会相信他已经死了,还会继续追捕他,所以,我必须留下。

郭铁林:没错。也许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你都会被特务监视……

林华珺:没关系,只要嘉树能安全脱身,我做什么都愿意!

郭铁林:谢谢你,林小姐!我们会全力保护你的安全。还有,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哪怕程嘉树的亲人。

林华珺沉默了,面色凝重。

黄包车继续向前走着,只是先前她眼里的熠熠光芒也黯淡了下来,被忧愁取而代之。

闪回结束。

空镜

尽管冬去春来,校园却依旧弥漫着肃穆和哀伤。

在“一二·一”昆明血案中殉难的四位烈士的棺木还摆放在联大图书馆内。

(字幕:“一二·一”昆明惨案的真相迅速传遍全国,重庆、成都、延安、遵义、上海等地集会游行,声援昆明学生。各界人士也纷纷谴责国民党的暴行。在全国人民的压力下,蒋介石让云南警备司令关麟征自请处分,云南省代理主席李宗黄调离。)

西南联大图书馆外  白天  外景

西南联大图书馆外挂满了社会各界对四烈士寄托哀思的挽联,同学们献上的白花也陈列着。

“愧未能随英雄同死  自当继续努力敢惜余生  云南大学全体同学敬挽”

“崇高博大勇敢万人仰雄风烈士千古  民主自由解放诸贤先发难光耀万年  联大教育学系全体师生敬挽”

……

林华珺将她亲手书写的挽联挂在图书馆门口,以寄哀思。

她献上的挽联上写着:“寒夜漫长痛悼星殒  前路修远切望鸡鸣  林华珺敬挽”。

这时,叶润青、阿美红着眼眶从图书馆里走出,将手中的白花也摆在了挽联处。

所到师生无不佩戴白花、黑纱,十分肃穆。不时仍有悲切的哭泣声从图书馆里传出,大家都很哀伤。

林华珺紧紧握住了叶润青和阿美的手,三个女性彼此安慰着。

(字幕:1946年3月17日)

双喜带着一张报纸,穿过肃穆的人群,走到她们身边。

双喜:你们看,是特刊!

这是一份《“一二·一”昆明血案特刊》。上面刊登了“一二·一”期间的照片,照片上方印着一首诗。

林华珺读道:有屠刀的地方就有血,有血的地方就有希望。

叶润青接力读道:血流着,一股一股地,它将灌成大海,汇成汪洋。

阿美:激起掀天揭地的骇浪,荡起奔腾澎湃的怒潮……

双喜的情绪也很激动:我跟一群同学守在他们旁边,为他们守灵,看着他们的脸,脸上还有血迹,心里真不是滋味,这画面我会记得一辈子……

林华珺收起报纸,他们看到不远处,几个同学手上举着“死难烈士殡仪”的横幅走到了人群中,再一看身后,就连其他校舍的窗子上也都站满了人。

人群层层叠叠,密不透风。这时,闻一多、吴晗等人也来了。

见是他们,同学们自觉地让出了一条路。他们走到了正前方。

有同学说道:闻先生,您说几句吧!

在场的同学们也纷纷附和。

闻一多想了想,走到正中央,心情十分沉痛:今天这四位青年朋友就在这里安息了,他们在争取团结统一的工作中表现出了大无畏精神,他们用鲜血书写了历史,以生命换自由!我提议,向四烈士鞠躬致敬。

在场祭奠者在闻一多带领下,向着图书馆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闻一多:同学们,请大家允许我说几句真心话!在我看来,“一二·一”是有史以来最黑暗的一天,但也就在这一天,死难四烈士的血给中华民族打开了一条生路。从这天起,作为四烈士灵堂的联大图书馆,几乎每日都挤满了成千成万、扶老携幼来致敬的市民,有的甚至从几十里外赶来朝拜烈士们的遗骸。

说着说着,闻一多的情绪越来越愤慨,在场师生也全神贯注地聆听着。

闻一多:从这天起,全国的反内战、争民主运动更加热烈地展开,在南北各地一连串的血案当中,终于促成了停止内战、协商团结的局面。愿四烈士的血是给新的中国的历史上写下了最初的一页,愿它已经给民主的中国奠定了永久的基石!烈士的血不会是白流的!

闻一多声音刚落,十二点的钟声便轰轰响起,既是为他演讲画上句点,也宣告出殡时间到。

闻一多举起手庄严宣誓:我们将以更坚定的步伐前进。

与祭者也跟随闻一多庄严悲怆地宣誓:我们将以更坚定的步伐前进。

闻一多:我们要集中所有力量。

与祭者:我们要集中所有力量。

闻一多:向反动的中国法西斯余孽痛击!

与祭者:向反动的中国法西斯余孽痛击!

闻一多:以告慰四位烈士的在天之灵。

与祭者:以告慰四位烈士的在天之灵。

在誓言声中,李鲁连、潘琰、张华昌、于再“四烈士”的灵柩被从图书馆里抬出,只见死者灵柩上覆盖着青天白日旗,并有“党国所赐”大字条幅。

大家心怀肃穆之情,主动为灵柩让出了一条通道。这时,叶润青带头唱起了送别歌曲《送葬歌》。

大家含泪跟着合唱:

天在哭,

地在号,

风唱着摧心的悲歌。

英勇的烈士啊,

你们被谁陷害了?

你们被谁残杀了?

那是中国的法西斯,

那是中国的反动派,

是中国人民的仇敌。

今天,

送你们到那永久的安息地,

明天,

让我们踏着你们的血迹,

誓把反动的势力消灭。

……

就这样,以“一二·一殉难烈士殡仪”横幅为前导,在主席团之后,同学们簇拥着李鲁连、潘琰、张华昌、于再“四烈士”的灵柩和像亭,高举着挽联、挽词和标语牌,高唱着悲壮的送葬歌,庄严肃穆走出联大新校舍。

昆明街道  白天  外景

昆明全城都在为四烈士送行。

各校学生、各界人士佩戴白花、黑纱,高举着“民主使徒”“军阀杀人”“正气长存”“气薄云天”等标语牌、挽联和漫画。

闻一多拄着手杖,走在游行队伍前列。

他边走边继续带领大家发誓:我们一定要为死者复仇,血债一定要用血来偿还的。

身后的同学也跟着他念道:我们一定要为死者复仇,血债一定要用血来偿还的。

叶润青将他们的面貌用8mm摄影机记录了下来。

她举着摄影机,看到街道上全是为四烈士送行的各界人士、云南民众,大家或肃穆或恸哭。

这时,她随着队伍走过“碧鸡”“金马”两座大牌,叶润青抬起头盯着,不觉间有些恍惚,她回忆起曾经也是在这里……

闪回——

前方,步行团方阵进入了他们的视野。

程嘉树和叶润名精神抖擞地走在行进队伍的行列。

闪回结束。

“润青,润青。”叶润青思绪被打断,是林华珺将她拉回到现在。

叶润青:华珺姐,你知道“碧鸡”“金马”有何典故吗?

林华珺摇摇头:不知道。

叶润青:据说,每过一个甲子,“金马”与“碧鸡”各自倒映的日影与月影就会对峙,且方向相反,会形成对接的奇观。

林华珺又看了一眼两座大牌。

叶润青:以前,步行团到昆明便是经过了这里。当时,牌坊下面铺子都开着,站满了欢迎的人群。我哥还有程嘉树走在最前面……

林华珺动容,似乎也看到了当时的情形。

阿美也走到她们身边:虽然国民政府要求昆明市民“关闭店门以示抗议”,不要为四烈士送别,可你们看!

在她们视线所及,原先牌坊下密布的丝绸店、刺绣店、杂货店也照样开着门,昆明市民站在楼上、店铺口悼念着,含泪为四烈士送别。

阿美:大家自发悼念,送别烈士!政府当局不准大家喊口号,那我们就唱歌吧!

这时,烈士灵车从她们身边经过,阿美也随大家一起唱起了《送葬歌》:

天在哭,

地在号,

风唱着摧心的悲歌。

英勇的烈士啊,

你们被谁陷害了?

你们被谁残杀了?

那是中国的法西斯,

那是中国的反动派!

……

叶润青又将8mm摄影机对准了这一时刻。

在她的镜头里,灵车开过了。

大家一起穿过昆明曲折的老街,为四烈士送行,悲壮的歌声震荡着全城。

空镜

延安,巍巍宝塔山,滚滚延河水。

延安窑洞  白天  内景

程嘉树和裴远之两人分别看着不同的报纸。

看着看着,程嘉树念出了声:哪一个爱正义者的心上没有我们?哪一个爱自由者的脑里没有我们?哪一个爱光明者的眼前看不见我们?

他放下报纸。

程嘉树:闻先生为四烈士写的悼诗。

程嘉树将他的报纸递给裴远之,裴远之也把自己刚才所看递给程嘉树。

裴远之:学联发表了《为“一二·一”死难烈士举殡告全国同胞书》和《为“一二·一”死难烈士举殡告三迤父老书》,感谢云南人民给予的同情和援助,你看看。

程嘉树接过报纸。

裴远之:学联号召全国人民团结起来,粉碎反动派破坏和平事业的一切阴谋!

程嘉树:裴先生,“一二·一”已经结束,联大也将很快不复存在。当初我们从北平出发,与它一起走过风风雨雨,眼看胜利在望,却又黑云压城。裴先生,如果能回昆明,和大家一起向联大道别该多好!

裴远之:嘉树,我知道你还担心华珺,他们都好。别担心!

程嘉树点点头,沉默了。

西南联大新校舍  白天  外景

联大师生们在殷切感性的目光中,热烈地鼓着掌。

在他们所聚焦的台上,梅贻琦校长站在台正中,他的两侧坐着北大、清华和南开的三校代表汤用彤、叶企孙和蔡维藩,同时还有云南士绅马伯安、熊迪之等人。

梅贻琦身后挂孙中山先生像和联大校旗。

台下,闻一多、冯友兰、郑天挺、陈岱孙、黄钰生、朱自清等联大教授也齐齐亮相。

掌声渐渐平息,梅先生将作为联大常委代表,作结业讲演。

(字幕:1946年5月4日  昆明  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结业典礼)

梅贻琦:自七七抗战,平津失陷,民国二十六年九月,清华、北大与南开合组长沙临时大学,初拟利用本校原在长沙岳麓山南为特种研究所建筑之房屋,作暂住之计,乃战事扩大,南京陷落,临时大学又奉命迁往昆明,改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抗战八年,联大在昆明亦八年,今天是五月四日,联大最后一场期末考试也已于几日前画下了圆满的句点。而经过八年艰苦岁月,我们还有机会聚在这里,谈谈这些年的风雨飘摇、惊涛骇浪,共话以往。如今终于等到了河山既复,日月重光的这一天……现在,由我代表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常委会宣布……

说到这里,一向情感不外露的梅贻琦哽咽了,台下的师生们也多眼中泛泪,情绪激动不已。闻一多等教授带头鼓起了掌,给梅校长以支持和鼓励。

梅贻琦:由我代表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常委会宣布,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正式结束。

台上的各校代表们情绪激动难以自抑。

梅贻琦:北大、清华和南开,三校虽历史不同、学风各异,但这八年间,三校互相尊重、信任、团结,一起走到今天。西南联大因抗战而起,如今也因战争胜利而圆满结束。凡事都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天时不可逆。而西南联大能够圆满的地利,便是云南各界自上而下的支持与相助,是他们保证了办学的顺利进行,联大师生同云南人民也建立起了深厚的情谊。

梅贻琦看向台上的云南代表,向他们点头致意。

梅贻琦:犹记联大初成立时,南开张伯苓校长对北大蒋梦麟校长说,我的表你带着,这在天津俗语里,是“你做我代表”的意思;蒋校长又对我说,联大校务还请月涵先生多负责。我在学校里就像京剧中的“王帽”一角,表面上好看,实际是配角。西南联大的人和,是因为各位教授同学们而存在,你们才是西南联大真正的主角。正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你们是南渡的璀璨星辰,在联大的天空中闪耀!

掌声再次响起。

梅贻琦:大学四年而已,以四年之短期间,而既须有通识之准备,又须有专识之准备,而二者之间又不能有所轩轾。四年在人生中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而联大八年在历史长河中也不过沧海一粟,但我仍期盼,这大学四年不仅能让各位同学成为各个领域的开拓者、领导者和组织者,更希望大家能够成长为一名独立思考、理性开放、追求真知、刚毅坚卓的人!

双喜、阿美带头鼓掌,他们因为联大改变了人生的轨迹和命运。

梅贻琦:联大校歌中有一句“千秋耻,终当雪,中兴业,需人杰”,在抗战救国中,大家都奔着这样的精神,或继续学业,或奔赴前线。联大亦有从军者千余人,他们以自己的血肉身姿,拓宽了学子爱国的疆界。他们今天虽不在场,但我代表学校向从军的联大学子致敬!

泪水爬满了叶润青的脸庞,回忆也涌上她的心头。林华珺握了握叶润青的手,两人彼此安慰。

梅贻琦:这些年来,即使在日寇最嚣张的时候,我们也没有停止过办教育的信念,今后我们也会带着这份坚持,笃定地走下去。人生之中,告别时刻常常有,而再见亦会是新的开始。西南联大,再会!同学朋友们,再会……

梅贻琦向台下深深地鞠躬,热情的、激动的、感念的掌声久久地回荡着。

西南联大后山坡  白天  外景

蒙蒙细雨中,同学们行至后山坡,举行“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揭幕式。

碑的两面,一面是纪念文字,一面是从军学子名录。

冯友兰:同学们,下面由我为大家宣读本人撰文、闻一多先生篆额、罗庸先生书丹的“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碑文。

师生们鼓掌,冯友兰走到台前。

冯友兰:中华民国三十四年九月九日,我国家受日本之降于南京。上距二十六年七月七日卢沟桥之变,为时八年;再上距二十年九月十八日沈阳之变,为时十四年;再上距清甲午之役,为时五十一年。举凡五十年间,日本所鲸吞蚕食于我国家者,至是悉备图籍献还。全胜之局,秦汉以来所未有也。国立北京大学、国立清华大学原设北平,私立南开大学原设天津。自沈阳之变,我国家之威权逐渐南移,惟以文化力量与日本争持于平津,此三校实为其中坚。二十六年平津失守,三校奉命迁于湖南,合组为国立长沙临时大学。以三校校长蒋梦麟、梅贻琦、张伯苓为常务委员,主持校务。设法、理、工学院于长沙,文学院于南岳。于十一月一日开始上课。迨京沪失守,武汉震动,临时大学又奉命迁云南。师生徒步经贵州,于二十七年四月二十六日抵昆明。旋奉命改名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设理、工学院于昆明,文、法学院于蒙自,于五月四日开始上课……

在冯友兰诵读碑文声中,闪回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九年间“刚毅坚卓”的画面与瞬间,还有不能被忘怀之人。

闪回画面——

南开大轰炸;

三校从北平、天津辛苦迁移至长沙;

长沙临时大学,小吴门火车站迎接新生,火车站被轰炸;

湘黔滇旅行团一路自长沙到昆明;

步行团入昆明,圆通公园里,黄师岳将联大学生交由梅贻琦点名;

文法学院迁自蒙自;

新校舍得以使用;

昆明轮番被轰炸,联大师生在如此艰苦条件下,仍然在跑警报并坚持学习;

飞虎队来滇英勇作战;

龙云为代表的云南政府和人民对西南联大的支持;

……

在叶润青8mm摄影机拍摄的内容中串起南开大轰炸中的死难者,还有三伢子、叶润名、罗恒等让人缅怀的面孔,以及值得纪念的动容瞬间。

西南联大图书馆前草坪  白天  外景

在冯友兰对碑文的宣读声中,大家在图书馆前的草坪上合影。

照相机的“咔嚓”声,宣告了与抗战相始终的西南联大,在完成其战时大学的历史使命后,至此成为了历史。

梅贻琦在图书馆宣布联大结束(图片来自《战火中的青春》电视剧剧照)

西仓坡闻一多宿舍  白天  内景

闻一多口中一边念着“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的碑文,一边专心致志地刻章。

闻一多:同艰难,共欢悦。联合竟,使命彻。神京复,还燕碣。以此石,象坚节,纪嘉庆,告来哲……

高孝贞坐在一旁为闻一多做旱烟。她在嫩点的烟叶子上洒点酒和糖水,揉匀后,用刀切成细细的丝,再滴几滴香油,耐心地用温火烘焙。

高孝贞时不时看向闻一多,只见刻着刻着,闻一多便要放下手中的刻刀,脸上表情有些痛苦。

高孝贞见状,起身走到闻一多身边,握住他的手,翻到手心一看,闻一多的手掌心已经红肿,层层老茧也被磨破。

高孝贞:疼吗?

闻一多:不疼。

高孝贞:都这样了,怎么会不疼?一多,休息休息吧。

闻一多:我没事!

高孝贞回身,为闻一多的烟斗添上烘焙好的烟丝。

高孝贞:刚做好的。

闻一多点上烟,吸了一口,美滋滋的:你亲手为我炮制的,味道真好!

高孝贞也一脸幸福。

这时,家里有人敲门,高孝贞去开门。

高孝贞领着一人进门:看,谁来了?

闻一多抬起头:芝生兄!

冯友兰:听说你又让弟妹头疼了。

高孝贞:你们先聊着,我去倒茶。

闻一多笑笑:方才还在读芝生兄撰写的碑文,这说曹操,曹操就到!

这时,高孝贞倒上了两杯茶。

冯友兰:今天最后一批复员学生也离开昆明了,联大功成圆满,友三兄何时回北平?

闻一多摇摇头:芝生兄可知道,民主同盟和各界人士在昆明发起了万人签名活动,要求和平。所以,我还不能走。

冯友兰: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希望能邀请友三兄于暑期后讲学,不知你是否愿意与我同行赴美?

闻一多:请芝生兄转达我的感谢,一多恕不能前往。

冯友兰:为和平发起的活动不在一时,可否知道友三兄不愿意同去的缘由?

闻一多:我还是想回北平。我自清华毕业,留学归国后回到母校教书至今,那里才是我的根,北方的青年人更需要我。

听到闻一多这番话,冯友兰便也不再劝说了。

西南联大校门口  白天  外景

双喜、林华珺、叶润青和阿美看着一辆载满联大学生和行李的卡车驶离,车上的人与送行人挥手告别。

不断有人在“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的校牌下合影留念,也有依依惜别、哭作一团的同学们和当地人。

接着又一辆卡车开到了校门口,拎着大包小包的同学们开始有序地排队上车。

双喜扛着他的行李:华珺姐、叶小姐、阿美,那我也走了!我们北平见!

叶润青:双喜,你这也太没良心了,不再多说几句?!

双喜不好意思地笑:我是个粗人,不太习惯这样的场合。

这时,林华珺对旁边一位负责照相的同学说:同学,能帮我们也合个影吗?

同学:好啊!

林华珺:咱们也合个影留作纪念吧!

阿美:好!

双喜:来咯!

叶润青挽住林华珺:大家站紧点,我要挨着华珺姐。

画面由左及右——阿美、叶润青、林华珺和双喜。

同学:站好了?倒数三、二、一——

照相完成,真到双喜要走的时刻了。

双喜排着队,跟着队往前挪,大家心情都很复杂。

队伍外的林华珺、叶润青和阿美也随着双喜,双喜在队伍里往前走几步,她们也跟着在队伍外往前走几步。

双喜:华珺姐,到时候相片也请帮我冲洗一份。

林华珺:一定会的!

双喜又想了想:两份吧!我也给二少爷烧一份去,让他也看看……

林华珺顿了一下,随即点头。

双喜苦笑,掩饰自己的不舍:老爷、夫人让我去长沙看着二少爷,我没完成他们交给我的任务,我没有保护好二少爷……

说着说着,双喜哭了。

叶润青安慰他:双喜,别哭,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他们又往前走了几步,马上就要轮到双喜了,大家不舍的情绪明显更加浓厚。

双喜:几位小姐,我走了,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

林华珺:等我处理完这儿的事情,就回北平。

轮到双喜了,他跳上卡车,在人群中又拼命地往回挤,冲林华珺等人挥手。

双喜:华珺姐,对不起,我替我们家二少爷向你道歉,他没有能够陪伴你到联大结束。对不起,华珺姐……对不起!

大家都深受触动,流下了眼泪。

卡车启动,一点点向前开去,双喜向林华珺、叶润青和阿美拼命挥手再见,也在向联大、向他这几年的青春岁月告别。

双喜与卡车上的同学们一边挥手,一起对着“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的校门,喊着:再见!再见了!

西南联大  黄昏  外景

落日的余晖照进校园,以前热闹的校园变得十分安静。

林华珺和叶润青一起眷恋地走在校园里,走过曾经的校舍、图书馆、食堂、壁报墙、宿舍等地。

林华珺的眼前浮现出曾经在学校的时光,有与程嘉树有关的,也有其他的,就这样静谧地沉浸在回忆中。

叶润青喊了一声:华珺姐。

林华珺回头,只见叶润青又举起了8mm摄影机。

对着叶润青的镜头,林华珺微笑着,十分恬静好看。

叶润青:华珺姐,对西南联大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林华珺一边走着,叶润青一边拍着她和学校。

林华珺对着镜头:我自北大入学,在联大毕业,我相信一个人青年时代在怎样的环境中度过,便决定了他以后在面对逆境时的姿态,我庆幸在西南联大度过了人生中最重要的这几年,我满载而归。

叶润青:此刻,此情,此景,你在想着谁?

林华珺笑了,既甜蜜又苦涩:天知地知,我知他知。

摄影机后的叶润青也笑了:我也知。

青云街  夜晚  外景

叶润青:华珺姐,你有嘉树的消息吗?

林华珺摇摇头:没有。

叶润青:之后他没再与你联络?

林华珺:没有。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翠湖边。

林华珺:润青,这一路看着你们一个个都脱胎换骨,蜕变得越发成熟坚韧,而我呢,好像从始至终都没什么改变。

叶润青:那是因为我们以前都太幼稚了,可华珺姐你不一样,你一直就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林华珺:自始至终,我只有这一个小小的梦想——像父亲那样,成为一名教书育人的先生。

叶润青挽住林华珺的胳膊,两人依偎着继续往前走。

林华珺:有毕云霄的消息吗?

叶润青摇摇头。

林华珺:这么多年了,你还打算继续找下去?

叶润青:当然,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能找到他。

两人正说着,青云街大兴坡方向传来枪声。

林华珺和叶润青紧张地对视,便撒腿朝枪声方向跑去。

青云街大兴坡  夜晚  外景

叶润青和林华珺奔跑着,赶到了青云街大兴坡,只见地上很多血迹,在场的百姓议论纷纷。

叶润青抓住一人问:怎么了?

民众甲:特务杀人了!特务杀人了!

喊着喊着,这名民众惊魂未定地跑走。

其他百姓接着议论。

“尸体,尸体被搬走了。”

“听说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我知道是谁!李公朴先生和他夫人。”

听到这里,林华珺激动地问这位民众:你说遇枪击的是谁?

民众乙:李公朴先生和他夫人啊!

林华珺和叶润青都震惊了,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西仓坡闻一多家客厅  白天  内景

闻一多走进客厅,将钥匙放到了旁边的柜子上,走向书桌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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