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镜

庐山,乌云蔽日。

(字幕:庐山)

张伯苓住处  白天  内景/外景

一个工作人员正在汇报:此次轰炸,木斋图书馆、秀山堂、芝琴楼、宿舍区均被炸毁,图书和资料损失殆尽,相邻的南开中学、南开女中、南开小学均无幸免。轰炸结束后,日军在校园内继续投弹、纵火,南开,已经化为一片废墟。

梅贻琦和蒋梦麟坐在沙发上,时刻关注着张伯苓的反应。

张伯苓一直面无表情,等工作人员汇报完毕后,他从沙发上站起,想迈步,却突然步履不稳。

梅贻琦和蒋梦麟赶紧上去扶——

“老师!”

“伯苓兄!”

张伯苓摆手示意自己尚能坚持,蒋梦麟和梅贻琦看着张伯苓颤颤巍巍地又跌坐回了沙发,半晌无语。

梅贻琦和蒋梦麟专注聆听。

张伯苓:四十一岁,我决心到美国读书,研究教育,很多人劝我,你已功成名就,干吗去和那些洋孩子同堂念书,甚至还说,这个脸你丢得起,我们丢不起,但我还是去了。过去的耻辱告诉我,能振作民心的唯有教育;而普通教育仅为国民教育之初步,高等学校乃国家发展之根本大计。回国后我便创设了南开大学、女中、小学,……今天,这些心血……

张伯苓强忍悲痛,看向梅贻琦和蒋梦麟。

张伯苓:月涵,兆贤兄,你们请先回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在场的人默契地离开了房间。

门刚带上,房间里便传来了张伯苓悲怆到难以自制的哭声。梅贻琦和蒋梦麟相视,不胜唏嘘。

清华大学图书馆  白天  内景

号外上,刺眼的标题赫然在目——“日军野蛮轰炸  南开已成废墟”。

叶润名握着报纸的手颤抖着。

身后,李丞林等学生群情激愤。

“如此野蛮嚣张,简直无异于屠夫!”

“必须严厉声讨!”

把报纸一放,叶润名就匆匆往外跑去。

方悦容看到这一幕,赶紧上前拉住他:润名,你去哪儿?

叶润名:我妹妹在天津,我要去找她!

就在这时,“哥!”叶润青的声音响起。

“润青!”听到妹妹的声音,叶润名回头一看,叶润青、林华珺、程嘉树三人出现在图书馆门口。

叶润青已经飞奔过来,扑进叶润名怀中:哥!

话音未落,她已经泣不成声: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叶润名拍着她的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众人看到这对兄妹重逢,皆感欣慰。

林华珺:多亏了程嘉树,我才能把润青带回来。

叶润名起身,走到程嘉树面前:程嘉树,谢谢你。

程嘉树:不用谢。

李丞林:润青,南开的情况,真如报纸所说吗?

叶润青的眼眶再次泛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林华珺:从昨晚开始,日军不间断地对南开狂轰滥炸,他们专炸教学楼、图书馆、宿舍楼,根本不管里面有没有人。

叶润青:我的同学糖墩儿被他们炸死了……

程嘉树:死伤的师生,又岂止糖墩儿一人。

林华珺:炮击和轰炸结束后,他们唯恐炸得不彻底,又派了很多辆满载稻草和煤油的坦克和卡车,在学校里到处纵火……

程嘉树:我们走的时候,校园已是遍地火海,烟云蔽天。南开,已经没了。

说到最后,程嘉树的声音也哽咽了。

方悦容、叶润名、李丞林,以及图书馆里的所有学生,听到这里,无不悲痛落泪。

许久,方悦容才缓缓开口:日军公然违反日内瓦公约,轰炸南开。北平已经沦陷,清华、北大又能立足几日。

所有的师生,都陷入对命运的迷惘、担忧之中……

清华大学宿舍  白天  内景

毕云霄一个人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父亲留给他的那块手表。

程嘉树缓缓走到他身边,轻轻坐了下来。

毕云霄拿着手表:我二十岁的生日礼物,我从来没想到,父亲还会记得我的生日。

程嘉树:云霄……

毕云霄:他送我礼物那天,我不但没有收,还跟他大吵了一架。嘉树,如果我当时收下礼物,不跟他吵架,他会不会走得开心一些?

程嘉树无言安慰。

毕云霄:我们家世代从军,到了我这里,父亲却非要让我读书,他说读书可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无论我怎么跟他吵,他就是不让我参军。我只能看着他和29军的将士浴血牺牲,却什么也做不了!我多希望我是个军人,这样我就能跟他们一起上阵厮杀,我多希望我能挡下那些射向他的枪子!

毕云霄终于痛哭出声。

程嘉树也止不住眼泪了。

毕云霄哭诉着:嘉树,你告诉我,我们有不怕死的军人,为什么还会输得这么惨?是因为政府没有第一时间采取措施,给了日军调兵的时间吗?……嘉树,你告诉我,我们到底输在哪里啊?

毕云霄的情绪激动,放声大哭,这段时间憋在心里的情绪终于倾泻而出。

程嘉树不知所措,他只能揽住好兄弟,无声地安慰着他。

对于毕云霄的问题,他心里同样充满迷惘。

清华教务处  白天  内景

冯友兰、叶企孙、陈岱孙、吴有训、方悦容等教职人员聚在教务处,气氛凝重。

冯友兰:梅校长尚未回来,我们必须马上采取措施,我知道,很多人已经走了,或者正打算走,想走的,我们理解,任凭自由;愿意留下的,就跟我冯友兰一起留守清华,保护我们的学校。

某教授甲小声议论:我等升斗小民,赤手空拳,如何和虎狼抗争?

某几个教授附和。

某教授乙:冯先生,家中还有些事,我们先告辞了。

沉默中,有一些人默默离开了。

冯友兰、方悦容、叶企孙、陈岱孙、吴有训选择了留下。

冯友兰:感谢各位同仁,我不知道清华的命运如何,但只要我们在清华一天,便会护校一天。

冯友兰与方悦容在清华教务处谈话(图片来自《战火中的青春》电视剧剧照)

北大教务处  白天  内景

孟森、汤用彤、罗常培等教职人员同样在开会。

罗常培:蒋校长和胡院长都在庐山,只剩秘书长毅生,可他夫人新丧,估计也无心操持,下一步怎么办?

汤用彤:能躲的都躲了,都不用等到日本人来轰炸,北大的人心已然散了。

“躲也是人之常情。”郑天挺和裴远之进来了。

罗常培:毅生?

郑天挺:北平沦陷,人人自危,我们无权评价别人的决定。北大的事务就暂时交给我吧。

罗常培:可是你家里还有年幼的子女,脱不开身吧?

郑天挺:活总得有人干。书生之力,不能跟日本人的钢枪利炮抗衡,为北大和诸位同仁、同学干点活,总归还是有能力的。

裴远之:我协助您。

郑天挺欣慰地点点头:远之,感谢你。(对其他人)愿意留下帮忙的,我感激不尽,想走却没有路费的,可以来向我申请。

被他的朴实打动,刚才灰心丧气的大家,又看到了一丝曙光。

林家院子  黄昏  外景

林母打开院门,林华珺出现在眼前,衣衫和脸上、身上都是脏的。

林母关切地: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林母看到还有一个男孩和女孩,女孩也是灰头土脸的。

林母疑惑地:这二位是?

叶润名上前,彬彬有礼:伯母您好,我是叶润名。这是我妹妹润青。

林母堆起笑容:哎呀,叶少爷啊!你好你好。早就让小珺请你来家里吃饭……小珺,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叶少爷和叶小姐来了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林华珺感到尴尬:妈,我们进屋说吧。

林母:对对对,光顾着说话了,快请进!

林家堂屋  黄昏  内景

林华珺拿了一条毛巾递给叶润青:先擦把脸。

林母殷勤地忙着给他们倒水:叶少爷,叶小姐,喝水。

叶润名:伯母,您叫我润名,叫我妹妹润青就好。

林母对叶润名很是满意:好好,润名!润青!这样叫着亲切!

林华珺想支开她:妈,我们都饿了。

林母:瞧我这脑子!我这就去准备。润名,你是武汉人,喜欢吃辣的,我没记错吧。

叶润名:谢谢伯母惦念。

林母:一家人客气什么,应该的。

林华珺瞪了她一眼:妈。

林母这才依依不舍地进了厨房。

林华珺:润青,你这几天就待在我家,跟我一起住。

叶润名点了点头:就拜托你了。

叶润青:哥!北平也沦陷了,对吗?

叶润名心疼地搂过妹妹的肩膀。

三人怅然不语。

程家堂屋  黄昏  内景

程道襄躺在躺椅上,程嘉文伺候他吃了药。

程嘉文:爸,周医生说了,高血压在于养心,您要保持心情愉悦。

程道襄:日本人都堂而皇之进了我们家门,我心情怎么愉悦得起来!

他努力调整了一下:你去厂子里走一趟,暂时把厂子关了,给大家先发一个月的工钱,……后面的事后面再议。

程嘉文:是。

他刚走到门口,张淑慎把他拉过去,红着眼眶:嘉树到现在都没回来,你再想想办法吧,我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程嘉文:妈,您别担心,我正在托朋友找他。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双喜的声音:二少爷!您可回来了!

张淑慎和程嘉文快步向外走去,程道襄也不自主地挺起了身板。

程嘉树已经掀开帘子进来:爸、妈、哥!

张淑慎一把抓住儿子,上下看着:怎么弄成这副样子?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程嘉树强颜欢笑:妈,我没事。

张淑慎眼泪哗啦下来了:你这浑小子,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哪儿下刀子你往哪儿跑!你这是要存心气死我跟你爸啊?你爸高血压都犯了。

程嘉树几步走到程道襄身前:爸,您没事吧?

程道襄挥了挥手:吃了药,不打紧。也不全是你的事。

程嘉树内疚地:对不起……

张淑慎看到儿子的样子,也不忍继续责备了:饿了吧?快去洗把脸,饭菜都给你备着呢,周妈,快热饭。

说着,两人已经迅速忙活了起来。

程嘉文注意到,程嘉树跟以往完全不一样了,随便擦了一把脸后,便沉默地坐在饭桌旁,一言不发。

不一会儿,张淑慎和周妈已经热好了一桌饭菜。

张淑慎给他夹了很多菜:这两天肯定没好好吃饭,快吃。

程嘉树魂不守舍地往嘴里扒拉着饭菜,吃着吃着,他突然悲从中来。

张淑慎:树儿,怎么了?

程嘉树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从南开到北平,他忍了很久,终于放声大哭。

张淑慎:树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程嘉树却口不能言,只是放肆地哭着。程嘉文想安抚,程道襄示意他不要,他起身过来,默默地坐在了小儿子对面。

哭了好一会儿,程嘉树的情绪终于稍稍平复。

程嘉树:这两天我看到了太多太多以前无法想象的画面,我看到日军居然在我们的国土上公然开新闻发布会,声称要炸我们的学校,而且他们还真的就炸了!一个跟我同龄的男同学,几分钟前还在我面前活蹦乱跳的,转眼就死在了日本人的炮火中!……一座那么美丽的校园,顷刻间化为人间地狱。还有街上,前几天还卖给我果子干的小贩被日军绑在电线杆上示众……

张淑慎、双喜等人被这些惊得瞪大了眼睛。

程嘉树吼了出来:我们的国家什么时候沦落到任凭他人践踏的境地?!

程道襄注视着满眼泪水的程嘉树:树儿,你这趟天津倒是去得值了。

程嘉树看向父亲,不太明白父亲的意思。

张淑慎:老爷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道襄:一趟天津,让他找到自己的根了。

程嘉树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程道襄:无论你在美国待多少年,树儿,你要永远记住,你是中国人。国家的荣辱,同胞的尊严,都与你息息相关。

程嘉树重重点头。

张淑慎:可是我们小老百姓又能做什么呢?还是保命要紧,嘉文,你想办法赶紧弄几张去美国的船票。

程嘉文有些发愣。

张淑慎:树儿也别读清华北大了,继续回美国念书。嘉文和悦容也一起去。

程嘉文:我和悦容也去?

张淑慎:对,都去!日本人对南开都能下手,你在政府任职,悦容在清华,早晚要招上他们,还是早点去美国安全。

程道襄:你母亲说得在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们没必要留下任人宰割。

程嘉文:那您跟我妈呢?

程道襄:我们老了,这里是我们的根,树叶会散,但树根是扎在土里的,我们留下,就是让日本人看清楚了,北平是谁的家。

头一次,程嘉树被父亲触动。

林华珺卧室  夜晚  内景

床上,叶润青用毯子盖着头,面对着墙壁,呆坐着。

林华珺:润青,怎么还不睡?

叶润青:华珺姐,我睡不着。耳朵里都是轰炸声,只要闭上眼,就能看到糖墩儿笑着把买来的耳朵眼拿给我,可我连一口都没吃……他直到死,都把那包耳朵眼小心地护在身子下面。

她泣不成声。林华珺只能拍着她的背抚慰着。

北大校园  夜晚  外景

裴远之睡不着,在校园散步。迎面,碰上了叶润名。

叶润名:裴先生。

裴远之:润名?你怎么来了?

叶润名:我睡不着,想找您聊聊。

裴远之似乎明白了,也不多问,等叶润名说。

这时不远处传来声响,两人看过去,只见有教授正拖家带口,拎着行李。

裴远之认了出来,喊了一声:冯教授……

冯教授朝他们尴尬笑笑,转身离开。

叶润名:又一个出逃的教授!

裴远之:算了,人各有志。

叶润名:日本人还没来轰炸,我们却已经支离破碎了。

一时,两人心间都弥漫着浓浓的悲凉。

叶润名:裴先生,我不明白,我亲眼看到29军的将士有多不怕死,可是为什么在日军的炮火下却那么不堪一击;北平城如此固若金汤,前几天满大街还一幅遛鸟下棋的太平景象,怎么一夜之间就沦陷了?南开被炸为平地,清华园里不断有教授连夜出逃,同学们很多也举家逃离了!我们组织学联,做了那么多宣传,却没能改变任何结果。如今,北平沦陷,我们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我从未像现在这么迷茫。

裴远之:润名,我跟你一样震惊,震惊于你所震惊和迷惑的一切。我们组织学联做宣传,虽然没能改变北平沦陷的结果,但绝不是没有任何意义。我也在想,我们所做的一切意义究竟在哪里?我们不断埋下希望的火种,也许,它就在至暗时刻迸发,燃起熊熊大火。至暗时刻,也意味着光明将至。

叶润名的悲观缓解了一些,思索着裴远之的话。

裴远之:我记得“一二·九”学生运动刚认识你的时候,你那么热情、激进,就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国家危亡,所有人悲观绝望之时,更需要有人点燃希望。

叶润名:裴先生,我懂了,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裴远之:我也是在自勉。

两人看着对方,目光充满勉励。

旧时清华学生在校门口合影

1934年的清华大学图书馆阅览室

空镜

清华校园,晨光熹微。

宿舍  早晨  内景

李丞林匆匆跑进来:叶学长!

叶润名迷迷糊糊起来:怎么了?

李丞林:三个日本兵闯进我们图书馆了。

毕云霄整宿没睡,闻此讯息,噌地从床上坐起。抄起宿舍的棒球棍,一声不响就往外走。

叶润名见状,赶紧披上衣服,一边喊着“云霄”,一边追了出去。

城墙改屋顶  夜晚  外景

林华珺领着叶润青来到一处屋顶,叶润青有些茫然:华珺姐,你带我来这儿干吗?

林华珺:一会儿就知道了。

两人登上屋顶,只见前方有一个人正在摆弄一架天文望远镜。

林华珺:程嘉树。

程嘉树转头看向林华珺和叶润青:你们来了。

叶润青好奇地看看程嘉树,又看看他的望远镜。

程嘉树:小时候我奶奶说,她死了以后就变成天上最亮的星星,我想她的时候看星星就认出她了,我相信了很多年,后来接触了天体物理学,知道她在哄我,可我还是相信她。你们看到那颗星星了吗?

他指着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

林华珺:哪颗?

程嘉树:最亮的那颗。它叫天狼星,从那以后,我就把它当成我奶奶。

叶润青似乎有了兴趣,她走到望远镜前,认真地看了好一会儿,指着一颗星星问程嘉树:那颗叫什么名字?

程嘉树:它叫范马南星,是荷兰天文学家范马南发现的一颗白矮星。

林华珺:什么是白矮星?

程嘉树:白矮星是一种低光度、高密度、高温度的恒星,因为它是白色的,体积比较矮小,所以被命名白矮星。

林华珺:它就像糖墩儿一样,虽然不引人注目,却很有温度,一直默默地关心着同学。

提到糖墩儿,叶润青红了眼眶,她抬头出神地望着那颗星星。

程嘉树从旁边拿出一个小盘子,盘里装着的是几块耳朵眼。

程嘉树:叶润青,我想,糖墩儿最希望看到的,应该是你吃下你最爱吃的耳朵眼。

叶润青接过那盘耳朵眼。

闪回——

糖墩儿拿着耳朵眼,笑嘻嘻地对她说:我跑了五条街才买到。润青,你快吃吧。

接回现实——

叶润青的眼泪滑落,拿起耳朵眼,认认真真地一口口吃下。

糖墩儿憨厚地看着她,笑得是那么纯真和满足。

叶润青和着眼泪,一口一口,把所有的耳朵眼都吃完了。

程嘉树和林华珺对视一眼,颇感欣慰。

夜空,星星闪烁。

三人并肩坐着。

叶润青的情绪也缓和了不少,她转头看向程嘉树,真诚地道谢:程嘉树,谢谢你。

程嘉树:突然对我这么好声好气,我倒不习惯了。

叶润青不禁笑了,虽然很短暂,但却是她这几天来第一次有笑容。

叶润青:华珺姐,也谢谢你。

林华珺微微一笑,抬头看向夜空:愿逝者安息。

叶润青:南开没了,往后会怎样,我还能上学吗?

林华珺:只要北大和清华还在,我们就还有学校,还能上学。

叶润青:北平沦陷了,清华和北大在日军手上还能幸免于难吗?

林华珺也沉默了。

程嘉树:总有办法的。我不是在安慰你们,当黄钰生先生带着师生顶着炮火去图书馆抢书的时候,我就坚信这一点。

林华珺:你呢?继续回美国读书吗?

程嘉树顿住了,他想了很久,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三人再次沉默了,各自思考着未来的道路。

清华图书馆  早晨  内景

一个宪兵拿着相机,通过拍照记录下图书馆的陈设。

宪兵队长拿着一张单子在做记录。

毕云霄冲进图书馆,上前要抢走他们手中的相机。

毕云霄:你们干什么!滚出去!

毕云霄举着棒球棍,两名日本宪兵迅速拔枪,枪口对准了毕云霄。

叶润名、李丞林带着一群学生赶来。

叶润名用日语:住手!

叶润名一把拉住冲动的毕云霄:云霄!冷静点!

毕云霄激愤:我跟他们拼了!

宪兵队长见状,走过来按住一名宪兵:放下枪!(日语)

两名日本兵放下了枪。叶润名也按下了毕云霄手中的棒球棍。

叶润名(日语):这是我们清华校园,你们有什么权利来这里?

宪兵队长(日语):大家都别激动,这么好的图书馆,我们不过想参观一下。

这时,图书馆门口传来了方悦容的声音:这里不欢迎你们。

方悦容:我是清华图书馆的管理员,你们无权进入,请离开。

同学们似乎受到了鼓舞,纷纷冲日本宪兵喊道“这里不欢迎你们”,尤以毕云霄最为激动。

叶润名用日语:请你们离开!

日本宪兵队长环视一周,见方悦容眼神坚毅,学生们毫不害怕和退让,他向两名宪兵下达了离开的命令。

宪兵队长冷笑道(不流利的汉语):同学们,我们后会有期。

在同学们的目光中,三名日本兵离开。

大家聚拢到方悦容身边,议论纷纷。

“方老师,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在记录咱们图书馆都有哪些东西!”

“他们敢对南开下手,就不会放过清华北大。”

方悦容:同学们,我看日本人很可能还会再来,我们必须尽快转移图书。现在是暑假期间,学校人少,你们马上分头召集人手。

程家门口连院子  白天  外景

叩门声。

双喜开门,一看是赵大爷(下棋耍赖的那位):赵大爷。

赵大爷手里拿着一块白布,还有一些通行证,也不理会双喜,径自往里走,边进边喊:程老爷子在吗?

程嘉树从堂屋里出来:赵大爷!

赵大爷皮笑肉不笑地:哟!二公子。

程嘉树:您无事不登三宝殿,什么事啊?

赵大爷瞅瞅堂屋里头,笑笑,清了清嗓子:这个表回头让你爸填一下,你们家拢共几口人,都干什么的,填仔细了。这是日本人发的出入证。

程嘉树:什么证?

赵大爷:进出城的通行许可证。回头把照片贴上,到维持会来,我给你们盖个戳。

程嘉树没好气:我们在自己家走来走去,为什么要他们许可?笑话!

赵大爷提高嗓门:二公子,现在是人家说了算,你不要的话,就出不去也进不来。

赵大爷又把白布递给他。

程嘉树:这又是什么?

赵大爷:回头找点颜料,中间画个实心的红圈。

程嘉树接过白布,冷笑一声:这玩意儿挺好,我家正好缺块抹布。

赵大爷:哟,那可使不得,弄不好落下个反日的罪名。

程嘉树冷冷地把表格和白布扔在地上。

赵大爷:行,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赵大爷离开。

程嘉树也转身往里走,这时,身后传来叶润名的声音。

叶润名:程嘉树。

程嘉树停步回头,只见叶润名、林华珺、叶润青三人走了过来。

叶润名捡起地上的表格和白布。

程嘉树:你干什么?

林华珺:姓赵的也给我家送了。

叶润青:拿着吧,我哥说,没有通行证连城都出不了。

看到三人脸上的无奈,程嘉树不情愿地从叶润名手里接过表格和白布: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林华珺:日本人去清华图书馆拍照做记录,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步的行动,我们去搬书。

程嘉树:算我一个!等会儿,我去开车。

清华图书馆  白天  内景

四人刚来到图书馆,毕云霄等学生正在帮忙整理书籍。

毕云霄看向程嘉树:你也来了。

程嘉树:虽然联考取消了,但我还是考生,当然得来!

话音未落,裴远之也带着一些学生过来。

叶润名、林华珺同时:裴先生!

裴远之:听说日本人进了清华,我带着北大的学生急忙赶过来了,没耽误吧?

方悦容闻声过来:没有,谢谢。

她向裴远之伸出手:清华图书管理员方悦容。

裴远之:北大助教裴远之。

方悦容:北大怎么样?

裴远之:日军还没进城,暂时还算安稳。

方悦容:时间紧急,客气话就不多说了,我们干活吧。

裴远之:方老师,你对图书馆的库存最清楚,以防万一,我建议先把最珍贵的孤本典籍整理好运出去。

方悦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林华珺、程嘉树,你们几个跟我来。

大家快马加鞭地搬卸孤本。

清华园门口  白天  外景

裴远之、方悦容几人押着两辆装满书的板车,准备出校园。

没想到,大门口几个日本宪兵迎面过来,双方正好遭遇。

宪兵队长(日语):车上装的什么?

裴远之(用日语):我们的私人物品。

宪兵队长掀开车上的盖布,看到里面满满当当的书,他也不说话,只是对手下的宪兵下达命令:(日语)扣下。

两个宪兵推开车夫,准备抢夺推车。

叶润名、毕云霄、程嘉树拦了上去,挡住了他们。

方悦容:这些书是我们的私人物品,你们凭什么扣下?

宪兵队长(日语):这些书都是清华的校产,现在由大日本帝国看管它们,各位不用担心。

叶润名(日语):清华校产,怎么就成你们日本人的了?我们在自己的校园,搬运自己的书,不需要你的许可。

宪兵队长(日语):那你们就试试看。

宪兵们立起枪,拦在了门口。

毕云霄:试试看就试试看!

学生们一起上前,挡在了宪兵的枪口前。程嘉树也站到了学生当中,和大家一样,做好了冲突准备。

气氛一点即燃。

就在这时,一辆日本军用吉普开了过来,停在了学校门口,车门打开,松田雄一下车,此时的他,已是一身日本军装。

宪兵们赶紧毕恭毕敬地(日语):中佐!

松田雄一(日语):哟,这不是北大的裴助教嘛,怎么也在清华?

裴远之(用日语):我站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有什么问题吗?

松田雄一笑,并不计较,随后对宪兵队长(日语):这里是中国最高等的学府,怎么可以对师生如此无礼?对待精英人才,我们向来都是礼遇有加,绝不能失了风度。他们也只是运些私人物品嘛,放行。

宪兵队长赶紧站直(日语):是!

松田雄一对方悦容:请。

方悦容看了他一眼,确定后,示意车夫拉着车出门。

松田雄一用一口流利的汉语:请问,你们学校的主事人是哪位?

“是我。”人群后,冯友兰已闻讯赶来。

松田雄一微笑着:冯友兰教授,我们谈谈?

清华大学教务处  白天  内景

冯友兰:你想谈什么?

松田雄一:我们日本政府,包括我本人,对教育业向来都是支持并保护的,打打杀杀的事,不适合发生在校园里。只要冯教授肯劝导清华的师生们摆正心态,照常开学、上课,那么一切都恢复正常。

冯友兰:照常开学、上课?怎么个照常法?

松田雄一:一切课程都跟以前一样,只不过多了一点小小的要求。

冯友兰:什么要求?

松田雄一:教材、读物全部换为日语、汉语两种语言。

冯友兰:文学院有专门的日语系,系里所用教材、读物如你要求。

松田雄一:呵呵,跟冯教授说话,用词得准确且小心。我指的是学校的全部教材,而且日语是全校师生的必修课。

冯友兰:那恐怕会令你失望了,冯某和不少同仁教授的东西多是自己的经验之论,鲜有笔记教材,且我向来懒惰,不好学习,尤其是语言方面。

松田雄一:冯教授的确巧舌能辩,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你如果口头能答应我的条件,我保证,以后清华园的安全都由日本皇军来负责。

冯友兰:看来松田先生有空可以来我们哲学系听一堂课——逻辑学。

松田雄一疑惑:此话怎讲?

冯友兰:南开大学被轰炸的硝烟尚未散尽,我们清华的安全由你们日本军队负责这句话,恐怕你自己也不会信吧。

松田雄一依旧笑面相迎:我们为什么轰炸南开,相信冯教授也很清楚。清华跟南开是不一样的,水木清华、钟灵毓秀,我衷心地希望,像清华这样名师汇聚、人才济济的美丽学府,能够像往日一样,继续桃李春风。

松田雄一依旧不恼:那这样,只要冯教授肯做说客,任何要求,我们都可以满足你。

冯友兰:我只有一个要求。

松田雄一:什么要求?

冯友兰:请你离开我的校园。

松田雄一的表情僵了片刻,但很快又挤出了笑容:我今日前来,并非跟冯教授商量,而是知会,中国有句古话我很喜欢,敬酒不吃吃罚酒,先生恐怕也不想看到如此美丽的清华园,重蹈南开之覆辙吧。

冯友兰:如果我答应了你,是能保护清华校园,但清华的精神却会毁灭,清华之所以存在,不是因为这片校园,而是因为这股精神。

松田雄一的笑容终于凝固了,起身愤然离开。

清华园  夜晚  外景

冯友兰拎着水桶,正在认真地浇树。

吴有训过来。

(字幕:清华大学教授  吴有训)

吴有训:芝生兄,此情此景,此树若有知,定当感恩你这园丁的厚爱!

冯友兰拿起修花剪,修理树枝:人有情,树亦有感,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最后再伺候伺候它们。

吴有训一时如鲠在喉,拿起水瓢,跟他一起忙活起来。

吴有训:清华园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安静得可怕。

道不尽的悲凉。

张伯苓住处  白天  内景

屋里聚集了很多记者,正在向张伯苓提问。原本被气得倒下的张伯苓,此时仍然病容憔悴。

记者:张校长,您知道日本人为什么选择轰炸南开吗?

张伯苓:日本人很清楚,要想真正击垮一个民族,是摧毁其精神。南开被无差别轰炸,就是日本居心摧毁中国教育,仇视中国文化最近显之证据。

记者:听说他们已经开始掠夺清华和北大的校产,似乎也印证了您的说法。

张伯苓:他们绝不会放过平津的任何一所高校。

记者:南开、清华、北大等校的数万师生已经四散飘零、无家可归,您觉得日本人的目的达到了吗?

张伯苓:绝无可能。敌人此次轰炸南开,被毁者为南开之物质,而南开之精神,将因此挫折而愈益奋励。南开之精神,同样是清华之精神,北大之精神,中国教育之精神,中华民族之精神。

所有人都被这番话深深打动和鼓舞。

张伯苓住处  白天  内景

梅贻琦扶着张伯苓,蒋梦麟和王秘书(教育部)陪伴在旁。

王秘书:张校长,南开的校园被毁,南开为中国牺牲,教育部委托我向您转达,有中国则必有南开!

张伯苓眼眶湿润。

王秘书:教育部设立临时大学计划纲要草案,南开、清华、北大以及中央研究院南迁,在长沙设立临时大学,暂由三位校长担任临时大学筹备委员会常务委员。

有惊喜,有伤感,三位校长百感交集。

三位校长喃喃道:临大幸甚!学子幸甚!

清华大学图书馆  白天  内景

方悦容、程嘉树、林华珺、叶润名、叶润青、毕云霄、裴远之等人仍在拼命地整理装卸图书。

林华珺够不着上层的书,叶润名和程嘉树同时去帮忙,程嘉树手快一步,帮她拿了下来。

林华珺说了声“谢谢”,随即又认真地投入到工作中。

方悦容正搬着沉重的书箱。

裴远之:我帮你。

裴远之用力一搬,没想到居然没搬动,他再次发力,书箱还是没动,一时很尴尬。

方悦容笑了笑:图书馆很多体力活,经年累月练出来的。

也就在这时,门外踏踏的军靴声传来,一大队日本宪兵冲了进来。

宪兵队长(用不流利的汉语):从今天起,清华园由帝国皇军正式接管,所有无关人员,立刻离开校园。

叶润名和毕云霄想站出来,被裴远之拦住了。

裴远之:别冲动!

这时,冯友兰走了进来,看着一个个汗流浃背的师生,眼眶微微泛红。

冯友兰:我们已经运走了大部分孤本典籍,现在大势已去,不要做无谓的反抗和牺牲,走吧。

带着万般眷恋,一群人离开了图书馆。

清华园  白天  外景

众人从图书馆出来,但见校园,已经到处是日本宪兵。

迎面,一些教授也被从教务处驱逐了出来。

松田雄一站在冯友兰面前:冯教授,您真愿意看着这些跟您同患难的师生无家可归吗?现在回心转意,我们仍然愿意以博大的胸襟包容你们。

冯友兰:真有这份心,就让我们这群被驱逐出自己家门的人,再跟自己的家,做个最后的道别吧。

松田雄一:请便。

清华大会堂  白天  内景

留校的所有师生已经聚集于此。松田雄一站在后门口。

演讲台上,冯友兰:程嘉树同学早就想给大家看一些东西,今天恰逢其时。

程嘉树打开放映机,投放在大会堂的银幕上——

先是叶润青拍摄的被轰炸前美丽南开的一幅幅照片,以及师生们无比欢乐的笑颜。

随后,画面一转,激愤昂扬的南开学生们,接着镜头一晃,变为在硝烟废墟中哭泣说话的叶润青出现在画面的角落里。最后变为了南开被轰炸时,程嘉树所拍摄的画面。

一幕幕画面里,原本美丽的南开,化为断壁残垣,一片火海硝烟。

这剧烈的变故,刺痛着每个观看者的心。

冯友兰:不久前,我邻居家曾经有条狗,它的家被夷为平地,家人早已消失不见,这条丧家之犬每日出去觅食,但晚上总要回来守在自己家,哪怕那个家已经不复存在,但家,永远是家。刚才画面上的是今日之南开,或许也是明日之清华、北大,我南开、清华、北大三校师生,如今亦如同那条丧家之犬,但我相信,无论将来流落在哪里,终有一天,我们会回家的。

教室  白天  内景

吴有训收起备课本,依依不舍地环视工作多年的地方。

清华园  白天  外景

冯友兰抚摩着自己浇过的树,离开。

宿舍  白天  内景

叶润名和毕云霄把宿舍打扫干净,锁上宿舍门。

清华大学门口  白天  外景

所有师生被驱逐出校园,最后回望学校,依依难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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