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电视里的木偶


陆仁甲不自觉地抬起了身,似乎这样能把直冲大脑的血液阻遏一下,他紧盯着手机屏幕,阅读接下来的文字:

游戏EC5438902852473519已开始。

When:今天晚上。

Where:三里屯。

Who:程铭道。

请回复短信回答:

What?

什么人搞的恶作剧?

陆仁甲很遗憾,这只是自己的第二个念头,而第一个念头让他毛骨悚然。

不过,在这窗明几净的病房里,阳光把点滴瓶的影子投到他的床上,电视机开着,走道里有小孩子互相追逐的吵闹声,二十分钟后他会打完点滴,四个小时以后有女朋友会来看他……这些充盈的现实感,让陆仁甲产生了妄图忘记第一个念头的野心。

然后电视里播放了一条白酒的广告,陆仁甲没看屏幕,却能听见影帝程铭道(对!就是他!)仿佛浸过酒精的磁性嗓音。

5W游戏只是在网站上,从来没听说过手机版。而且这个执行人程铭道算是怎么回事?这根本不是我那组的人。而且这种大腕没可能玩这种无聊游戏吧?

所以这只能是恶作剧,来自一个知情的人,比如……周致淑。可就算是来自超级玛丽的恶作剧,那又怎么样?他没有踩第二脚,只是来打了声招呼。

应该不予理睬。

等等,何不向SM(如果是他)把藐视表现得更积极一点?何不向周致淑(如果是她)证明她的男友很有胆色,更有幽默感?

屏幕上的程铭道已经念完了广告台词,陆仁甲则在一个更谨慎的念头未来得及冒出来之前,就输入了“喝酒打架”四个字,点击了“回复”。

接下来的两分四十七秒过得无比漫长。之所以陆仁甲知道这么精确的数字,是因为两分四十七秒后来了第二条短信。

仍然来自“号码已隐藏”,内容则是:

游戏EC5438902852473519内容已决定。

When:今天晚上。

Where:三里屯。

Who:程铭道。

What:喝酒打架。

How:用酒瓶。

陆仁甲放任自己咧出牙齿一笑。不错,有板有眼。不过从什么时候开始,非执行人也能在事前看到游戏内容了?这算是升级以后的福利吗?

在关掉短信之前,陆仁甲看了一下时间。

跟上一条比较了一下,注意到了EC5438902852473519这串超长的编号一模一样。更重要的是时间,第一条短信是19:00发来的。陆仁甲几乎都忘了这是自己每周原本固定参加游戏的时间。

不错,像模像样。

不过实际上游戏开放的时间要早三分钟。这一个细节他可没跟任何人说过。

但无论如何,如果这真是周致淑想出来的新玩笑,可真值得表扬。

2015年7月7日星期二

七点十分,护士进来发体温计,比昨天只晚了一分钟,看来这是常年习惯,只会因为一路上的病人多寡稍有不同。

七点三十九分,是早餐时间,比昨天早了五分钟。

在量体温时,林志镐已经打开了电视,吃饭时自然也没关。

“大运会,咱们派去的都是大学生吗?”

“一个要登岛一个不准,这小日本是不是唱双簧啊?”

陆仁甲随便附和了几句。没有警察的打扰,他的胃口也没有比昨天更好,这证明了确实是医院的伙食别具一格。平时他已经严格控制了食盐的摄入,但跟这里的调味比起来,显然还是太放纵了。

新闻在第二轮广告以后进入了娱乐时段,《我要上春晚》被作为央视招牌隆重介绍。虽然已经有五六年没看春晚了,陆仁甲还是可以理解这节目的标题对许多人来说是何等诱人。但以此为代表的所谓“娱乐”新闻实在是一点也不能让他感到被娱乐了。

要看新闻,不如打开手机,点下网易新闻客户端。有评论,更快速,而且偶尔有些电视里不会被报的,比如——

昨夜,著名演员程铭道在北京某酒吧因涉嫌斗殴遭警方拘留,事件中有两人受伤,目前斗殴原因仍在调查中……

陆仁甲小心翼翼地把嘴里的一口稀粥咽下去,才开始允许自己震惊。

不用调查了,斗殴原因是我在一条短信里写了这个!

如果自己这样大叫起来,会不会被转到精神科去?陆仁甲头脑里的疑问如泉涌般纷乱无比。从六岁接触第一本天文学书籍以来,陆仁甲的思绪就从没有这么混乱过。

程铭道也玩这个游戏?一开始就是我组里的玩家?还是我升级了才可以跟他一个组?他就是X?  SM只是个喽啰?他是为了整我才跟我开玩笑?因为他认识周致淑?不惜把自己闹上央视新闻?他们有一腿?5W本来就是个富人玩的危险游戏,好像很多好莱坞电影演的那样?手机来电号码不显示真是小菜一碟,他们还能干什么?比如给我的输液袋里加点料?致幻剂?这些都是我昨天做梦做出来的?

这些疑问颠三倒四,一个重叠着一个在他脑子里碰撞,有些还不甘寂寞地重复冒了好几次,但只有最后一个得到了回答——打开手机短信记录,仍然能够看到自己昨天手输的“喝酒打架”。陆仁甲盯着这几个字看了许久,几乎有点遗憾这不是白纸黑字可以核对笔迹。

老爸说过,当脑子里都是念头而没有思路的时候,应该睡一觉,等精力充沛了,再拿出纸笔理清一切。但是老爸,换了你你能睡着吗?

陆仁甲努力在意识雨林里给自己迷路的大脑砍开一条路,却进展甚缓。最后,在被横生的荆丛挂住之前,陆仁甲的头脑只可怜兮兮地想到了两个主意:

一,应该尽快找个人商量。

二,应该不跟任何人商量。

该死的是它们互相矛盾。

好在在周致淑晚上来探望之前,他还有好几个小时。

“今天有什么情况吗?”  这是周致淑进门的第一句,但她脸上可不是鼓励孩子发言的幼儿园老师表情,而是自然而然的担忧。

“没什么,体温降下来了,明天开始不用打消炎药了。”陆仁甲的心不在焉并不自然。

“我不是说这个……”周致淑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看了一眼隔壁床。林志镐相当乖觉地把电视频道调到了音量更大的综艺节目。

“没事啊……你去我家看过了没有?”陆仁甲扯开了话题。但他自己也没有/不愿意识到,这其实并非谨慎,而是对危险的莫名恐惧让他选择了闭口不提,好像羚羊对猎枪视而不见,假装它并不存在,假装它只是个玩笑,扳机扣动时只会有“噗”的一声,从枪口里飞出木塞和彩带来。

“还没来得及去,一会儿我就过去……需要我给你带点什么?”

“嗯,如果行的话帮我带台电脑过来吧。”

“哎,说你什么好。”这一次周致淑的表情与其说像是抓住了调皮学生的老师,毋宁说更像一个母亲。这让陆仁甲几乎想脱口而出:“算了,我不要电脑。你一直陪着我就好了。”好在他悬崖勒马,意识到卖个萌、秀个温馨的微笑也很不错。

此时,短信提示音又响了。

“女同事发来的啊?”

周致淑话里开玩笑的语气很明显,但陆仁甲还是几乎紧张地发出了颤音:“没有,广告。”

可是几乎在点开短信之前,他就知道那不是广告了。

游戏EC5438915782348976已开始。

When:明天下午1点。

Where:工作场所。

请回复短信回答:

Who?

“回复”前面是一个“请”字,不是“必须”,没有命令。但如果你买来一打凤梨罐头,打开一罐却发现里面是榴莲,而你的反应是立刻去找商家退货,而不是再打开一罐看看里面是什么,那么你就不是陆仁甲,甚至也不是个男人。

所以在陆仁甲的脑海里,现在唯一考虑的是该回复什么。

这次是指定Who,执行人。但范围是什么?还有谁参加了游戏?SM、夏洛克、阿丙和掌声雷动已经out了吗?现在是程铭道和他的朋友们吗?还有谁?所有人都参加了游戏?还是不管人参不参加游戏?那这岂非是……

冷静下来,想想已经知道的事。可我已经知道了什么?程铭道是幕后黑手?一个帮凶?一个内心空虚所以陷入疯狂的名流?还是一个受到胁迫的无辜者?甚至最不可能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再写一个谁?杨幂吗?王宝强?还是登月的阿姆斯特朗?话说他还活着吗……不,无论在他们身上再发生些什么,都只能排除“巧合”这一个答案,一点也不会更靠近事情的真相。我需要一个了解的人,能掌握其行动的人。比如……

比如周致淑。

像所有男人一样,陆仁甲天生就会一副其实什么也没在听的最佳听众表情,当他的手指依次触动键盘上的z、h、o、u、z、h、i、s、h、u时,他就是带着这样一副表情看着周致淑,词语记忆功能甚至让他用不着分出眼角的余光来选字。

他就要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了。他们会怎么干?塞一个锦囊给周致淑告诉她如此这般?给她一大笔钱?还是打一个诈骗电话,说服她相信不扮成兔女郎到天台上跳舞就要倒霉十年?又或者,像《死亡笔记》那样,某处的一本神奇本子上被写了几笔,人就被完全控制了?不,陆仁甲喜欢漫画,但还没到分不清喜欢和相信的程度,他可不是海扁王。也许,只是简单地发一条短信给她?

这个戏剧化的念头,让他延迟了一会儿向周致淑和盘托出:我遇到了这样一件事,看起来是游戏的延续,我把Who填成了你,让我们一起解开谜团吧。他本打算立刻这么说的,并且尽量语气轻松,以此消解掉他直到此时才意识到(也可能是故意忽略了)的危险。但现在他只是看着周致淑施展削一整个苹果不断皮的本事,留心听着她的手机铃声会不会响起。

铃声响起了。

但不是她的,而是他的。

短信菜单还是把他带去了与“号码已隐藏”的对话。有点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第一眼就去看新的短信,好像收到信用卡账单的人费半天劲用裁纸刀把信封裁得小心翼翼,只为拖延一点看到那个绝望数字的时间,陆仁甲徒劳地在旧短信和“号码已隐藏”那几个字上逗留了片刻,直到一切都显得做好了准备。

游戏EC5438915782348976内容已决定。

When:明天下午两点。

Where:工作场所。

Who:周致淑。

What:害死人。

How:因为疏忽。

当“死人”这个字又一次在这个跟打怪、PK,关键是复活毫无关系的游戏中出现时,他才发现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做好准备”。

害死人?

因为疏忽?

过失杀人?

她?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杀人她不会,但既然是过失杀人,就很难保证了。杰克逊的私人医师是过失杀人,有人认为没能预测出拉奎拉地震的意大利科学家们是过失杀人,诸葛亮斩了马谡,崇祯杀死袁崇焕都可以说是过失杀人。

这对一个随便挥霍现金,在人家里装炸弹还能蒙蔽警方双眼的人或组织来说,根本一点都不难办。既然他们能让程铭道主动或者被迫用啤酒瓶砸人(说不定还是打碎了捅人),一个幼儿园老师当然有可能端给小朋友一杯牛奶,其实里面却倒了氰酸钾。她甚至都不用被逼迫!

也或许过失杀人是指一种蝴蝶效应似的东西——因为你今天没胃口点了不含生菜的麦香鱼而不是巨无霸,某个穷乡僻壤的不知名菜农因为对生活绝望而自杀了。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

但陆仁甲知道,很可能不是这样。所以他不敢在周致淑说“短信一条接一条嘛,花头不少啊”时回答她真相。这种问题,已经不是“我忘了”或者承认愚蠢可以解释的了。

他只有不解释,不揭穿。形势为他选择了答案:不跟任何人商量。

但在这样的危机时刻,他必须做点什么。

所以他调匀了呼吸,放松脸颊的肌肉,做出了一个尽量温柔的微笑,说:“明天接我出院吧?”

“嗯?”周致淑有点吃惊,“你没事了?”

“本来就没啥事。”陆仁甲意义不明地挥了挥手,消除了紧张导致的微颤。

“我还没去看过你家……”

“没事,先住酒店好了。”

“为什么那么急啊?”

陆仁甲靠笑容撑过了想答案的时间,“再不回去上班,我们公司该倒闭了。”

“好嚣张啊你!”周致淑也被逗笑了。

“明天别去上班了,来接我出院好不好?”陆仁甲柔声问。

“你是说,陪你……去酒店?”周致淑的声音也小了很多。

帘子那头的林志镐这次没有再把音量调更高。

陆仁甲虽然完全没想到一起去酒店这茬儿,但此时此刻,也只能顺着情境,努力调整自己的表情,把头点得尽量别有深意。

看来是成功了。周致淑在他的凝视下低了头,用比他想象中响的音量说了声:“好。”

这就是所谓的攻上本垒?因人成事的陆仁甲队员,看来有人刚打了一支长安打,帮你直接跑过了三垒。妙的是打出这一球的不是什么队友,而是刚想要你的命,现在又想要你的女朋友欠下人命的家伙。这就是所谓的塞翁失马?

在还清点不出得失的时候,就先好好享受所得吧——这是陆仁甲二十七年的人生经验。

2015年7月8日星期三Ⅰ

这个早晨,护士没有再给他体温表,也许因为他已经好得让人无需担心了,但陆仁甲更相信是因为他今天要出院了,毕竟这里可不是能把“欢迎再次光临”挂在嘴上的地方,服务差一点情有可原。

但早餐仍然在七点四十三分来了,好像多坚持一顿也能把今年的每日食盐摄入量拉低一点。古人说“晚食以当饱”,而这里的三餐都很早,做成这种味道,实在很需要一副病体的配合,才能让人不生馋痨。

昨晚上换药的时候陆仁甲已经检查了状况,除了有几道不再渗水的伤口之外,他几乎可以算是个健康人了,这一点他也向护士确认了。“没化脓,一个礼拜就好了吧”。这答案和他的身体感受差不多,头早已不晕了,疼痛主要残留在大腿根和胳膊肘的两个地方,不妨碍运动,现在让他去足球场上跑一个来回,应该能赢得了罗纳尔多,现在的。

喝着粥,陆仁甲想起自己的冰箱里还有两罐凤梨,七罐金枪鱼,一罐鲮鱼,两包没开封的意大利面。如果它们还安然无恙,酒店里的冰箱是否装得下?不行的话酒店式公寓好了,北京分公司同事来的时候住的那家就不错,步行十分钟能到星巴克、必胜客、一兆韦德和季风书园,房间本身够大,家电也新,而且门禁森严。

林志镐早已吃完了自己那份早餐,安静地在看新闻。昨天晚上,周致淑走了以后,他已经把能给一个明天就要出院的人做的自我介绍都做完了。陆仁甲知道了他小时候学过两年散打,在手工课上做过一台收音机,支持的NBA球队是达拉斯小牛,喜欢的斯诺克球员是威廉姆斯,有一个在银行工作的女朋友,她因为工作太忙了所以没来看他……知道的先后顺序则是反过来。

关于程铭道打人被拘,为谨慎起见,陆仁甲没有刻意关注电视报道(虽然好几个电视台都一窝蜂地热议)而只是通过手机上网寻找消息。

谢天谢地,十五年前那次住院,没人敢随便用手机,当舅舅摸出砖头般大的大哥大打算接一个业务电话时,护士长恨不得用针筒把他当场击毙。今时今日,据说都有人用微信摇一摇泡到照顾自己的护士。

网上的情况令人失望。没有一段拍到程铭道的视频,也没有一张相片,除了那个名字属于真人以外,整个事件似乎都像是个电视情节。连微博上都没有照片,足见程哥交友颇慎,同行者没人落井下石,而且他去的地方档次还行,私密度足够,又或者……他因为提前知道,所以做了刻意安排?

无论如何,昨天周致淑走的时候,可完全不像是提前知道些什么的样子。

等她离开医院,回到江边那套小公寓,会在门缝底下,好像单身男旅客接到小广告那样,捡到一张卡片,上面写着“要想你男朋友活命,你得如此这般……”陆仁甲想象过这样的场面,可是觉得一点也不真实。

也许他们只是写了件无伤大雅的小事?比如给穿着快递员服装、面带笑容、捧着蛋糕盒其实里面装着炸弹的兄弟开一开可爱的小铁门?

要不要打电话问问?宝贝,你今天过得怎样?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这个抉择一直拖到了第二天早晨。

陆仁甲忍住一直没打电话。甚至当周致淑睡前打电话来问候时,也没有提出任何问题。

他的理由是不想让她担惊受怕。

而理由背后的理由,是因为这可能会阻碍他了解真相,或者说,打草惊蛇。因为这个背后的理由藏得不那么牢靠,陆仁甲不可避免地质疑自己,到底像不像自以为的那样爱这个女人?

答案是肯定的。是的,我爱她。

很小的时候老爸不就教过他吗?吾爱吾师,但吾更爱真理。一个男人像亚里士多德爱柏拉图那样爱一个女人,应该已经够了——毕竟他们可是希腊人呐。

我这是怎么了?这个时候还在拿希腊人的同性恋传统开玩笑?

你这是害怕了。

总算这个点出真相的声音是自己的。他很紧张,但没有疯。

当把别人置于危险之中时,任何人都会开始有个疑问:其实也没有那么危险不是吗?

陆仁甲也未能免俗。昨夜睡觉以前,他冷静地,客观地做了如下思考:

根据既往的经验,不管这破事是一个疯子干的还是一群疯子干的,他们都非常遵守规则。说在锦江乐园动手,就一定会在那里启动炸弹。说在十二点整,就会分秒不差。说是程铭道,他们甚至不屑于去找个重名的人。虽然这既往经验不过是两次而已,算上捡到五十万那次也只是三次,但数学归纳法验证一条定理也不是只需要三个值吗?

虽然这不是数学定理,但这是游戏。既然是游戏,就是有规则的东西。如果游戏的本质是无规则和混乱无序的,就没必要假装有一个规则来让人发现。当然,你也可以第一天给一个孩子一颗糖,第二天又给他一颗糖,第三天再给他一颗糖,第四天给他一颗包裹了蟑螂的糖。但这样的恶作剧既不高明也不好笑,因为与其说它利用了孩子对糖的向往,不如说它利用了孩子寻找规律的雄心与才智。会搞出这种恶作剧的人,只能是那种最低级的富二代,会看着屌丝们对命运茫然不解表情而觉得乐不可支,由此体验掌握生杀大权的快感。而不会是那种早已对操弄金钱乃至人命驾轻就熟,早已过了随心所欲乱来的阶段的老手们。直觉告诉陆仁甲,他面对的就是这样一群人。

会是Andy吗?他是陆仁甲认识的人中最接近这一形象的了。

Andy的能力足以做到这一切吗?陆仁甲评估了好一会儿,答案是如果Andy从他的青年时代起就以搞一个这样的阴谋为目标,那他大概是可以的。但现在的他,不太可能。他太强势了,太过有棱有角,把一切重要的东西都摆在脸上,而且倾注全力地希望所有人都知道。他永远时间紧迫风风火火,可即使没有这些表现,据陆仁甲所知,他的工作量也根本不是一个普通人尽全力就应付得来的。

像蜘蛛侠一样过一种业余的双面生活,每周玩一次游戏,其中大部分无伤大雅,十几次里才有一次会牵涉到爆炸?有可能。但暗地里操纵胁迫影帝级别的艺人?不可能。除非他是完全不用睡觉的机器人,还有超过程铭道的演技。

或者祸首就是程铭道自己?陆仁甲苦思冥想,自己绝对没有在荧屏以外的地方见过他,连他演的电影他都没去影院看过。难道是某次不小心曾刮蹭过他的爱车吗?还是他在某个饭店微服私访时,眼前经过一个心不在焉的小白领没有向他索要签名刺伤了他的自尊心?

为了阻止自己冒出更傻的胡思乱想,陆仁甲打开了手机,点击浏览器,在地址栏里输入了一个新网址:www.wwwww.org。

开场动画被手机浏览器自动略过了,让陆仁甲用不着再向胖子解释一遍那首Who,  What,  Where,  When,  How,  Why并不代表自己喜欢乡村音乐。在小得多的屏幕上,他才开始第一次注意页面底端的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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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这个游戏在那时候就有了吗?那还是《星际争霸》和《帝国时代》的年代吧,还有《CS》。是的,陆仁甲也在放学后和同班的豆瓣酱和黑皮去玩过几次,不过他不擅长这种靠反应的游戏,每每被打爆头,但受挫留下的不甘却导致他多年以后买下了那把惹来警察的AWP。

这样一个网站,存在了十年之久。是“.org”,而不是最常见的“.com”,之前一直没觉得什么,现在却如此扎眼。没有充值,没有装备,没有任何广告,没有赢利模式,坚持十年……如果它只是陆仁甲一直以为的那个游戏,那是有可能的,连杀人游戏的聊天室版本都有人坚持做了很多年呢。但如果,一直以来既不是SM,也不是什么X或者程铭道在搞鬼,而是游戏本身就超出了他的想象呢?

陆仁甲点下了“初次光临”,他想再看看游戏说明,从六个月前第一次登陆这个游戏以来,他就再也没有看过了。

这一看,他果然发现自己之前忽略了什么。

第10条说:“在下一轮游戏开始前,系统将公布上一轮游戏的事件内容。执行人可以介绍自己的执行情况,每位玩家将评估执行人的表现,对他进行打分。”

这个打分会变成……那个毫无意义的经验值,他差点把这个忘了。如果经验值不是毫无意义的呢?如果level  up是真实存在的,而操纵任意一个陌生人的生杀大权才是真正的玩法,网站上的那套相比之下不过是扮家家呢?加上考虑到网站具备把他这样级别的黑客在一次进犯后就拒之门外的技术能力,那就很有可能。

还有如果他是个敏感的人(他确实就是),就会觉得第14条现在也变得更刺眼起来:“请遵守游戏规则,体现游戏精神。”

它说的是要遵守游戏规则,完全没提法律对吗?这可是一般游戏必会提及的呀。也许从这时期它已经暗示了这是个无法无天的游戏。

而游戏精神又是什么呢?

当然还有最可怕的15条:“只要你愿意,这个游戏可以一直玩下去。”

也许“一直玩下去”的意思比陆仁甲想的复杂得多。可是我不愿意啊。

陆仁甲退出新注册页面,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登陆了自己的账号。

登陆成功以后,他迫切地在头像旁边,昵称下面寻找那行字,那行“您所加入的游戏:No.……(他记不清的一串字母和数字),状态:游戏休息中”。(“游戏休息中”是不在游戏时间内登陆时都会看到的结果。)

然而他看到的是:

您所加入的游戏:无

点击重新申请加入新游戏。

游戏不见了,他玩了五个月的那局游戏不见了。仅仅因为这个星期一他没有登录,就被踢出去了?还是因为,他“升级”了?否则那见鬼的升级到底是代表了什么?装备解锁?新坐骑?免费洗点?还是“老爸老妈从此你可以把yahoo搜索项里的safe选项关掉啦”?

刚才的游戏说明里好像没有提到取消资格的事啊。陆仁甲重新退出,用新注册确认了一下,确实没有。

然后他又登录回自己的账号,看到他的经验值仍然是62。没有增长过。即使他凭借机警躲过了一场爆炸,也没有增加任何经验值。真是温暖人心。

Level  up到底确有其事吗?

十一点十分,午餐准确及时地送来了。

在象征性地吃了几片生菜之后,陆仁甲在网上搜索了一遍“WWWWW”和“5W”。这件事,他曾在刚开始玩5W游戏时因为好奇做过一遍。现在结果仍无不同:没有贴吧,没有讨论组。

这相当奇怪。哪怕冷门到《无声狂啸》这样的游戏都会有自己的讨论组。注册了十年之久的5W会没有?难道这是敏感词吗?任何人申请建立这样的贴吧和讨论组,都会被一双无形的手所阻挠?

没关系,我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搞清楚真相。当务之急,是阻止新一期游戏成真。我已经成功一次,还是在信息不明的情况下,这次则要简单多了:只要不让周致淑出现在她工作的地方就可以了。她说好中午到的,怎么有点晚?打个电话去催一下比较保险。

陆仁甲刚想到这里,病房门口传来了一串爆响声:砰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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