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作弊
在自家的床上,陆仁甲把一万块一捆的钞票五捆叠成一摞,五摞排成一排,前后排了两排,这个形状才让他冷静了点。
陆仁甲拨通了周致淑的电话,“我数过了,五十万。”没必要费劲细数,封条都贴着,上面敲着清点这些钱的银行职员的印章。
周致淑没有在发现这笔钱之后要求跟他一起回家,这让他更生好感。
“你记不记得什么时候被人换的啊?”
“坐海盗船之前我还拍过照,所以一定是在寄物箱被人掉包的。”
“可是寄物箱不是有密码的吗?”
“那又不是保险箱。”因为自己是干这一行的,陆仁甲对于电子安全装置从来就没有过高评价。
“会不会是别的时间里被人换了?”
“也有可能。我仔细看了,连包也不是我的。”拿回家来,陆仁甲才发现肩带上本来的一处脱线没有了,底角一处难以去除的污垢也没了踪影。
“这到底是谁开的玩笑啊……都是真钞吗?”
她直到现在才想起这个问题,让陆仁甲更喜欢了。
“不管谁开的玩笑,成本都够高的。”
“是跟你一起玩游戏的人吗?”
陆仁甲毫无必要地思考了几秒,“我想不出还有谁了。”
“仁甲……我开始觉得你玩的这个游戏有点吓人了。”
“吓人?没什么啊,有钱拿有什么不好?”陆仁甲笑了笑。
“你打算用这笔钱吗?”
陆仁甲停顿了一会,其实只是假装在思考,“我想还是先放起来吧,也许有人会要回去。”
“嗯,我也觉得。”
“嗯,今天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好,你也是……安安。”
“晚安。”
挂了电话,陆仁甲又看了一眼床上的钱和包,轻声地自言自语了一句:“我也觉得挺吓人的,宝贝。”
电脑打开在那里。www.wwwww.org提示他:
“今天不是您的游戏日,请在下个星期一再登录”。
今天,他应该看的电影是《乱》。
陆仁甲点开了链接,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骏马背上手执长弓的古装武士身上,不让发生的事打乱他生活的原有节奏。
但是他其实一点也不想看。
2015年6月29日星期一
第二天早晨,从上班路上的第一个红绿灯开始,陆仁甲就感觉到了横财带来的影响。他晚了十五秒,所以必须多等一分半,为此他错过了趁警察换班时上高架的一段空隙期。电台新闻播完时,都没到拥堵路段,更别提和马自达兄会师了。
一到公司,徐杰就跑了过来。本来陆仁甲还以为他是对上周末发现周致淑以后的拷问成果意犹未尽,谁知道却是工作上出了问题。
“兄弟,你给我的文件怎么是上周三的?”徐杰跑来发出这种提问的机会可是凤毛麟角的。
“哦,我大概发错了版本,不好意思。”陆仁甲打开电脑,再搜索了一下U盘,印象中本该有的最新版本居然哪里都没有。“难道我存错版本覆盖掉了?”自言自语都说出了声来,可见他确实不在状态。
“稍等一下,我一个小时就能弄好。”
结果他花了七十五分钟。
午休时,也许是因为歉疚,陆仁甲破天荒地主动去领了外卖。在回来分发的时候,徐杰递给他两张二十元,“找钱。”
“哦。”陆仁甲递了一张钞票过去。
“嘿!”徐杰用那张钞票拍了拍他的肩,“我给你四十,你找我五十?”陆仁甲低头一看,果然错把五十块当成十块的了。
徐杰在等他换钱的过程中还在摇头,“你中彩票了那么大方?”
陆仁甲的脸色一变,随即反应过来这只是巧合,但在那之前,上帝作证,他居然有那么零点五秒,几乎认为徐杰是弦外有音。
啪!徐杰掰开方便筷,点了两下鼠标,显示器屏幕的画面从一群手拿奇形兵器、脚跨珍奇坐骑却穿得衣不蔽体的2D世界美女变成了纯文字网页,陆仁甲瞄了一眼,标题是“第三百二十九章”。
徐杰把鼠标移到左手,这才开始吃他的午餐。在泡吧、玩网游、聊天和睡觉之外的业余时间见缝插针地读点小说,是徐杰的爱好。据说有时他兴之所至还会自己写一点,还曾贱兮兮地拿给同事看,但陆仁甲直截了当地表示毫无兴趣。
不过徐杰此刻对陆仁甲却有兴趣,虽然他眼睛还一目十行地读着小说,完全跟得上鼠标滚轮的速度。“看你失魂落魄的,难道跟女朋友出状况了?”
“什么什么?他有女朋友了?”正好路过的王珍妮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有啊,还是大美女呢。”徐杰这次不看小说,回过头来,拿筷子在空中一比划,几乎让人以为给他一支笔,他就能把周致淑活灵活现地画出来。
“真的?是干什么的?”王珍妮立刻配合地进入了八婆模式。
“听说是幼儿园老师……”
“哦!没想到原来他是制服控啊!”
陆仁甲笑了笑,自己也不知道这笑是啥意思,对严肃辩解或幽默应对调侃他都没有兴趣。他只想一个人待会儿。
会议室里,陆仁甲和很多人待在一起,但神志却超然物外。所以当Andy突然叫到他的名字,问“Reggie,你对Samantha刚才说的有什么看法”时,他只好把下巴从手腕上抬起,敷衍说:“挺好啊,我觉得她说得挺对。”
嗡嗡声四起。而Andy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说:“好吧,表决一下。关于在‘快将’里给VIP用户开发‘捉奸功能’的提议,支持的是Samantha和Reggie,反对的是……”
在其他人都把手举起来时,陆仁甲觉得自己浑透了。捉奸功能?Samantha,你在想些什么啊?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为啥至今没嫁出去吗?
陆仁甲等着电脑上的时间跳到了18:00,随即站起身——包早已背在了肩上。他不关心等电梯用的时间比平均等待时间长还是短,不关心今天从车库到第一个红灯加几脚油门最合理,不关心放弃爬楼梯上楼会在运动量上欠多少债,甚至不关心冰箱里哪包意面才是生产日期最早的,以及今天应不应该吃凤梨。
他对什么都不关心,除了一个真相。
他参加了一场游戏,以为花费不过是每个月电费和网费里的几百分之一——几块钱而已,而跟他一起玩的某个人(权且叫他X吧),却不这么想,而是愿意在仅仅一周之内就花掉五十万,只为了让游戏内容可以达成。
陆仁甲不玩网游,但知道零预算闯入一场RMB玩家的游戏是不明智的,更何况这场游戏里的奖品不是屏幕上金闪闪的虚拟装备,而是现实里红灿灿的钞票,其他发生的一切,也并非电脑特效而已。
笔记本已经充满了电,他再不会被停电干扰。今天他一定得知道:X这个疯子是谁?
18:50一到,他早早地登陆进了www.wwwww.org里属于他们的房间。
只有阿丙比他早到。
18:50:10 阿丙:Hi~
陆仁甲立刻开始了思索。18:50是登陆允许的最早时间,他来得那么早,是因为钱是他给的,所以迫不及待来观察反应吗?还是仅仅因为他是上次的主角,对这一次会发生什么很好奇?
此时SM也来了。
怎么办?我该现在就试图套他们的话吗?还是等一会儿,等X自己露出马脚?或者等系统公布上次游戏的内容以后再观察他们的反应?
陆仁甲没来得及采取任何行动,掌声雷动也已经到了,然后寒暄未毕,夏洛克也登录进了房间。
谁也没有对陆仁甲格外关心——只有选了“谁”和“怎么干”的人知道他是上一轮的主角,而此时,谁都没露出破绽来。
终于,18:57:00,屏幕上如期打出了上一期的事件:
上期揭秘
When:下个星期天下午
Where:锦江乐园
Who:白子
What:发一笔横财
How:捡到五十万
当How后面的字和其他字一起跃入陆仁甲眼帘的时候,他觉得心跳停了一拍。
其他人的反应也不平静。
18:57:11 掌声雷动:Wow~~
18:57:14 SM:这难度也太高了吧?
18:57:18 夏洛克:我最多只捡到过五十块
18:57:20 掌声雷动:白子,你成功了吗?
除了那个送给他五十万的人,其他人应该都和掌声雷动一样关心这个问题。陆仁甲没有立刻回答,他真希望他们多说点话,好看看有谁最不自然。然而在下一轮游戏开始前的时间是有限的,他也许应该在说出事实之后再观察各人的反应?
对了,阿丙还没有开口说话。
18:57:30 阿丙:捡?去抢五十万都不一定抢得到,谁没事背那么多钱去游乐场啊?不过主要还是写“发一笔横财”太离谱了,这谁能办得到,谁想出来的啊?
原来还是因为他打字不快。
陆仁甲叹了口气。在键盘上敲下四个字:
18:57:39 白子:我捡到了。
陆仁甲好像在地铁上玩切水果的人那样凝视着屏幕。
18:57:44 SM::o(震惊)
18:57:46 夏洛克:你捡到了?
18:57:48 阿丙:……………………
18:58:11 白子:确切地说我是在自己包里找到的,我的包被人掉包了,里面塞了五十万
有那么十秒钟屏幕上没有出现任何新对话。陆仁甲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屏幕,似乎能从几个ID和头像上看穿人的内心。
18:58:25 SM:挽尊
18:58:29 掌声雷动:没开玩笑?
有一刹那,陆仁甲几乎想打下“开玩笑的”几个字,也许这种故意撒谎会让X露出马脚,可万一失败,再尝试其他方法难度就高了。所以他还是决定照实说。
18:58:57 白子:没开玩笑。我比你们更惊讶,“发一笔横财”是我自己开玩笑写的,而最后断电了,所以没看到How写了什么
18:59:03 阿丙:吹!接着吹!
18:59:10 白子:我真想知道到底是谁给了我这五十万
18:59:17 夏洛克:为什么?
为什么?这是一个出谜者问猜谜人的问题吗?该怎么回答?
18:59:29 白子:我想拿回我的60D。
屏幕又静止了八秒。
18:59:37 SM:我呀我呀
没想到居然会有人那么快承认!SM这个说话总没正经的家伙就是X吗?的确,他总是疯疯癫癫的,可谁能猜到……
然而——
18:59:43 掌声雷动:明明是我
18:59:45 夏洛克:我送给他的,你别冒充
18:59:49 阿丙:老子的钱!!!
出人意料,但又最“合乎情理”地,不是没人承认,而是每一个人都承认了。
怎么办?在这些玩笑中间哪一句才是真话?
没时间分析了,19:00:00到了,聊天功能被关闭,新一轮游戏开始了。
陆仁甲此刻根本无心参与游戏,刚才的聊天已在最后一秒被他截屏。等他把画面保存下来,再回到游戏界面,小球的旋转已经停止了。
他是Where。
陆仁甲皱了皱眉。真糟糕,除了“时间”,他什么都不会知道,也没法决定什么重要的事情。本来他还希望能透过这次游戏,继续探寻一下上一轮的那个慷慨的神秘人是谁。等等,如果这样的话……
正思索着,系统提示出现了。
您之前的玩家已经决定了
When:下个星期天中午十二点
请您决定
Where:?
我只能想到这个了,值得一试。
陆仁甲郑重其事地在Where后面打入了四个字:“锦江乐园”。
X在上周的锦江乐园“施舍”了他五十万,如果这一次地点依然相同,他到时也许还会有所行动。
上帝保佑,再让Who选择我吧,或是选择X。五分之二的概率,不低了。
系统在所有人都输入了决定以后,会给最终被选为Who的玩家两分钟时间确认事件,而这期间其他人将会看到提示,并且可以退出。
陆仁甲看到了提示:
这一次的事件不由您执行,您已可以退出游戏,欢迎下次再来。
他没有退出,而是观察有哪个人立刻下线,哪个人逗留了很久——这是他们在最开始玩这个游戏时就摸索出来的小窍门,也许可以借此猜出谁是Who。这是老办法了,所以越来越不凑效——每个人逗留的时间都差不多。
19:05:10 掌声雷动退出游戏了。
19:05:12 阿丙退出游戏了。
19:05:13 SM退出游戏了。
19:05:15 夏洛克退出游戏了。
没有人明显落后。等待的时间里他瞄了一眼自己的经验值,发现提升到62点了。足足涨了20!看来虽然有人说他是骗子,但所有人都给了他5分的评价。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周致淑打来的。
“喂。”
“喂。”
“刚才见到他们了吗?有谁承认了?”
“每个人都承认了。”
“……所以还是不知道谁干的?”
“嗯,一点也看不出来。”
“你们又玩新的游戏了吗?”
“是的,刚玩。”
“这次你抽到了什么?”
“Where,没什么要紧。”
“哦,你说还会不会再出怪事啊?”
“我不知道。”陆仁甲沉吟了一下,“我查查吧。”
“怎么查啊?”
“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陆仁甲的一只手已经摸上了键盘,“这种网游的数据库,要想攻破还是挺容易的。”
“这,这会不会犯法啊?”
“没那么严重,我只是要看看这次的游戏内容是什么,有没有人又搞怪而已。”
“哦。那你小心点。”
“嗯,回头有结果了告诉你。”
陆仁甲放下听筒,开始工作。
绝大多数网页游戏的框架并不难侵入,而5W甚至可以说只是一个聊天室,应该更为脆弱。然而在陆仁甲尝试入侵的时候,却发现这里的安保比他想象得要复杂——他本来以为用几个最大路的Windows工具比如“冰河”之类就可以搞定,谁知道这么一个免费游戏的网站却是Linux架构的,而且没有套用任何现成的源代码。这更增加了他的不安。5W,你到底是不慎容纳了一些怪胎,还是本身就是按照一个怪胎集中营来设计的?
是时候让他的小宝贝Hot Pepper登场了,那是他上个月编的专用扫描器,包含了几个只有他知道的漏洞,就因为有这种独占性,每次使用都会加重漏洞被补上的风险,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用。
但现在这种情况就可以叫做万不得已了吧?忙到十点多,陆仁甲终于攻破了外围的信息,随之发现参加这个游戏的人数远远比自己想象的多。“白子”这个昵称在数据库里也有十几个之多,而要攻破个人信息,检查到底哪个是他自己,看起来还要难上许多。好在他并不需要这么做。把阿丙、夏洛克等人的名字一起设为条件之后,他轻易地找到了如下记录:
game#584643529,record2015-6-29
他在第十一行找到了“下个星期天中午十二点”。
对了。
好奇心让他没有遵循最佳习惯:立刻复制下来,而是扫着记录读了下去——这几乎是他此生犯的最大错误。
系统把他踢下去的速度快得出人意料,陆仁甲只来得及瞄到了一个字段:
杀了白子。
不是真的吧?!
“杀了白子”?杀了我?
谁?谁要杀了我?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怎么杀?为什么?
陆仁甲回过神来,发现已经自问了七个问题,而自己居然还知道其中两个半问题的答案。
什么时候?
下个星期天中午十二点。
什么地点?
锦江乐园。
不是真的吧?
……恐怕是真的!
陆仁甲坐在沙发上,无意识地拿起架子上的棒球手套和棒球,双手做起了距离五公分的自投自接,而脑子提出了更多问题。
谁会在这样一个游戏里提出“杀了某人”?
答案恐怕很明显:那个平白送给别人五十万的X。
五十万,在很多地方,这笔钱足够买一条命,也许不止一条。
问题只在于,接到这个游戏指令的玩家,那个被指定为Who的人会不会真的去执行X的命令?
但也许这根本就不是个问题。也许那个X,也和上一轮的陆仁甲一样,凑巧自己被选为了Who,然后才写下这条疯狂的What让自己去执行。
陆仁甲几乎立刻去想:我有什么仇人?X有什么理由来杀我?但他没有纠缠在这个问题里。因为最可能的那个答案已经很明显:没有理由,仅仅因为好玩。
等一下,这样一来,写How的人会发现X的企图。他又会怎么做?会去报警吗?陆仁甲眼前几乎看到了一根摁下了110的拇指,但马上又觉得过于荒谬而把这画面抹去了。
How很可能把这当做一个玩笑,一笑了之。为了一个游戏报警?他能提出什么证据证明确实存在风险呢?
见鬼。
陆仁甲从沙发上站起身,朝着对面墙壁上刚用黑胶布贴成的那个“X”投出了手里的棒球。如果他大学里的本事还剩下一半,这种距离打中那个2cm*2cm的交叉点应该毫无问题。他稍微加了点力,把那想象成一个人的鼻梁,要打断它就得花这点力。
然后擎天柱的头盔碎了,这真是冤枉——它待的地方比黑X高了两巴掌,靠左偏了快有一米。
陆仁甲颓丧地扔下手套,用尿意隐藏尴尬,逃向卫生间的几步路上想到:更糟糕的情况是,疯子不止一个,而他们是一伙的,或者各疯各的。
他们都要白子——陆仁甲去死。
陆仁甲强迫自己专心致志地瞄准马桶,双肩微抖了一下,呼出一口气,扭头看了看镜子,挺了挺背。
那么重要的问题只剩下了一个:他们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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