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窗事发(4)
先皇的遗诏在震惊了朝臣之后,很快就又让全京城的人都呆若木鸡了。
刚开始卫霖被关进大牢的时候,他们还在接头接耳地议论南康长公主的“不祥”。
谁曾想,一朝风云突变,卫家竟然有了这样的护身符。
什么叫驸马及其家族的荣辱皆由南康长公主一人定论?
先皇的意思是,只要将来的驸马讨好得了南康长公主,那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皇上都不能治他的罪?
虽然南康长公主将遗诏交给了皇上,以后不能再用,可是起码能救一次命也是好的啊。
京中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们纷纷垂首顿足,不应该因为一时胆怯而躲着南康长公主,只是如今木已成舟,为时已晚。
卫霖从天牢出来,就看见等在外面的江海和轻舟。
听了今日早朝的事情后,他站在天牢门口,久久没有动作。
卫霖虽然被放了出来,但是他仍然身负罪名,皇上只是让他回了镇国公府,尚书省的差事就先不用去了。
卫霖出来以后,第一个见了明德。
那个多年前为他试药,以至于变得有些痴傻的“说书先生”。
明德跪在地上,目光清明,再无半点迷糊,只是嘴角的青色十分明显。
“你什么时候好起来的?”卫霖问道。
明德低着头,颤声道:“四年前。”
卫霖长吁口气,目光看向窗外,许久才道:“好了就好,这些年我总是愧疚着。”
明德闻言,眼泪“唰”地就流了出来,缓缓弯下腰去,给卫霖磕了一个头:“公子杀了我吧。”
明德与他一同长大,自来称呼他“公子”,后来没等卫霖当上国公就痴傻了,府中只有他一个人始终称呼卫霖“公子”。
卫霖沉声问:“为什么?”
明德哑声,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太疼了。”
明德当年为了试药,先是饮下从卫霖手腕放出的毒血,之后试了两种不同的药。
他体内的毒与卫霖相同,却又不完全相同。
当年太医为了救治卫霖已经是呕心沥血了,又怎么会太在乎一个小厮的命。
等卫霖从病床上起来,才发现被母亲告知偶感风寒的明德几乎已经傻了。
虽然之后在卫霖的要求下,太医勉力救治,但是仍然效果一般。
甚至残毒发作起来,比他还要频繁。
直到四年前,明德余毒发作的次数逐渐较少,甚至不再发作。
秦太医也研究过,最后到底因为对这种毒药的不了解,只能得出一个或许当年就中毒不深,而且一开始用药和卫霖不同的原因。
卫霖从来没想过居然是有人给了他解药。
“谁和你联络的?”
“那人在北市摆了个了面摊,大家都叫他老徐,我每次出府都会去那里吃面。最后一次见面,他要我出面指证公子,之后我就找不到他了。”
“那第一次呢,你见的就是他?”卫霖问道。
“我不记得了,那一次似乎是跟着府里的谁出去,不小心走散了,被人灌了药,慢慢开始头脑清醒了一些,发现自己不痛了。然后过了一段日子残毒再次发作,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痛,我下意识地就去了之前的那个巷子,果然等到了人。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他给的不是解药,而是另一种毒药,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若是没有他的药,毒性发作时我会承受双倍痛苦。
“他一开始要我给公子下毒,我自然不敢,而且公子的药从来不让外人碰,他便作罢,没有强求,只是要我继续装傻,潜伏在公子身边。”
卫霖深受残毒侵害,自然知道毒发时候有多痛苦,若是双倍……
卫霖叹了口气:“为什么不跟我说?”
“公子那段时间同样深受毒药困扰,一开始我本想着将计就计,从他那里找到蛛丝马迹来帮大人。可是谁料,那人竟然趁我毒性发作精神恍惚的时候,套出了有关我母亲的事,以至于我不得不投鼠忌器,然后一步错步步错,从此再也没有回头之路。”
“你的父母不是都已经故去了吗?”明德出生富贵,只是四岁那年,父母皆亡,家产被族人侵占,他被赶了出来。
恰好被路过的镇国公府管家捡了回去。
“我小时候无意中听到嫡母的话,才知道我并非她亲生。我的生母是她的婢女,因为嫡母无法生育,就想到了借腹生子,生母在生下我之后还不到七日就被卖到了岭南。
就在公子中毒前不久,生母自赎其身,辗转多地,终于找到了我。我用自己的月银将她安置了下来,打算给她养老。原本想要寻个机会告诉公子的,可谁知当时一耽搁,后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确认那是你的亲生母亲?”
“她知道我身上一处极为私密的胎记,而且我找到嫡母以前的侍女,确认过她就是我的生母。”
“她如今何在?”
明德摇了摇头:“自从被老徐抓走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
卫霖阖眸:“她出现的那样巧合,你有没有想过……”
明德哭得不能自已,他怎么会没有想过呢,可是那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是会在他毒发的时候,将他抱在怀中,告诉他不要害怕的人。
卫霖默默听着,面上不显分毫,但拢在宽袖中的手却紧紧握着,许久以后,他吩咐江海:“带下去吧,好生关着,若是有情况就请秦太医给看看。再去查查明德所说的那人,若是可能……就将他母亲带出来吧。”
明德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他不想的,可是……
明德被江海带出去的时候,轻舟就蹲在书房顶上看着。
明德嘴边的淤青是他动的手。
他听着明德对大人所说的话,心中实在酸涩难忍,恨不得将叶鸿义挫骨扬灰。
笙歌时隔多日之后又拎着点心盒子来了,远远就看到轻舟蹲在房顶装蘑菇。
“国公在书房吗?”
轻舟抬眼,看到在夕阳的余晖里言笑晏晏的姑娘,不由愣了神,忽然之间更想成亲了。
他是个孤儿,一直以来没有家人,也不知道有家是什么感受。
“我能娶你吗?”
笙歌一愣,继而走上前,扯了扯嘴角,干净利落地将轻舟撂翻在地,迤迤然从他身边走过,敲响了书房的门。
轻舟躺在房顶,欲哭无泪。
时隔多日的点心,让卫霖格外想念。
“我近来不便入宫,写了封信给熙熙,还请帮忙带回去。”
笙歌接过信件收了起来。
“殿下问,哪日成亲?”
笙歌的一句话,让按捺不住想念之意在吃点心的卫霖一口呛住了,咳得停不下来。
笙歌赶忙倒了杯温水,递给卫霖。
趴在房顶的轻舟抚了抚自己受伤的心:今日催婚的都被吓到了,果然不是好日子。
卫霖苦笑:“如今我……”
笙歌打断了卫霖的话:“殿下说,如果大人要说其他的,就不用听,只是要大人定个日子而已,若是大人定不下来,那殿下就全都安排了。”
笙歌看了看哑然无语的卫霖,继续道:“殿下说给大人一炷香的时间考虑,我在院子里等大人。”
笙歌走出书房,犹豫了一下,招呼轻舟下来。
笙歌问道:“你今日心情不好?”
轻舟一惊,假笑两声:“怎么会,我哪里……”
说着说着,却突然无奈叹了口气,声音明显低落:“你知道明德吗?我们是一起在国公府长大的,可是他被叶鸿义收买了,出卖了大人,害的大人身陷囹圄。”
笙歌顿悟:“小时候,带我的师傅教会我一切,虽然严厉,却是对我最好的人。可我十岁那年,被首领告知,我师傅被人收买了,没有资格再做暗卫,他要我亲手杀了她……”
轻舟讶异,十分怜惜地看着笙歌:“那你……”
“我动手了。我动手,一刀就能够解决,否则换了其他人,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后来我找到了收买师傅的那人,捅了他好几刀,然后送去给师傅作伴。事情了结之后,心里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轻舟笑笑,不是刚才那种满是苦涩却故作无事的笑容,这一次是真正的笑:“你是在担心我吗?”
笙歌睨了他一眼:“我只是不想再揍你一次。”
轻舟道:“虽然刚才的笑是假的,但话是真心的。”
“暗卫不能……”
笙歌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轻舟打断了。
“暗卫不能成亲,我知道。可你已经不是暗卫了,对吗?”轻舟歪着头看着笙歌。
“我……”笙歌心中一慌,挪开视线:“时间到了,我去看看卫国公想的怎么样了?”
她迅速转身去了书房。
卫霖郑重其事道:“早前请旨赐婚的时候,我就请人看过了,来年六月初十是个极好的日子,就是不知殿下会不会觉得时间太赶?”
眼看就要八月了,距离来年六月还有十个月,但作为长公主的婚仪准备时间,还是有些仓促了。
叶蓁听到笙歌的转述后,眉头微蹙,摇了摇头。
“我觉得,今年十月初六就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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