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何必来他的世界
回程的速度远比昨天要快上许多,距离出发才过去两个半小时,道路两侧俨然能看到矮矮的屋顶,像点点黑鸦停落在大地的心口,爪子一伸,扎入其中,十年百年地和黄土风沙浑然相生,日升日落,以一种永恒的姿态存在着。
傅景时此刻已经恢复清醒,他缓缓眯起眼,避开女孩过分明亮的视线,看向窗外望不到头的漠漠沙尘,声线还有些慵懒沙哑,却是带着笑的:“车技不错。”
避而不答,那就是不想分享了。
这么简单干脆地被男朋友拒绝,换成谁都难免会觉得失落,但纪云薇心态好得很,秀丽的眉眼小幅度向上一挑,没再多问。
不能急呀纪云薇,恋爱要慢慢谈,人要慢慢了解,信任要慢慢建立,你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
可她到底还是有些郁闷,脚下一踩油门,嗖地把车子开得更快了。
风卷着沙土在窗上叩着乱哄哄的舞步,那些挺立的黑鸦在视野里逐渐变大,变成了畏缩在黄沙间的小兽,一只一只羸弱安静地吮吸着秋日的荒凉。
傅景时指尖扶着额头,薄唇勾动,无声笑了出来。
有秘密么?
当然有。
太多了,说出来只会吓到她。
可她明明那么不经吓。
车内安静了许久,久到纪云薇心里的那点不高兴也早没了,她收拾好情绪,正要继续和他说点别的缓和一下气氛,身手矫健的男人突然在这横冲直撞尤带几分小脾气的车速里,按住前面的按钮将椅背降落,随后利落翻身掠到了副驾上。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傅景时手臂一左一右支撑着身体不摇晃,人却朝着她贴了过去,温热的气息极慢地灌入她的耳膜:“生气了?”
“你——”纪云薇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吓了一跳,瞳孔剧烈一缩,急急踩住刹车,才没把车甩出去,车尾在路间甩出了将近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总算彻底停了下来。
险象环生,纵然有再好的车技,小姑娘也被这场意外吓到了。
她心有余悸,瓷白的小脸顿时血色全无,紧紧抓着方向盘急促喘息,可始作俑者却仍然面色沉静,这样近的距离,她能看见他根根分明的黑色长睫下,是一双邪肆的桃花眼,里头像泅着早春冬末的深涧,随着淙淙泉水淌下寸寸冰凌,阳光投射其中,极其亮,也极其凉。
他看上去是那么镇定,是毫无愧意的从容,哪怕几秒钟之前,这辆车子差点因为他而出事。
纪云薇这下是真的生气了,紧蹙的眉间凝着后怕,娇软的嗓音刹那间拔高:“傅景时!你还要不要命啦!”
刚才还说开车要专心的,这么胡来又算是怎么回事?!开玩笑也不带这么玩的!
手掌托起她不自觉打颤的下巴,指腹摩挲着女孩鲜妍的唇瓣,傅景时黑眸幽深,淡声道:“这就是秘密。”
他就是经常游走于不要命的边缘,的秘密。
“什么?”纪云薇以为自己够聪明的了,却还是没能领悟这话里的意思,怔怔愣神之际,傅景时施施然下了车,从她这边打开车门,把她打横抱了下来。
纪云薇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是软的,被吓的,手脚都发着麻,窝在他怀里像一只受了惊的猫儿。
她很想狠狠挠他一下,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秘密不能分享,还要用这种荒唐的招数吓她,信不信她一气之下再也不理他,让他孤独终老算了!
她鼓着腮帮,直勾勾地盯着他,想等他解释,可傅景时再也没有回答。
他把她放到后座上,将毯子盖好,拍拍她气鼓鼓的小脸,最后在她眼皮上温柔地落下一记亲吻,似安抚,更像是道歉。
“抱歉,没有下次了。”
她太乖了,说自己会打架,说自己会赛车,说得好像天生反骨,胆大包天,事实上,她容易脸红,容易害怕,容易呆呆闷闷地胡思乱想,却是连生气都骂不出半句脏话。
这样的小姑娘,生命里应该只有甜甜的糖果和七彩的气球,她可以梳着双马尾,也可以剪成小短发,可以穿着白纱裙,也可以穿着背带裤,她的人生有那么多积极明亮的可能,何必,何必要进入他泥泞不堪的世界里,那样只会让糖果发苦,让气球炸裂,让飞扬的发丝暗淡,让洁白的裙摆脏污,让可爱的背带裤变成束缚的枷锁。
但她偏要来,来得堂而皇之,来得招摇坦荡,他给她开了门,门内的世界却不敢给她看。
剩下的路程交给了傅景时,他打开了音乐,也准备了零食,一点一点地想哄好她,一直到下了车,纪云薇都始终没能真正开心起来。
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和她在一起的傅景时好像很辛苦,但他对她的好却是毫无保留的,反而每当她想对他好的时候,他却会把这种“好”不着痕迹地往外推,就好像……就好像他不配得到似的。
他究竟是怎么了?
布兰庄占地虽广,有效的粮食产地却不多,只能种植一些成活率较高的瓜果蔬菜,运输到遥远的地方变卖从而换取其它物资,这也是这片土地赖以存在的唯一方式,而SCSD的今年的项目目标,就是通过雷暴和沙暴的变量控制,帮助这里的人民利用气候的临界点,调整农产业结构。
两人回来的时候,实验室的大部分成员都外出了,齐宇则专门留下来等她,看到她立刻笑着招招手,转眼却发现她的身旁还立着另一道高大的身影。
那人倚着车门,把纪云薇护在身侧,随后抬眼朝他望来一眼。
齐宇立刻接收到两道若无实质的冰冷视线,看着二人紧挨在一起的亲密劲儿,再热情的心也凉透了,他灰溜溜地退了回去。
纪云薇见状,牵住傅景时的手,叹了口气:“傅景时,不要总是吓唬人啊,这样会没有朋友的。”
更严重地说,会没女朋友的。
“嗯。”傅景时揉揉她的头发,又转去捏她秀气白皙的耳垂,“进去吧。”
他也舍不得再吓她了。
她要来就来吧,反正他会努力地,把那些不好的东西都藏起来的。
“大概十分钟后,我会和齐宇一起去四号沙地观测沙暴,数据采集成功的话,晚上就开始准备建模方案,保守估计,凌晨一点前都会很忙。”
两气候变量场相关模态的分离重组是一套比较复杂的算法,她再厉害也不敢妄自托大,便把时间说得稍微迟一点。
听出她是在主动和自己交代行程安排,傅景时的目光柔了几分,她对他没有秘密。
“好,别太累。”
纪云薇还是觉得不放心,走了几步,又退回他身前,委委屈屈地捧着他的手,巴巴地总结:“恋爱第二天,男朋友,你的表现只能打七分。”
要不是他这张好看得让人生不起气的脸,分数只会更低。
太气人了,一点都不可爱。
都快害死她了,居然还能打七分,小姑娘未免太善良。
傅景时笑问:“满分十分么?”
“不!”纪云薇吸了吸鼻子,恶狠狠地说,“满分是一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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