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小导游,你迟到了
八点整,城东烟花大会准时开始。
夜空像一块巨大的幕布,漆黑纯粹,在第一朵烟花炸开之前,只有浅白的云袅袅娜娜地遮在月亮四周。江边风大,鼎沸的人声好像也被无限扩远,广场人潮汹涌,慕名而来的游客都纷纷抢占高位,对着江岸举起手机,还能看到一些新闻媒体记者带来了笨重而专业的拍摄设备。
这里的许多人,是为烟花而来的。
这里的许多人,也是结伴而来的。
有年轻家长带着孩子的,孩童的笑声跟碎铃一样清脆,手里抓着大大的七彩棒棒糖,满场奔跑;有成年儿女带着父母的,会一边搀扶一边介绍,风卷起老人花白的鬓发,露出爬满皱纹的眼角;有导游带着旅游团的,小红旗在前方招摇,穿着统一服装的队伍嘈嚷说笑,从这头走向那头。
有如胶似漆的小情侣,有青春洋溢的中学生,有夹着公文包路过的刚下班的白领,有嘻嘻哈哈闹成一团的滑板少年……
嘭——
如约而至的浪漫,将不同人群的视线汇聚到了一处。
一颗绿色的光点腾空飞起,伴着呼啸的江风直冲云霄,在极致的尽头炸开一朵祥云图案,紧接着,无数红橙黄紫的图案相继升空,由点到面,再由面到点,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盛宴盛世,如君所愿。
“哇——好美!”
人群发出整齐划一的惊叹,拍照的,录视频的,一个比一个忙。
傅景时立在他们之中,黑色的一身并不起眼,却因为身高优势,只需稍稍仰头就能看到烟火全貌,但他远不似其他人那样入情入境,双手抄在口袋里,白皙的下颌在交相辉映的光线下渐渐绷直,邪肆的桃花眼尾正将最后一丝暖意敛起,只剩下无声的清冷寂静。
她没来。
和八年前的那个深秋一样,金黄的叶片窸窸窣窣地往下掉,他在公园的长凳上听叶子枯了一夜。
烟花大会持续了整整二十分钟,傅景时便保持相同的姿势站了二十分钟,直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他满身的戾气犹如鼓胀的气球被刺穿,倏然卸去了逼仄的躁闷。
解锁,屏幕上显出一条来自纪云薇的消息,很长的一段,大概是在交代自己为什么会失约吧。
他心神微松,刚皱眉细看,忽然若有所感地抬起眼。
“傅景时——”
颤得厉害的尾音像头顶还未燃烬的烟火,哔剥一声,弹出一点光亮。
然后,以那点光亮为中心,一个娇小的身影逆着人流,踏着夜风,拼尽全力朝他奔来。
浮云万千,只此一眼。
她在发光。
“对不起!”她在他面前停住,脚步还没站稳,就来了个九十度的鞠躬,毛茸茸的脑袋便只到他腰间,在他伸手可及的距离。
男人修长的手指在口袋里蜷起,忍住揉她发顶的冲动。
“真的对不起!”纪云薇如同犯了错的小孩,双手交握在身前,生怕傅景时误会,气都没喘匀,一股脑儿地向他道歉,“今天早上陪我爷爷去淮市,原本以为中午就能回来,没想到突然遇上了大暴雨,然后……”
“然后路被树堵了,网络信号也断了?”小姑娘要是说完,怕是要断气,傅景时声线轻轻浅浅,蕴着极淡的笑意,替她将情况一言概括。
那条消息写得很详细,他粗略扫过就了解了大概。
“嗯!是的!”纪云薇扬起小脸,亮晶晶的眸子满是真诚,“傅先生,我真的非常感激您,谢谢您救了我。”
傅景时慢慢迎上女孩略显狼狈的小脸,深邃的目光从清丽的眉眼滑过,定格在她因紧张而抿出的一对梨涡上。
他低头,瞳仁深处浸着湿软的潮气:“怎么认出我的?”
那个雨夜,两人都未曾看过彼此的模样,如果不是曾经有过交集,他也不会在事后对她格外关注。
一步一步,谨慎得仿佛在走高空钢丝。
只是这一次,是她主动走到了他面前。
“啊?”纪云薇愣了一下,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傅景时,还特别幸运地抢在他离开之前把他拦了下来。
最终的最终,她抓住了机会,没让这一次错过成为永久的遗憾。
纪云薇干脆歪头想了个讨巧的答案,杏眼弯弯地说:“因为你长得好看。”
这也不算假话,傅景时比她想象中的样子要好看太多太多了。
她以为常年在外工作的人,皮肤会是健康的小麦色,但他不是,他甚至瞧着比她还要白,眼睛更是漂亮得惊人,近距离看,睫毛很长很浓密,瞳仁颜色很深,会给人一种深情款款的错觉,高鼻梁,薄嘴唇,轮廓硬朗又不失俊秀……哎,这已经是她发挥理科生最大的本领组建起来的描述了,可还是不如一句简单明了的“好看”来得贴切。
小姑娘的这个答案不能说不让他满意,可就是不够让他满意,只在他心尖上羽毛似的刮过,痒痒的,带起意难平的酥麻。
傅景时似乎是笑了一下,分不清到底是开心还是自嘲,他没再忍着,抬起手掌,很轻很轻地落在她的头上,有些不甘心地揉了一把,闷声提醒:“小导游,你迟到了。”
纪云薇跳了两跳,抱住炸毛的脑袋,乖甜的小脸埋在手臂之间,漾出生动的表情:“知道啦知道啦,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补偿……么?
傅景时眯了眯眼,喉间滚动,终究没再说什么。
两人按照约定进了那家很有名的石锅鱼店,时间选得不错,店里不像饭点那么拥挤,窗边还有一张空桌,坐下后,纪云薇很大方地把菜单推给他:“放开吃,随便吃,不用给我省钱。”
快九点了,傅景时没有吃夜宵的习惯,只点了招牌的石锅鱼,和两个开胃小菜,饮料给自己点了冰红茶,给纪云薇点了热牛奶。
纪云薇看着服务员拿走菜单,莫名觉得脸热:“热牛奶也太奇怪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热牛奶可以解辣。”傅景时拿过桌上的热水,将餐具一一消毒,他记得她口味偏酸甜,不是很能吃辣。
纪云薇没话说了,人家多体贴啊这是,反观她,好像也没问过他喜不喜欢吃鱼,就擅自决定吃这家,万一他不喜欢,会不会顺便对她的第一印象也不好。
唉,本来就不好了吧,她都迟到了。
“小导游。”
“哎?”
热腾腾的鱼被端上来,烟气缭绕在桌面上,隔着白雾,傅景时忽而低声问:“想不想去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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