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你可以一直娇气
“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个名字不大好？”
秦钊喊过几声就放下手，搭在膝盖上，他脸上夸张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微微弓着脊背，不算明亮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像给这段久远的回忆蒙了一层揭不开的阴翳。
“谁都知道那是个多么讽刺的名字，但他还是顶着这个名字努力赚钱，他比我能干得多，赚够了母亲的医药费，后来又努力赚我的医药费，说起来，我那病来得也是真要命，几乎都要把他给拖垮了。”
秦钊永远忘不掉从前萦绕在逼仄屋子间的血腥味，那段日子里，傅景时除了一张勉强干净的脸，身上总是见不到一块好肉。
“原以为吧，我才是那个拯救他的人，到头来，却是这孩子救了我，而我这个答应当他爸爸为他挡风遮雨的人，却是连为他取个名字正儿八经的名字的魄力都没有，硬是让那些狗娘养的拿这个取笑他。”
秦钊凝视着手上的那个小小牙印，酒气逐渐翻涌上来，叫他鼻酸得厉害。
“不是的，”纪云薇打断他，女孩薄薄的眼皮半垂着，眉间神色轻软而笃定，“名字从来不是任何标签，不管是傅小九还是傅景时，他都是最好的他。”
秦钊诧异抬头，只因为她此刻的话，与傅景时当初说得几乎一模一样。
“不管叫什么名字，我都是我，总有一天，会变成最好的我。”
傅景时说这话时，两人刚吃过晚饭，秦钊坐在轮椅上，由他推着，两人循着长街漫无目的地散步。
蔼蔼暮色中，街上的一切都显得生动。
他们在一个路口停下，人行道对面就是一所高中。
彼时晚自习还没开始，有学生陆陆续续地进出，身边的少年站姿笔挺，目光专注地盯着那个方向，秦钊偶然扭头瞥他一眼，少年菲薄的唇角竟是淡淡的笑意。
那是傅景时带着秦钊来苏城治疗的第二年，性格沉闷的少年依然要整日奔波于赚钱，却似乎有了潜移默化的细微改变。
放在从前，他是绝对不可能说出这么乐观的话的。
秦钊觉得很疑惑，一贯向死而生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对未来充满希望？
后来才知道，那颗照亮傅景时的太阳，就在一街之隔的苏城一中。
又在今晚的小院里，说着和他曾经说过的相似的话。
秦钊使劲掐了一把大腿肉，疼得龇了牙，迎上女孩略带惊讶的探询视线，秦钊欣慰地笑了。
纪云薇懂他，比秦钊还要懂他。
关于傅小九的故事告一段落，秦钊这会儿真有些醉了，当年大病一场，身子骨大不如前，这才不到十点，已经熬不动了，和纪云薇交代了客房的位置后，就挥挥手回自己屋睡觉。
纪云薇在院子里又坐了片刻，往家里打了电话，告知他们自己今晚不回去了。
张妈接的电话，非常不放心地碎碎叨叨：“那您是打算在哪儿过夜啊？可别着凉了，最近流感，着凉了可不得了。”
纪云薇心知她就是爱操心，笑盈盈地连声应下：“知道啦，我会注意的。”
想了想，又捂着手机小声道：“张妈，我今晚住在外面这件事儿，您可不要告诉哥哥们，爸妈他们如果回来了，您也和他们别提，好吗？”
张妈一听，直觉不对劲，满脸严肃地规劝：“小姐，您这样可不行！”
小姑娘打小就乖巧听话，从未背着长辈做过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要是有商有量地在外住也就算了，怎么好端端地就准备瞒着家里人夜不归宿了？
铁定是跟人学坏了！
张妈眉头紧皱，脑袋里立即响起一级警报！
纪云薇哭笑不得，只好清了清嗓子，半真半假地解释：“我和朋友来乡下做调研，回城得好几个小时呢，您心疼心疼我，这么晚了，我可不想大半夜睡在车上。”
“乡下？”那确实是远了些，老太爷平常一去一回也得耗上大半天。
好不容易打消了张妈的疑虑，纪云薇情绪松快，收起手机，蹑手蹑脚地回到秦钊留给自己的客房。
一进去，才发现里头亮着灯，傅景时背对着门，正在有条不紊地帮她铺床。
纪云薇脚步站定，倚靠在门边静静看着他。
男人身量很高，似乎稍微站直一些，就会撞到上方挂着的灯盏，但他始终弯着腰，这样一来，室内的光线便几乎都聚集在他宽阔的后背上，从纪云薇的角度望去，他像是在发光。
“很快就好，稍等。”
傅景时显然已经察觉到她，头也没回地说了一声，手上的速度加快了些。
床单已经替换过了，用的是鹅黄色的珊瑚绒布料，看起来很温暖。
他又将一床新的棉被套进同色系的被套里，动作非常熟练麻利，纪云薇只来得及看到他将掌心一收一翻，接着提溜起被角随意一抖，就平平整整地铺展在床面上。
接着，傅景时又开始给她挑枕头。
似乎是摸不准她的习惯，忙碌中的男人这才回头望向她：“枕头喜欢睡软一点的还是硬一点的？高度有要求吗？”
“都可以，”纪云薇走上前，双手环过他的腰，将脸颊埋进他的怀里，不大服气地嘀咕，“傅景时，我才没有那么娇气呢。”
手里举着的两个枕头还没放下，傅景时只好抬高一点手臂，免得碰到她的脸，听她这么说，他倒是不自觉笑了，很轻的一记笑，就落在头顶，像冬日里一小片飘扬的雪花，恰好黏在她的发丝上。
“娇气些不是坏事，吃苦很难受的。”语声顿了顿，傅景时将枕头丢回床上，伸手抚摸她软软的头发，“纪云薇小朋友，在我这里，你可以一直娇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忽然喜欢叫她“小朋友”，纪云薇一开始还觉得不好意思，多听几次，好像又能品出一种微妙的亲昵感，她干脆把小朋友的无赖样做了个十足，用脑袋顶在他的胸口左右晃动，没脸没皮地撒了会儿娇，惹他一顿笑。
而后，纪云薇仰着头，清清楚楚地看进男人低垂含笑的黑眸里。
“你也一样，傅景时，在我这里，你也可以一直是傅景时。”
她要努力变得更加厉害强大，陪着他，爱着他，再也不让他变回人人可欺的傅小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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