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9.自救
四点半，第一批避灾队伍抵达山腰的临时大棚，大家凄凄惶惶地找了地方坐下，面色不安地看着山下灰蒙蒙的水汽，和水汽下隐约可见一点脉络的小镇。
那是他们的家，也是如今回不去的家。
带队的几人抓紧时间喝了点水，就要重新下山了，其中一个走过来同纪云薇说话：
“小纪同志，我们要下山接第二批的居民了，这边给你安排了两个助手，你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和他们说，大家都很信任你，觉得你是大城市里来的高材生，又愿意留下来陪咱们面对洪水，你说的话比我们都管用，这边就请你先帮忙照看了。”
纪云薇还没应下，旁边的傅荣恒就不大高兴地开口了：“你们这些人算怎么回事？她就是一小姑娘，能照看什么？好端端的这么大一顶帽子盖下来，是要压死她吗？”
“这……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对方被说得脸红耳热起来，尴尬无措地看向纪云薇。
纪云薇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你们放心下山吧，这边不会有事的。”
等人走远了，傅荣恒还在念叨：“我就说你们小年轻真会玩吧，就你这小身板，能担多少责任？还真敢答应下来，你瞧瞧这里一两百号人是你管得过来的吗？但凡有个不听话的出了事，你麻烦就大了！”
纪云薇不想和他说太多，找了块相对舒服的石头坐下，闭着眼睛休息。
傅荣恒见状也觉得没趣，被刘巍搀扶着去到一边吃药，还没见到想见的人，他的确是不想死的，该休息还是要好好休息。
洪水嚣张肆虐地漫过层层建筑，从山上往下看，已经看不见任何标志物了，停电断网，雨势浩大，层层密林更是让视线受阻，很多人都猜到了，第二批的人这么久没有回来，多半是困在路上了。
时间陡然变得极慢，大棚里逐渐躁动起来。
有人对着天空跪拜，嘴里念念有词地祈祷着菩萨保佑，有人压着哭声，记挂着家中亲人还生死未卜，更有人按捺不住等待，几次要冲下山去接应，又被同伴死死拉住不放。
比起直面死亡，在彷徨可怖的现实中等待一个生的希望，似乎更加煎熬。
气氛越来越凝重压抑，直到有人突然恸哭出声！
“我爸爸他腿脚不好，但是他说每家都出了人去帮忙，他不能丢我们老李家的脸，一大早也跟着出去了。”
这是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小女孩，头发扎成两条麻花辫，手里还紧紧抱着一个天蓝色的书包。
“我妈妈要照顾我姥姥，也不肯走，我姥姥其实对我妈妈一点都不好，可是妈妈说，姥姥只是病了记不得人了，她不能让姥姥看不到她，不然姥姥会真的把她忘记的。”
“我姑姑最疼我了，我不走的时候，她却还打了我，说我没良心，说我要是不走，她就死给我看……”
一旦开了头，场面就变得格外凌乱，每个人都在哭，山间的雨和猎猎的风都没能盖住他们的恐惧与悲伤。
那两个据说是助手的年轻人一会儿安抚这个，一会儿安抚那个，到后面根本安抚不过来，只好走过来询问纪云薇该怎么办。
毕竟在灾情面前，一旦有人心态崩了，传染性就极强，再不制止，整个局面马上就要变得闹哄哄了。
前方的人都在抗灾抢险，后方可不能拖后腿啊。
“我试试。”纪云薇擦了一把脸，因为担心山下的情况，她的神经也崩到了极致，站起来时甚至险些没站稳。
傅荣恒刚要伸手扶她一把，小姑娘竟无比灵活地调了个身，双手并用地爬上了更高的一块石头。
众人不自觉地抬头看了过去。
大棚顶上呼呼的风在刮着，纪云薇对着最初说话的那个女孩子问：“你的书包很漂亮，是爸爸买的吗？”
“是的。”女孩哭声小了一些，点头道，“爸爸过年的时候给我买的，让我好好读书。”
“是啊，你爸爸希望你能好好读书，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哭鼻子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哦。”
女孩呆住，纪云薇笑了起来：“读几年级了？”
“初、初三。”
“哦，马上要中考了，书包里带习题了吗？”
“带了。”女孩犹豫起来，试探性地问，“你能教教我吗？我有些题目不大会。”
纪云薇爽快极了：“当然可以。”
看着纪云薇和小女孩凑在一起做题，其他妈妈们也让自己的孩子过来一起，渐渐地，大棚里没了哭声，只有纪云薇有条不紊的讲题声，和孩子们安静的书写声。
为了不打扰孩子们学习，大人们也不再泄露负面情绪了，而是纷纷起身整理大棚里的器具，架起锅炉准备做晚饭。
傅荣恒看得很是欣慰：“这丫头，还挺能成事。”
刘巍顺势一夸：“和小少爷绝配啊。”
“那小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过来。”
“快了快了，您先睡会，马上就能见到小少爷了。”
同一时刻，镇上也在调动人力物力投入抗灾，洪水重灾区集中在南部，更可怕的是，水库马上也要安排人工泄洪了，人员转移工作迫在眉睫，但此刻却才移走了第一批，第二批群众困在了山下，渠里的水势汹涌，光是救生艇几个几个地送根本来不及，当下，正召集人马利用沙袋和石块在水面上搭桥。
负责指挥的几名干部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抓着一根插入地底的钢筋以免被冲走，高声喊：“大家都加把劲啊！”
“他娘的！老子跟它拼了！”
不知道谁怒骂一声，所有人都亢奋了起来，沙袋一袋一袋地叠高，石块一颗一颗砸进浑水里，溅起冰冷的水珠！
“供电恢复了吗？”
“没办法修！路都淹了，过不去！”
没有电没有网，这座小镇在一夜之间和外界切断了联系，虽然已经及时上报了，但洪水不等人，在救援队伍赶来之前，他们都要先自救！
“老镇头，您去那边歇会儿吧，我们看着呢！”
水里的人定了定神，抓着钢筋的手有些发抖，但还是摇头拒绝：“行了，都别谦让了，累了我自然会休息。”
探照灯在水面上来回逡巡，终于赶在天彻底黑之前，搭好了一座能同时供两人行走的“桥”！
“大家排好队伍，两个两个地走！”
黑蒙蒙的天空下，救生艇迎来送往，桥面上的队伍也渐渐缩短，第二批的群众转移顺利完成，大家都欢呼起来。
“好了好了，这下不怕了，你们也赶紧上来吧！”
说着便伸手把同伴一一拉上了桥。
轮到老镇头时，固定着的钢筋忽然松动了！汹涌的水势从前方打来，他咬着牙堪堪站稳，准备一鼓作气爬上去，却忽地眯起眼来！
桥梁中部的两个大石块已经被水力翘起了一边，板子不断地朝后移动，桥上的人再不走，马上就要被下一个浪头卷入水中了！
“老李啊，你女儿马上要中考了吧？”
负责拉他的正是那个蓝色书包女孩的爸爸，一提到女儿，就憨厚地笑了起来：“是嘞，大姑娘了，马上要是高中生了。”
“哎，等考上了可得多摆几桌，我也去喝一杯。”
“那敢情好，您等着，我闺女随我，聪明得很，肯定能考上！”男人没发现异常，想用点力把人拉上来，对方却主动松手了。
“老镇头？”老李惊讶地喊了一声，这才发现脚下摇动得厉害，站起来向后看去，顿时白了脸！
“快走！”
老李感到有人从后面狠狠撞了一下，他急得回头大喊：“老镇头！你做什么呀！”
咚——
老李被一个猛力撞入了等待山脚下的人群中，再看老镇头，因为使出了最后一分气力，手里的钢筋直接被拔了出来，连同他自己也被水迅速冲远了！
“老镇头——”
救生艇加足马力追去，却因为旋涡凶猛，在原地绕了两个圈，再想去追，却是再也追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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