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一个都不能少
天色暗了下来,雨势却越来越大,地面上淌着污水,像用血泪凝成浓墨,又重又狠地书写在大地裸露的肌肤上。
凄厉的闪电遽然划破天际,带来一息骇人的白光。
和大雨交织在一起的是声声哀恸的哭喊,穿梭不停的身影,正竭尽所能寻找还能生还的亲人朋友。
乱中有序,塔木镇的救援行动仍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宋颂和祝小光带着从镇委会调来的人,忙碌排查了一下午,总算清理出一块符合傅景时要求的休息地。
此时北部的文化宗祠里已经聚集了三百多名受灾群众,各自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他们瑟缩着坐在地上,衣服上沾满了土块,发丝凌乱,眼神呆滞,目光里净是茫然。
拥挤的空气里充斥着沉闷与逼仄,每一张原本鲜活的脸孔上都布满了彷徨无措。
又是一批伤员被转移过来,祝小光上前接应,对着傅景时摇摇头:“队长,快入夜了,物资还缺很多,不光是水和食物,被子也不够用,年轻的还能挺一挺,老人小孩根本受不了。”
傅景时立在檐下,俊美的脸上沾了泥泞血迹,不显狼狈,只觉几分杀气腾腾的野性。
男人环顾四周,幽深的桃花眼里是一如既往的冷锐:“宋颂带了多少人出去?”
“除了镇长那边拨来的一些,和沿途招募的壮实些的,大概带了二十个人吧,安全区域内能搜集到的物资有限,他们只能冒险扩大范围。”
傅景时眉间蹙起一丝凝重,低问:“里面那些呢?还有没有能做事的?”
祝小光依然摇头:“能出力的都站出来了。”
撇开那些伤得动不了的,很多人其实都主动跟着做事了。
或是一同搬运物资,或是抬送陆续送上来的伤者,懂一些医疗知识的则负责照顾那些伤势严重的人,另有一批状态较好的中壮年人,也在短暂休息后,积极投入到救援当中来,相继分配到东西两块灾情严重的区域。
祝小光望向里头死气沉沉的人群,疲惫的眼里泛起红血丝:“剩下的不好说,都吓傻了,好多妻离子散的,那里还有个没断奶的婴儿……妈的这种事情看多少次,我也没法习惯。”
听出祝小光话里的挫败,傅景时拍拍他的肩膀:“有些事情来了就是来了,除了迎头面对,不可能有第二条退路。”
话锋一转,神情显出淡淡的欣赏:“这次受灾面积虽然大,但伤亡人数还在可控范围,说明这个镇的镇长应急能力还不错,下属的人员班子也不是摆设,都在干实事,上行下效,塔木镇不会垮。”
祝小光表示赞同:“没错,方镇长他们反应很快。”
塔木镇镇长叫方力,才五十岁不到,正是男人打拼奋斗事业的年纪。
他是早年间外派来的大学生村官,原本是计划工作三年后再根据政绩迁调,却因为舍不得这里的一草一木,和对他信赖有加的人民群众,就一拖再拖,拖到最后干脆在这里娶妻生子,安家落户,与塔木镇共生共长,融为一体,两年前被擢升为镇长。
方镇长对木雕文化很重视,为了传承和发扬这一传统技艺,他为这个封闭安逸的小镇积极引入了直播经济,第一年因为操作不娴熟,收效甚微,但他颇有远见,也乐于学习,经常和刚上大一的儿子探讨各种流行趋势,一心致力于带着全镇人民脱贫致富。
可那梦里梦外的一腔抱负,都在今时今日变成了空谈。
这场地震给塔木镇造成的悲痛和损失是史无前例的,曾被多家主流媒体电台竞相报道的“最美木头小镇”毁于一旦,废墟之上,哀鸿遍野,触目惊心的景象摧垮了一个斗志昂扬的镇长日夜坚守的信心和勇气。
祝小光是队里第一个见到方力的人,在他那岌岌可危的镇长办公室里,祝小光看到桌上放着一张标注着最近日期的合影,里面的方力站在几个年迈的老人之中,显得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但再看眼前这人,鬓边白发蓬生,眼角皱纹密布,仿佛是骤然间就变得苍老的。
据方力自己所说,从地震预警到现在,他一直都在忙着转移群众,可仍然无法避免灾难的侵袭,地震全面扫荡了塔木镇,木质房屋无法抵御这个强度,除了南部和北部灾情稍缓和一些,东西部几乎全被埋了!
人在大自然面前总是显得如此渺小,蚍蜉撼树谈何容易。
昏沉的天空还在不断往下倒着水,傅景时把汗湿的外套脱掉,露出肩上渗着血的绷带,看得祝小光一惊:“队长,你……”
“什么时候能供电?”傅景时表情平静,点了支烟叼着,而后把绷带利落地拆开,接过旁边一个女孩递来的毛巾,擦干血迹,又麻利地绑上新的。
“应该还要个把小时,原来的电站不好维修,峥嵘他们和挑出的几个懂行的,在底下弄了三四台拖拉机,想试试能不能人工发电。”祝小光担心他的伤势,“队长,你要不歇一会儿吧?”
“人手不够,没时间歇了。”傅景时略一思索,在外面又缠了一圈绷带,肩膀便鼓鼓地肿了一层,这样至少不会那么快出血。
祝小光劝不动他,也很苦恼:“路段还没通,第二梯队的人进不来,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尽管在李峥嵘成功抢修信号塔后,迟书同立刻就通过拍照、文字编辑、表格汇总等形式,将塔木镇的现状和需要的救援信息飞快传播了出去,引起了广泛的社会关注。
多支救援队伍也早早集结完毕,可进入塔木镇的道路不能支持车辆进入,直升机在暴雨里不好调遣,才导致他们第一梯队苦熬了这么久。
傅景时沉吟道:“只靠一头往里挖,速度确实太慢。”
祝小光眼睛一亮:“队长你想到办法了?”
“嗯。”男人将鞋子里的泥沙朝外抖了抖,唇边猩红的烟头在暗色里一闪一灭,低哑的声线透着破釜沉舟的坚定,“刚让峥嵘修好了两台铲车,我等会带人把路清出来,你跟书同尽快做好预案,争取入夜之前,让第二梯队的人安安全全地物资运进来。”
要在滑坡高发的山林地带清理道路,傅景时无疑于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祝小光心头一热,眼睛湿了又湿,咬咬牙:“收到!祝小光定不负使命!”
傅景时轻笑:“我们第七队有来有回,一个都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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