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我希望你能幸福
纪家几代人都是从B大毕业的，纪涛与卢思敏更是在B大定情，携手相伴至今，二人对母校感情很深，自然对周岩也很尊重。
人家堂堂一个硕博导师，手里又带着国家级的实验室，百忙之中亲自来邀请小小的研究生在读小朋友参加一个意义重大的科研项目，纪家就是再舍不得纪云薇去吃苦，也不能不给周岩这个面子。
“周老师，薇薇这事，还是我们做家人的格局太小，其实她能得到您的赏识和信任，是她的福气，今后能为国家为人民做力所能及的科研工作，也会成为我们纪家的骄傲。”纪涛给周岩斟酒，商务人士的话术说得特别漂亮，“之前不希望她继续读博，也是怕她一个女孩子太辛苦，正商量着呢，她就在西城差点遇险，家里老人给吓坏了，坚决想把薇薇留在家里哪儿也不让去，老人家身体不好，我们做子女的又不能和他硬着来……”
“女孩子是招人疼，”周岩表示理解，接收到纪云薇乞求的目光，笑着解释，“不过，西城前期的测试工作已经收尾了，剩下主要是文活儿，薇薇数学和物理好，资料同化数她做得最出色，我也是真的需要她，才来问你们借一下这个小宝贝。”
当父母的，哪个不喜欢听这种话，自家孩子被夸，他们也与有荣焉，尤其这夸奖还是出自周岩这样的学术大拿之口，那含金量是足足的。
“感谢周老师对薇薇的栽培，这一杯，我还要敬您。”纪涛笑得合不拢嘴，站起来又要给周岩斟酒。
周岩连忙伸手挡：“打住打住，今天就是来给你们定个心，不贪杯，小酌就好，小酌就好。”
桌上的酒出自苏城远近闻名的帝王窖，都是二十年往上的纯酿，兑了新酒口感绝佳，入喉爽利不涩口，周岩平日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喝点小酒，只不过这几年身体不大好，酒也被儿子禁了。
今天难得有机会抿上一口，心里乐开了花，嘴上说着打住打住，还是断断续续喝了好几杯。
一顿饭顺利结束，宾主皆欢，周岩喝得有些上头，出门时脚步都是浮的，颧骨飘着红，衬得一双历练风霜的眼也沾满喜悦，看得出他今天心情极好。
走到门边，小老头还把手背到腰后，冲纪云薇的方向比了个调皮的“耶”。
纪云薇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纪臣见状，不禁逗她：“终于开心了？”
纪涛和卢思敏送周岩下楼，纪云薇推着纪臣在等电梯，听他这么问，也不藏着掩着，高兴地点点头：“嗯！很开心。”
小姑娘尾音娇娇地翘着，像挺着白软肚皮的喜鹊，躺在地上撒欢儿似的快活。
“你啊，真是小孩子。”纪臣莞尔，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的身上总有一种能带着人开朗向上的能量，像一颗小太阳。
电梯门干净明亮，映出两人的身影，纪臣的视线和纪云薇弯弯的眉眼对上，柔声道：“去了那里要时刻注意安全，不要随便逞强，有时间多给家里来电话。不要以为说服了我和爸妈，爷爷那边就会这么容易过关，等会儿回家了，记得去哄哄他。”
“好，谢谢大哥。”纪云薇俯下身，想给这个从小到大都会默默帮助自己的男人一个感激的拥抱，刚抬了抬手，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悄悄站直了。
纪臣脸上笑意未减，握住纪云薇的手，指腹带着安抚，在她细腻的手背肌肤上碰了碰：“一家人不必道歉，自然也不必道谢。”
“嗯。”纪云薇飞快把手抽了回来，意识到这个动作有点太刻意了，她小嘴微张，半晌，慢慢垂下眼，浓卷纤长的睫毛覆盖住眸中淡淡的惆怅。
她和纪臣之间，也许永远也回不到小时候那样亲密而单纯的状态了。
电梯上来了，她推着纪臣进去，门缓缓关上，看着显示屏上跳动的数据，纪云薇学着纪臣的语气，做了一番交代：“周老师说这次项目的周期是五个半月，学校那边已经帮我请好假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要过年才回来。二哥平时不大爱管事，三哥又成天不着家，很多事情还需要大哥你来帮爸妈和爷爷多多分担了。”
她语重心长得像个即将要远行的大家长，纪臣觉得好笑，瞥了眼小姑娘拧紧的秀眉：“最近这是怎么了，感慨万千的？”
纪云薇绕到他身前，故作深沉地叹气：“没办法，谁让我是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呢，没点人生感悟的话，那不是白经历了？”
她试图用轻松的玩笑来掩饰心里的怅然，没想到却适得其反，等发现这话落在纪臣耳朵里难免显得讽刺的时候，已经没法收回来了。
“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薇薇，”纪臣不去看她慌乱歉意的神色，放在膝头的手掌不觉收紧，“你的人生完全由你做主，即使有做不了主的，还有大哥和家人，我们从来都不需要你去经历考验，毕竟这种考验……有时候是可以致命的。”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一层，纪臣温温凉凉地说完，最后深望了纪云薇一眼，操纵轮椅往前驶去。
他怕在她充满怜悯同情的目光下失控。
“大哥！”纪云薇一时没跟上，在原地怔了片刻，才知道他这是生气了。
要论生死考验，她那有惊无险的经历，哪里比得上纪臣失去的这一双腿？
“纪总，”李明川在大堂等着，看到他们就立刻迎上前来，见纪云薇一脸无措地站在不远处，还觉得奇怪，忍不住多看几眼，小声问，“纪总，云薇小姐怎么看着像是要哭了？”
纪臣心脏狠狠一揪。
纪云薇和那种受点委屈就哭哭啼啼的女孩子不一样，她养尊处优，却从不矫情，反而乖得不像话，现在会慌到想哭，纪臣只觉得自己才是最矫情的那个。
这些年来，因为他的这双废腿，纪臣其实没少听那些刺耳嘲讽的奚落，只是那些人在他看来都无关紧要，说得再难听也根本无法伤他分毫。
可换成纪云薇来说，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明明没有恶意，甚至根本没有在谈论他，但他那该死的自尊还是被戳痛了。
好一个生死考验啊。
那场随口说来只需三言两语的生死考验，却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走不出来，他宁愿当年的车祸可以更严重一些，最好能直接带走他的生命，而不是留下一个残废的身体，让他爱而不得，守而忐忑。
“走吧，”他闭上眼，缓过起伏不定的情绪，对李明川摆摆手，“让人送她回去。”
“大哥！”纪云薇抢在车门关上之前跑了过来，她探身钻进车里，坐在他身边，粉白的小脸在车内昏暗的光线里仿佛会发光。
她的眼睛格外明亮，以至于说出的话也像是有了前所未有的魄力：“不只是我，你的人生也可以由你做主，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亦或是以后，你都不必为了任何人放弃自己想做的事情，只要灵魂完整，再多的生死考验都不可以剥夺你主宰命运的权利。”
隐约知道她想说什么，纪臣瞳孔微缩，几欲想打断她，嗓子眼里却好似堵了一团湿软的棉花，竟突然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这世界很大，你还要遇到很多人，眼前这些如果都是错的，那就尽快换个对的。”纪云薇终究还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要知道，你不仅是我的大哥，还是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人。”
“大哥，我希望你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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