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帝后离心
袁皇后身穿真红大袖的皇后常服正襟危坐于殿中,她半垂双睫,眉色淡远。
后宫中的嫔妃分等级站在袁皇后两侧。
殿内虽有近百人,却是鸦雀无声。
半晌后,袁皇后终是出声,“宁妃,文拾遗之妹死而复生之事,你如何看?”
宁妃咬了咬唇,恭谨地道:“此事自有陛下与娘娘圣裁,妾不敢妄言。”
袁皇后‘哦’了一声,淡淡地笑了:“我怎么听说,正是你的堂弟东川候娶了那名死而复生之女?”
古铜商金象腿玉顶炉卧于地上,散发着龙涎香的袅袅青烟,翡烟在宽阔高大的宫殿里弥漫,如同一张青色巨网,将殿中所有人笼罩。
殿中的空气是窒息的。
宁妃徐徐下拜,“妾只知东川候所娶之女失去记忆,其余一无所知。并不知其祖籍何处,姓字名甚。”
“这么说,你承认你不知她是不是文氏了?”袁皇后微扬下巴,淡淡地道。
“妾,确实不知其为何人,东川候从未对妾讲过!”宁妃恭谨地道。
袁皇后目光悲悯地望着宁妃,“我也希望此事与宁妃没有瓜葛。”
宁妃瞳孔微微一缩,寒锋闪过,口里笑道:“多谢娘娘。”
“即如此,那便等吧。”袁皇后薄露笑意,一双凤目熠熠生辉。
熏炉里的龙涎香浅淡如雾,缥缈似烟,将坐在临南主位上袁皇后的面庞慢慢地掩饰起来。
宁妃背上的冷汗涔涔滚落。
殿外的云板响起,预示着早朝的结束。
殿中的众位嫔妃皆不允而同往宫门口的方向望去。
下朝归来的永安帝,面无表情。
直到袁皇后率领众嫔妃向他行礼,他脸上的表情也未有丝毫变化。
他甩了甩袖子,径直坐到主位上。
看着跪在地上的宁妃,双目灼灼。
“宁妃,你有何话说?”
殿中的人没想到永安帝第一句居然是先问的宁妃,皆是吓了一跳。
袁皇后柳眉一跳,面上缓缓露出笑意。
“陛下,”宁妃以手加额,恭谨地拜伏于地,颤声道,“妾一无所知,更是无话可说。”
“陛下,”袁皇后走到宁妃身前,同样跪伏于地,朗声道,“宁妃妹妹服侍陛下多年,纵是有错,那也是因为深爱陛下所至。求陛下看在宁妃妹妹多年的情份上,免于处罚吧。妾总领后宫,同样负有失察之责,此乃妾的失职,请陛下降罪。”
听到这句,跪伏于地的宁妃,身子猛然一抖。
忍不住咬紧了下唇。
永安帝冷冷瞟了袁皇后一眼,“皇后倒是大度。”
袁皇后眉头猛地一挑,而后强自忍住,“启禀陛下,此乃妾职责所在。”
永安帝唇角滑过一丝冷笑。
大度?只怕是恨不得宁妃死吧!
他想起了刚刚在勤政殿发生的事情。
固安伯与武定候是大皇子的人,他一向知道。
可他万没想到,为了能扳倒宁妃,他们居然构陷朝中重臣。
他又想到福康长公主寄来的信,她在信里言道,当年她为了能救女儿一命,将文氏与风慎的早产孩子与风重华互换,后来文氏的孩子早产而亡,她偷偷地埋掉了。
她自知有罪,愿脱簪除衣褫去长公主称号,去玉真观为国朝乞福。
永安帝痛苦地闭了眼……
都在骗他,这满皇城的人都在骗他!福康为了能生下这个女儿,以身体不适为由避在长公主府。
生下孩子后,立刻由文氏抱走……
这一瞒,就瞒了他这么多年。直到三年前有个老宫女说出此事,他又召了老郭氏入宫,这才知道……
他本想处置福康,可是看在福康为国朝乞福数月,连写了九十九本经书的情份下,他饶了福康。
后来,文氏死了。
既然文氏愿意一死而保全风重华,那么看在福康的份上,他也就不闻不问了。
甚至,他抬举了文氏。又给了风重华明德县君的诰命,就是希望妹妹唯一的女儿能被风府善待。
本来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袁皇后为何又要揪出来?
那文氏明明与风慎育有一子,可恨这风慎却偏偏不认。风重华确实不是他的女儿,文氏替他怀孕生子,他竟然能转头将不贞的诬名栽到文氏头上。
袁皇后连这样的人都肯用吗?
永安帝盯着袁皇后,再看向跪倒在地的宁妃。
宁妃不辩解,不争论。
永安帝暗自点头,沉声道:“既然宁妃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无罪。只不过,虽无罪却有失察之责。罚你回宫之后,闭宫念《太平经》三月,你可服?”
宁妃大喜,连忙伏地领罪。
袁皇后却觉得事有蹊跷,有些不太对起来。
“皇后,朕已处置了宁妃。你说,朕该如何处置你?”永安帝看向袁皇后,微微皱了皱眉。
袁皇后怔了怔,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对了。
难道说,勤政殿里,武定候和固安伯并没有抓到什么把柄?
沉吟了一下方道:“妾统领六宫,以做表率。既然宁妃有错,那妾自然也有错,妾任陛下责罚。”
“哦!”永安帝环视了一遍殿内,看着表情各异的嫔妃。而后又将目光转到袁皇后身上,目露痛楚。
皇后就这样与他离心离德了吗?
幸好皇后的亲生儿子没站住,如果尚在人世呢?如果当年宁妃与周王妃张氏没弄丢小皇子,袁皇后会怎么做?
思至此,永安帝背上生起一层冷汗。
“把小豆子这个刁奴,拖出去杖杀!”
旨令一下,立刻就有几名黄门拖着口中塞了破布的小豆子上来,验明正身后,再度拖了下去。
小豆子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身子软成一条死鱼。
只有在看到袁皇后时,才露出一点希冀之光。他努力的扭着身子,却被越拖越远。
袁皇后眼看向她告密看到文氏的小豆子被拖下去了,只气得脸色涨红。宁妃犯了错,只需闭宫三月。她有错,却要杖毙她身边的人吗?
她忍不住向前一步,道:“陛下,妾受陛下之托掌理后宫,嫔妃做错事情,自然要依律处置。妾犯了什么错,以至于陛下要如此羞辱妾?还请陛下告知。纵是妾至愚极陋之累,不足以期厚望,陛下应明旨降罪。妾当叩首正南门,跪俟俞旨。”
永安帝冷冷地看着她,“这么一件小事,你就要跪到国门上去吗?”
正南门,乃指国门,平常的日子并不开,皇帝也是绕此门而过。只有遇到国家大殿以及祭天、出巡、帝后大婚时才开启。
当年,永安帝为了抬举袁皇后,与她一起由正南门入得皇城,登得龙位,受得百官朝拜。
袁皇后指出正南门的意思,就是说,她是由正南门进的皇后。
皇帝不能随便降罪于她。
“于陛下而言,只有天下是大事。于妾而言,六宫中皆无小事。妾纵是做了什么事情,那也是为着陛下着想。难道陛下忘了,妾的亲生儿子了吗?陛下还想这样的事情重演?”
“你非要往我的心里扎刺吗?你难受?难道我就不难受吗?那可是我的嫡子,我唯一的嫡子。”听到袁皇后说出此话,永安帝气怒攻心。他用手指着袁皇后,身体轻轻颤抖。
眼见帝后起了争执,殿中的嫔妃大惊失色。
鱼贯地退出殿外。
殿中只剩下帝后二人。
永安帝深深地叹了口气,强忍着心头的火气,“皇后,那妇人并非是文氏。福康前日给我来了信,信里说了文氏的体态特征。我已找女官验过,与福康所说的特征,无一处相符。而且京郊外坟中葬着的,确实是文氏!如此,你还要死咬着,她就是文氏吗?”
“福康给你来了信,你便信!却不愿信我半分?文氏死方婉现,这时间怎么会如此之巧?这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如此相似之人?凤仪方氏?陛下莫忘了当年方澹云与文子坤情同莫逆。方澹云帮着文家制造一个方婉何难之有?陛下,你为何不信我?”袁皇瞧着永安帝,目露哀恸,“你我之间,怎疏远至此?”
听到袁皇后提起那个因反对他登基而触柱而亡的文子坤和一怒之下归隐山林的方澄,永安帝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将目光停留在殿门处紧紧闭着的几扇雕花大门上,幽幽道:“当年之事不必再提!我曾答应过你,对你的宠爱绝不比任何妃子少。也绝不叫任何妃子越过你的头上。这些年,我可有一项没做到?”
“你呢,你是如何回报我的?”永安帝将目光转回,落到袁皇后身上,“你与徐晃合谋,害了三弟的妻儿。只因为张氏看护不力,弄丢了咱们的儿子。为了你的儿子,你杀了老三唯一的儿子,你可曾为老三想过?张氏看护孩子不利,老三有哪点对不起你?你怎能下得去手?”
“妾为了陛下,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妾能失去,别人因何不能失去?”袁皇后轻轻地笑,凤目里渐渐流出泪来,“陛下!你富有天下,坐拥四海,可我却只有一个坤宁宫,甚至连唯一的儿子也失去了。除了这个皇后的位置,我还剩什么?我还有丈夫吗?我还有儿子吗?我不是不能生,我还不到四十岁……可你登基之后,与我同过几次床?宫中的美人,年年娇艳如花。我却如秋末的紫藤,只剩枯枝摇曳。宫中的小皇子,一个接一个出生。我却苦守着坤宁宫,苦守着皇后的位子。这就是你说的宠爱?你的尊敬?”
我宁可不要!
袁皇后手指着永安帝飞泪如雨。
永安帝冷哼一声,将脸扭到旁边。
“此事,已定案,皇后不必再翻了。”
“妾领旨。”袁皇后以手加额,跪伏于地,既恭谨又谦卑。
可是看在永安帝眼中,却又刺耳又刺心。
以前那个与他一心一意打拼天下的女人已经回不来了。
取而代之的是袁皇后,母仪天下的袁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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