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天光大亮,晨曦晰长,傅娆精致的眉眼慵懒地沐浴在一片金芒里。
被光线刺得眯了眯眼,顺手一动,摸到一片坚实的胸膛。
下意识睁开了眼。
皇帝笑融融望着她,抬手将她散在鬓角的乱发给捋了捋,见她一双杏眼雾蒙蒙的,憨如小猫,柔声道,“小懒虫,还想睡?”
傅娆嘟了嘟嘴,懒懒睁动了下眼皮,往他怀里蹭了蹭,缩在他胳膊下,“陛下,让臣妾再睡会....”
话未说完,想起今日众妃要觐见,明日外命妇入宫朝见,她哪有闲工夫赖床?
复又睁开眼,挣扎着就要起床,
“都日上三竿了,众妃想必已候着了....”傅娆手忙脚乱要起塌,
皇帝抬手将她按在怀里,
“急什么,朕已着人传旨,晚一个时辰再来请安。”
傅娆脸颊先是一阵燥热,旋即徐徐涌上些许羞怒,“陛下,您诚心让臣妾被人看笑话不是?大婚头日便赖床,回头众妃还不知怎么排揎臣妾?”
皇帝窸窸窣窣将皇帐一放,伸手压在她唇瓣,“给她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乱嚼舌根,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谁说得了你?娆娆,你虽是皇后,可朕不希望皇家规矩束缚了你,你嫁过来,就得把这里当家,在家里,自然怎么舒适怎么来....”
傅娆微的愣住,眼眶渐渐湿润。
她也想,且不说睡到自然醒,至少不必日日端着架子,疲于应付那些宫妃与下人。
这一发愣,却没防住男人又开始使坏。
皇帝一面忙活,一面安抚,
“朕这后宫,无长辈要你侍奉,其他诸妃皆要仰仗你过活,断不会与你为对,你且自自在在的,朕娶你入宫,是叫你享福来着.....”
“此外,朕还给了你一个惊喜....”
没防住,他便这般闯入....
他要众妃晚一个时辰过来,原来是为了这档子事?
傅娆气急,却又无可奈何,耐着性子分他心,
“什么惊喜?”
“你回头得空,且去侧殿瞧瞧,看朕给你准备了什么.....”皇帝嗓音暗哑,显然不想再与她话闲。
傅娆却推着他要细问,“是什么?”
其实她已猜了个大概,却不肯饶恕他。
皇帝置若罔闻,很快傅娆也说不出话来。
小金子在殿外侯了许久,听到熟悉的动静,忙不迭摆摆手,示意端着各色盆具的宫人退开。
巳时初,殿内总算停歇下来。
宫人利索入内,伺候主子悉数更衣。
傅娆着九龙九凤殷红薄褙,头插金镶玉宝石抱头莲,一支点翠步摇,显得十分端庄典雅。
桌案已备好各色早膳,笨笨被皇帝抱在怀里,瞧见傅娆出来,先是乖巧地给她磕了个头,
“给母后请安。”
得到皇帝准许,笑嘻嘻爬起来,朝傅娆怀里扑来。
傅娆抱起她坐下,要安置她用早膳,笨笨却摇了摇头,“娘,笨笨已吃过了,谁叫爹爹与娘亲赖床,笨笨都醒了好久了,对了,娘,你跟爹爹昨夜生弟弟了吗?”
傅娆闻言俏脸一红,对上女儿天真烂漫的眼神,想要斥她,却又不舍,窘着脸不知该如何答。
皇帝朗声一笑,“笨笨,生弟弟没这般快,你再给爹爹跟娘亲一点时间。”
笨笨不快地皱了皱眉,搂着傅娆问,“娘,你快些生弟弟吧,生完弟弟,笨笨就可以跟娘亲睡了。”
不消说,定是皇帝糊弄笨笨的话。
傅娆扶了扶女儿脸颊,作色道,“笨笨,别听你爹爹瞎说,今晚笨笨便跟娘亲睡。”
“耶!”
笨笨高兴地亲了傅娆一口。
皇帝这早膳如何吃不下了。
见皇帝黑着脸,频频瞪她,笨笨突发奇想,往傅娆怀里拱了拱,“娘,这个爹爹好坏,咱们换个爹爹吧....”
皇帝大怒,指着笨笨,咆哮道,“笨笨你过来,爹爹保证不打你。”
笨笨跳下傅娆的膝盖,呼啦啦地跟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
傅娆笑不可支。
这顿早膳吃得兵荒马乱。
皇帝用完膳,往前庭视朝,傅娆准备妥当,便宣众妃觐见。
须臾,坤宁殿的掌事太监小铭子领着六位宫妃进入正殿。
傅娆端坐在紫檀龙凤呈祥纹坐塌,上铺软软的珍珠丝绸垫,舒适凉快,坐塌后方悬挂六面翡翠挂屏,凤裙华美昳丽地铺在她身后,即是端庄又格外秀美。
六位宫妃泾渭分明分为两路入内,齐齐跪下行了大礼,
“臣妾叩请娘娘金安。”
傅娆双手合在腹前,神色雍宁道,“免礼,来人,赐座。”
傅娆从嬷嬷处得知,如今宫内除去被圈禁的李嫔,只剩下以虞妃为首的六名宫妃。
其中虞妃,寇婕妤,陈容华为左班,三人打先进来,便是笑容满脸,朝她恭敬请安。
尤其虞妃,神色略有几分激动,她身穿湖蓝绣海棠的丝绸薄褙,下裳淡色长裙,神情清朗,温婉从容。
傅娆朝她微笑。
虞妃身后立着一上了些年纪的妃子,正是寇婕妤,寇婕妤生的一双丹凤眼,腼腆地笑着,带着几分怯色,见傅娆打量她,连忙恭敬地屈了屈膝,傅娆也稍稍点头,示意她落座。
最后便是一身杏色裙衫的陈容华,陈容华双眼明亮,略有几分娇嗔,傅娆知她年近三十,到这个年纪,还能这般纯真,可见心大,大约是平日不争宠,自顾自己吃喝,长得倒是极为丰腴。
见着傅娆不知该如何是好,只笑嘻嘻的,略带几分讨好。
望之生喜。
傅娆冲她笑了笑,示意她坐下。
目光落在右班,为首的便是当年与虞妃略为不对付的柳贵嫔,柳贵嫔出身江南,说话带着几分软侬腔调。
虞妃生二公主,柳贵嫔生三公主,废后与淑妃相继败落后,柳贵嫔便自立门户,与虞妃分庭抗礼,虽说皇帝多年不视后宫,可丝毫不影响这些女人针锋相对,再小的地方都有江湖,何况这深宫后院。
虞妃曾协理后宫数年,一直强压柳贵嫔一头,可虞妃性子温婉,不与柳贵嫔争高下,是以二人在后宫也算是平分秋色。
柳贵嫔懒懒起身,捏着护甲往后抬了抬肘,腰身微屈,朝傅娆施了一礼,“见过娘娘。”
她今日穿得极艳,海棠粉的裙衫,白皙的面容,哪怕上了些年纪,却因保养好,是在场除了傅娆之外,容色最为出众的妃子。
她自恃资历,言语间未有恭敬之色,只是乍一眼也挑不出错来。
装扮这般娇嫩,定是以为能在坤宁殿遇见皇帝。
傅娆神色淡淡从她掠过,看向柳贵嫔身后的谢昭仪,谢昭仪面色冷峭,不苟言笑,目不斜视屈膝,也不往傅娆瞧。
傅娆视线在她脸上落了落,也并未吭声,看向最后那位段婕妤。
段婕妤不等傅娆反应,先笑嘻嘻地站了起来,“给娘娘请安,臣妾来得早,在外头遇见了陛下,陛下龙骧虎步,威仪更甚往昔,臣妾已多年不被招幸,今日也是来了这坤宁殿,才得机会瞧一眼,娘娘,您贵为皇后,该知雨露均沾的道理。”
段婕妤这话虽有挑衅之嫌,可句句在理,料定自己这般说傅娆不会把她怎么样。
段婕妤说完朝柳贵嫔得意望了一眼,施施然坐了下来。
傅娆着实被这话给噎住。
她之所以答应入宫,很大程度在于,皇帝承诺不碰其他女人。
现在让她雨露均沾,做梦。
傅娆正要答话,却见左下首的虞妃替她驳道,
“段婕妤,娘娘入宫才一日,你却在这里嚷着要陛下雨露均沾,是不识大体,陛下与朝臣皆期待着娘娘能诞下嫡子,你只顾一己之私,实在有负圣恩。”
段婕妤被虞妃驳了个面红耳赤,她挤出一丝冷笑,悄悄觑了一眼傅娆,与虞妃分辨道,“我不过是随口说说,再说了,娘娘总有乏累的时候,让咱们姐妹轮着伺候陛下,也算为娘娘分忧....”
“大可不必!”傅娆淡声截断她的话,
柳贵嫔三人闻之变色。
傅娆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真打算独占皇帝?
傅娆面无表情扫了柳贵嫔三人一眼,“服侍陛下乃本宫分内之责,无需段婕妤越俎代庖,此外,陛下虽千秋正盛,也得爱惜身子,至于婕妤所言雨露均沾....”
傅娆朝身侧宫人示意一眼,“今日晨起,陛下享用一盅菊花酿,赞不绝口,本宫便赏给诸位姐妹,同享。”
一声令下,几名女婢鱼贯而入,给六位妃子各人盛了一碗菊花酿。
傅娆这是明目张胆告诉大家,想要衣食无忧,可以,想要跟她抢男人,没门。
柳贵嫔还未开口,脸色已泛青。
宫人见她久久不接菊花酿,擒着冷笑提醒,“皇后娘娘所赐,贵嫔不接是吗?”
柳贵嫔脊背一颤,气得笑出声来,“怎会?”绷着脸将那碗菊花酿接过,勉强抿了一口。
对面的陈容华已一碗见底,“哎呀,这菊花酿是娘娘亲自所酿吗?味道可真好。”
傅娆含笑解释道,“是我配的方子,你若喜欢,以后可常来喝。”
陈容华面露喜色,立即放下碗勺,朝傅娆屈膝,“臣妾谢娘娘恩典。”
段婕妤气不过陈容华没脸没皮讨好傅娆,冷飕飕道,“陈容华可别醉翁之意不在酒。”
言下之意是陈容华想寻机见皇帝。
陈容华气得满脸胀红,正要驳回去,却见傅娆抬手,制止她,笑眯眯往段婕妤吩咐,
“段婕妤,你火性极大,怕是内火旺盛,你上前来,本宫与你把脉,给你开个方子,下下火。”
段婕妤闻言吓了一跳。
她忘了傅娆擅医,若是傅娆随随便便下个毒,她怕是死的神不知鬼不觉。
一时懊恼不该被柳贵嫔挑拨,与她为对。
但是皇后之命,不敢不从。
段婕妤犹犹豫豫起身,缓缓挪身上前,先朝傅娆施了一礼。
宫人立即在傅娆对面设座,又置一小案,段婕妤僵着笑坐下,将手肘搁在小案,
傅娆从容将手指搭在她手腕处,凝神听脉。
段婕妤悄悄瞥着傅娆的神色,见她起先脸色还算平静,后来皱了皱眉,脸色不太好看,段婕妤不由慌了神,“娘娘,莫非,臣妾有病?”
傅娆不看她,只凝神道,“你确实有病,来,换一只手。”
段婕妤这回乖乖地侧身,连忙将另一只手的袖子撸起,放在小案。
傅娆继续听脉。
大殿内静若无人,众妃皆目不转睛盯着傅娆那只手,见傅娆神色端肃,不由生出几分敬重。
半晌,傅娆松开手,冷冷瞥了一眼段婕妤。
段婕妤这下已抖如筛糠,老老实实跪在傅娆跟前,“娘娘,臣妾身子怎么了?”
傅娆叹气道,“医者治病,首在信任,你若不信我,即便我告诉你如何诊治,想必你也不会听,本宫替你传太医吧。”
段婕妤一颗心跌入冰窖。
她这是得了了不得的病吗?
哪还有刚刚的气焰,失魂落魄回了席位。
这头陈容华小心翼翼起身,绞着手帕问,“娘娘,臣妾信得过您的医术,您可否帮臣妾瞧瞧?”
傅娆失笑,“也好,咱们姐妹干坐着无趣,本宫便当积攒些医案,给你们把把脉,你上前来。”
陈容华带着几分忐忑,堆着笑往前落座。
傅娆给她把脉,须臾,示意她张嘴,瞧了瞧她舌苔,便皱着眉斥她,
“容华贪吃,怯热,有暑湿之症,外实内虚,虽无大病,可久而久之,人会懒惰,提不上劲,也睡不踏实....”
“对对对,娘娘神断,臣妾确实睡不得好,整日懒洋洋不想动....”
“嗯,本宫给你开个方子,你晚膳前来拿。”
“臣妾谢娘娘恩典。”
陈容华刚一下去,寇婕妤大着胆子,抡起袖子上前,怯生道,“娘娘,您也给妾身把把脉....”
她们这些女人长居后宫,上了些年纪,病痛就来了,她位份又不高,若不是病得狠,也不敢随意请太医,这么一想,有了个擅医的皇后,也很是不错。
寇婕妤路过虞妃时,朝虞妃笑着咧咧嘴。得多亏了虞妃教导她,让她一定要唯皇后马首是瞻。
且不说傅娆什么来头,单她皇后的身份,便可决定在座所有人的生死。
傅娆又给她搭了搭脉,搭完脉脸色不太好看,又看了看她手经,欲言又止望着寇婕妤。
寇婕妤被她这番神色整得战战兢兢,眼泪都快滑下来,“娘娘,臣妾难道是不治之症....?”
傅娆重重点头,“还真是不治之症!”
寇婕妤身子滑了下去,眼泪汪汪拽着傅娆的衣角,抖了半晌,哭着道,“娘娘可要救我,我不想死啊,我在这宫里住的好好地,有吃有喝,无忧无虑,我娘家只剩下哥哥,若是我回了家,哥哥嫂嫂指不定怎么糟蹋我,眼下我是宫妃的身份,陛下待我们极是大方,份例给得足,他们一年入宫探望一回,我还能给他们些赏赐,尚存些脸面.....”
寇婕妤语无伦次絮叨着。
傅娆闻言面露同情,难怪她不肯出宫,原来家中已败落。
“你别急,你虽是不治之症,却不致命...”
“啊?”寇婕妤立即收起灰败之色,连忙跪直了身子,“娘娘,我还有救?”眼巴巴望着傅娆,好像傅娆能决定她生死一般。
“我问你,你平日可是口渴,多食,多尿?”
寇婕妤愣了一下,稍一思索,立即猛点头,“还真是如此。”
“这是消渴症....”傅娆细细与她道来,寇婕妤懵懵懂懂听着,泪如雨下,紧紧拽着傅娆的衣袖,“娘娘,妾身的身家性命系于娘娘手里,只要娘娘肯帮着妾身调理,妾身愿意给娘娘做牛做马。”
傅娆拍了拍她手背,“放心,本宫对这类病状也极是好奇,有本宫在,即便不能让你痊愈,定能保你无虞。”
寇婕妤感激涕零退下。
傅娆又给虞妃诊断,问了些症状,“你倒是没旁的大病,只是身子太虚,当年生二公主该是吃了不少苦头。”
虞妃苦笑着收回手,“娘娘明鉴,当年大出血,幸得周老太医妙手回春救下臣妾的命,这些年虽是细细养着,多少还是落下病根。”
傅娆瞥了一眼虞妃的脸色,瞧不出什么来,该是脂粉遮掩之故。
“也不是全然没法子,本宫帮你配些药丸,调理些时日试试。”
虞妃大喜,立即跪下磕头,“臣妾谢娘娘大恩。”
“快些起来。”傅娆亲自将她搀起。
虞妃这一派的人对她恭恭敬敬的,显然是虞妃的功劳。
虞妃退至一旁。
中途,傅娆见众人喝完了菊花酿,又着人上茶。
不过这一回,傅娆却吩咐得仔细,
“给虞妃煮枸杞人参茶,给寇婕妤斟峨眉绿茶,陈容华喝祛湿茶,至于柳贵嫔三人嘛....上内廷司进贡的武夷山大红袍吧....”
宫人领命要退下,段婕妤眼巴巴从锦杌上滑了下来,央求着望着傅娆,
“皇后娘娘,您刚刚给寇姐姐把脉时,臣妾听着,那症状与我极像...娘娘,要不,您也给臣妾上峨眉绿茶吧.....”
段婕妤的模样又滑稽又可怜。
傅娆忍住笑,复又叹息望她,“你确实也是消渴症。那就给她上峨眉毛尖。”后一句话是吩咐宫人的。
那头段婕妤闻言脸色惨白,眼神直直的,怎么都站不起身,还是宫人给掺了一把,她方坐稳。
傅娆暗想,这后宫的妃子,整日伤春悲秋,吃得多,动得少,得消渴症的几率确实极大。
那段婕妤木了一阵,犹然不信,哭哭啼啼道,“娘娘,寇婕妤瘦得紧,臣妾却丰腴不少,难道也是消渴症吗?”
傅娆雍容一笑,“你不信本宫,大可去请太医。”
段婕妤垂下泪不说话了。
傅娆不再理会她,而是将目光落在柳贵嫔与谢昭仪身上。
“柳贵嫔,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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