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番外19
会宁八年五月初, 为贺皇后四十大寿,万国来朝。
五月初三举行比武校验,五月初四宫内设国宴给皇后祝寿。
太子朝务繁忙, 比武与宴席二事皆交给了五皇子裴显。
裴显今年十六, 生的高高大大, 俊秀风流。
虽是一表人才, 可淘气的毛病依然没改。
比武与国宴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事, 他却没当回事。
已是五月初一, 他不仅没将国宴的宴单给过一遍,也不曾去讲武场露个脸。
礼部, 兵部,光禄寺与五军都督府的堂官,急吼吼四处寻找五皇子,欲请他最后把个关,却是将京城翻遍, 也不曾找着这位的身影。
不得已,五军都督府大都督霍山舔着老脸来到锦衣卫,恳求好友刘桐派人去寻寻那位祖宗。
刘桐轻飘飘丢下一句话, “你若请我寻人,势必惊动陛下,陛下老人家上了些年纪,又一心想给娘娘一个惊喜, 这个时候让他老人家晓得五殿下失踪,岂不怪你们这些官员无能?”
“老兄弟,你不帮忙就算了, 好歹指条明路吧?”霍山扶着腰问。
刘桐失笑, 冲他招招手, “去这个地儿,保准逮到五殿下。”
霍山闻言瞠目结舌。
窗明几净,夏意正浓。
午后烈阳高照,将那绿油油的芭蕉叶烫卷了边。
听香小筑的绣楼里,傅姣姣托腮坐在案后,望着白花花的宣纸出神。
后日便是姑姑大寿,宫里传下旨意,着各家贵女献寿,她至今不曾备好寿礼。
韩国公府的三姑娘与四姑娘合绣了一幅万福金安的绣品,听闻上头共有一千个寿字,耗了两位姑娘半年光景,此事已在京城传开,弄得满城热议物然,原先打算插科打诨的姑娘们,个个打起精神应付。
长姐已嫁去谢侯府当世子夫人,听闻掌着中馈,忙里忙外,怕是没功夫来操她的心。
她比不得长姐诗书琴画样样齐全,思来想去,尽没有一样拿得出手。
爹娘这回也铁了心不管她。
傅姣姣懊恼地剁了剁笔头,一张娇艳的樱桃小嘴垮起。
窗前忽然探出一张俊脸来。
“哟,还没画出来呀?”
傅姣姣惊了一跳,“你怎么又来了?”
裴显不悦地瞪了她一眼,从窗口翻身而入,揉了揉她的发髻,
“这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傅姣姣连忙抽身,避开他一些,瞠目结舌道,“我什么时候让你来的?”
裴显双手环胸,倚着案几而立,“回想昨晚分别前,你说了什么?”
傅姣姣一脸迷糊,眨眨眼道,“我就说了‘再会’呀,我没让你来呀。”
裴显啧了一声,顺手操起一笔头,敲了敲她脑袋,
“你真是个榆木脑袋,你说‘再会’,不就是让我再来吗?”
傅姣姣捂了捂吃痛的额头,“我不是这意思....”
裴显作色道,“要不咱俩去国子监,让你爹的师傅评评理,‘再会’,到底是不是‘再次幽会’的意思?”
傅姣姣小脸垮成苦瓜,她只是随口一句作别的话罢了。
哪知他就当了真。
“你就算要来,也不必日日来呀....”连着三日,他白日藏在她闺房鬼混,悄悄将下人支开,也不许她告诉爹娘,说是躲债,她不放心,真当他在外头欠了赌债,昨日悄悄寻哥哥打听一番,方知陛下将比武与国宴两档子差事交给了他,他不耐烦与那些老头子打交道,便躲她这来了。
傅姣姣委屈地嘟起了嘴,不情不愿地给他倒了一杯茶,认真道,
“殿下,您是男子,我是女子,你不能屡次翻墙探我香闺,对我名声不好...”
裴显闻言脸色一变,将茶盏置于桌案,“傅姣姣,你这么说,就不讲道理吧?”
“我怎么不讲道理?”
“上回入宫,是谁说嗓子不舒服,疼得慌,我便求我娘做了一盒药丸,亲自送来傅府,怎么,你还不领情了?”
“我.....”傅姣姣听着,也觉有些理亏,小脸殷殷泛红,“那...那第二天呢,你为什么又来...”
裴显俊眉拧得死死的,挽起袖子道,“你好意思问?前日回去后,发觉这袖带里不知被谁塞了一绣帕,我摊开一瞧,上门绣着一株红豆,红豆表相思,左思右想,本殿下只见过你,只可能是你塞给我的,所以,我便来赴约。”
“我没有!”傅姣姣摇头如拨浪鼓,
裴显伸出手,戳了戳她娇艳欲滴的脸颊,“瞧,你心虚个什么劲。”
傅姣姣秀眉一蹙,拂开他的手,气吁吁辩驳道,“我没有心虚!”
“嗯,没错,你不心虚,你就是喜欢我!”
傅姣姣:“.......”
算了,怎么都说不过他。
“表哥,你累了,歇会儿吧...”只得哄着道。
裴显得意地勾了勾唇,大喇喇往她圈椅一坐,瞥了一眼她绘过的草稿,满脸嫌弃道,
“傅姣姣,你长姐才华横溢,长兄学富五车,偏偏到了你身上,样样不成....”
傅姣姣坐在他身旁的锦杌,绞着手帕,满脸羞愧,“我就是笨嘛,学什么都学不好....”
一双杏眼湿漉漉的,如蒙了一层水雾,眼尾稍稍泛红。
裴显微的一怔,倏忽伸出手,刮了刮她的鼻头,“傻妞笨是笨了点,倒也有一样好。”
傅姣姣眸眼睁得亮晶晶的,“哪样好?”
“笨哪!”
“你这是骂我吧!”傅姣姣气得去锤他。
裴显抬手挡住她的粉拳,笑嘻嘻道,“傻人有傻福嘛!”
“寿礼的事,你别操心,哥哥给你包了。”
霍山得了刘桐的指点,总算在傅家后巷那颗大槐树下逮住了裴显。
霍山是朝中老臣,也端了几分架子,这回怎么都没放过裴显,愣是拧着他去了南郊讲武场,非得让他视察一番,在文书上确认签字,方放他离开。
礼部和光禄寺那头得了消息,紧接着又架着他从南郊赶往皇城,将所有国宴名录过了一遍,盖下私印方妥。
五月初三,比武如期举行。
帝后未露面,由太子亲临主持仪典。
期间,北燕一郡王看上了傅姣姣,当众向太子求婚。
裴晏以傅姣姣年小为由,予以拒绝。
那北燕郡王见傅姣姣貌美如花,哪里舍得放手,放话要与大晋勇士比骑射,倘若无人能赢他,就请太子允婚。
再拒绝,有失大国风范。
立即有大晋武士列出,恳求一战。
太子在斟酌人选时,见裴显不知何时,纵马而出,一身玄色劲装,将他那肆意张狂衬托到了极致。
“本王刚学会射箭,拿你练练手....”
他话音一落,张弓,对准那燕人的冠貌射去,一箭将他的帽子给掀翻。
猝不及防露了一手,满座皆惊。
世人常道这位五王爷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何以骑射这般精湛?
那大燕郡王先是被他的箭术给吓到,旋即恼羞成怒道,
“五王爷,咱们还没开始比试呢?”
“哦,你们北燕打仗的时候,是先跟别人商量,什么时候开打的吗?”
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哄笑声。
北燕郡王气结,当即策马朝裴显罩来。
裴显□□那匹枣红马驹,迅如闪电,张扬的性子与它主子如出一辙,高高腾起马蹄,狠狠朝那燕郡王踩去,它速度太过迅猛,逼得对方往后一退,折身往箭靶奔去。
裴显岂能容忍他逃脱,张弓对准他那马匹的眼珠一射,马匹吃痛,将燕郡王给摔下。
裴显见状,将马匹一弃,飞身朝燕郡王扑去,与他近身搏斗。
二人混战两刻钟,裴显不按常理出牌,将对方给折腾个半死。
比武结束,人群散去,裴显悄悄拉着傅姣姣躲在一颗树杈上。
“傻妞,怎么谢哥哥?”
裴显今日大显神威,当真让傅姣姣刮目相看,她坐在他对面,粉裙随风飞舞,腼腆地垂着眸,怯怯瞥了他一眼,见他额尖还渗着细汗,脑海里蓦然回想他矫健的身姿,害羞地红了脸,
“谢谢显哥哥....”
裴显啧了一声,“每次都是干巴巴的一声谢,怪没意思的,我看,我还是寻那北燕郡王,告诉他,刚刚的比试不作数,让你嫁去北燕算了!”裴显作势要跳下树去。
傅姣姣见状大惊,急得朝他扑来,
“不许!”
娇嗔的嗓音带着几分哽咽,眼泪吧嗒吧嗒往下砸。
“我不想嫁给他...”
裴显没料到她骤然一扑,一时没稳住身子,人给直接砸得往后一仰,他四仰八叉的抓住一根树枝,腰还枕在原先坐的树杈上,双腿往前一伸,将傅姣姣给勾住。
“你这是恩将仇报!”
傅姣姣也差点滑下树去,她情急之下只顾拦住裴显,忘了这是树上。
她眼泪汪汪趴在他身上,抱住了他的腰。
“显哥哥.....”她大气不敢出,生怕自己用力,二人一同跌下树去。
裴显瞥着如同小奶猫般趴在他身上的娇娇儿,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他虽未碰过女人,却也并非不懂,至少,他爹压箱底的宫廷画册,已被他背的滚瓜乱熟。
眼前这姿势,还是头一回见。
“娇娇啊,你果然天赋异禀,这一上来,便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下回宫廷作画,我请你去露一手....”
傅姣姣浑然不觉裴显之意,右手紧紧搂住他腰身,小脸贴在他小腹,左手狠狠扒住树干,身子一寸寸往下滑,“哥哥,救我....”
“该你救我....我现在自身难保呢...”
傅姣姣的后半身重心倚在他腿部,他双腿绷直,方才将她捞住。
“我怎么帮....”傅姣姣将泪水往他身上一拂,扬起懵懂的小脸,她眼眸黑啾啾的,如水洗过的宝石,泛着幽亮的光泽。
裴显咽了咽嗓,往树干里侧努了努嘴,“你往那边爬....小心一点,待双手抱住树干,再从我身上离开....”
傅姣姣显然是吓坏了,腾空的感觉令她六神无主,她小心翼翼的,往里侧试探。
身上的清香伴随着她的呼吸,一深一浅从他腰身拂过。隔着薄薄的面料,她每个动作都无比清晰。
傅姣姣爬了一会会,忽然皱起眉头,“哥哥,你的腰刀戳到我了....”
裴显:“.......”
就在聪明绝顶的五王爷,绞尽脑汁如何作解释时,底下忽然传来一声吼。
“你们在做什么?”
裴显吓了一跳,好在他稳得住,愣是没摔下去,费劲地往下瞥了一眼,见傅坤立在树下,脸色泛青瞪着他们。
傅姣姣听到傅坤的声音,急忙的越过裴显的腰身,往下探出一个小脑袋,
“爹爹,快来救我们....”
傅坤可是过来人,瞥见二人那姿势,已是咬的牙关作响。
裴显见舅舅动了怒,连忙撇清自己,
“舅舅,不关我的事啊,是傅姣姣往我身上一扑,害我躺在这里....”
傅姣姣也连连点头,娇声道,“爹爹,是女儿莽撞了,您别怪显哥哥,爹爹,快些搭梯子来救我们....”因这一动,身子越发往下滑,于是,她抱裴显抱得越紧。
傅坤被憨憨的小女儿气得吐血。
他自负有几分聪明,他的妻子更是古灵精怪。
长女长子皆是出类拔萃,唯独这小女儿,不知像了谁。
“裴显,你快些放你妹妹下来!”
裴显不慌不忙问道,“舅,我话可说在前头,今个儿可是娇娇欺负了我,你们傅家若是不给个交待,我可得寻我爹爹做主。”
混账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
傅坤咬着后槽牙,“你就不怕你娘亲治你?”
裴显轻哼一声,“不怕。”
“那你姐夫呢?”傅坤阴恻恻问道。
裴显闻言脑海里顿时闪现一屋子的小绿蛇,浑身打了个哆嗦,将傅姣姣拦腰一抱,一双身影从树下跌下,他在半空借树干之力,一个华丽的转身,拥着傅姣姣稳稳当当落了地。
傅坤二话不说,拉着女儿头也不回地离开。
裴显回宫后,便被皇帝召去了乾坤宫。
皇帝正在罗汉床上收棋盘,见儿子无精打采迈步进来,不由好奇,
“朕的显哥儿今日大显神威,何以闷闷不乐?”
裴显气恹恹往他对面一坐,盘腿问他,
“爹,我彻底把舅舅给得罪了。”
“怎么?你又欺负娇娇了?”
裴显没有否认,只瘪瘪嘴道,“我担心舅舅不肯把娇娇嫁我。”
皇帝闻言哈哈大笑,“不会的,”将一手棋子塞入瓷瓮里,“你舅舅早就默认了你们二人的婚事,不然,你岂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钻入傅家?”
“默认可不行,得松口呢!”
皇帝见小儿子愁眉苦脸的,笑眯眯的朝他招了招手,“过来,爹给你支个招....”
次日正宴,帝后在奉天殿宴请万国使臣,文武百官及外命妇皆作陪。
酒过三巡,各国公主郡主与大晋贵女,依次给傅娆献礼,寿礼五花八门,各有千秋。
其中最令人惊艳的,便是裴菀与云臻合力表演的“万兽齐疆”,二人从一布袋里放出大大小小几十样飞禽走兽,在云臻笛音的指示下,这些小动物以千奇百怪的姿态,给傅娆贺寿,可谓是稀奇至极,被百官赞为第一。
夫妇二人抱着刚生不久的小儿子,给帝后磕头,
“儿臣恭祝父皇母后万寿无疆!”
太子裴晏与太子妃韩雪晴合作一幅千里江山图,画艺精巧,雄浑瑰丽,令人叹为观止。
“儿臣恭祝父皇母后江山如画,社稷长青。”
最后五王爷裴显压轴登场。
裴显一直是令百官头疼的所在,说他不学无术,他回回能将百官驳得哑口无言,说他游手好闲,他昨日技惊四座,震慑了北燕的狼子野心。
众人实在好奇,他又会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裴显这回还真没让人失望,他连夜从西洋使臣处,乃学了一手魔术,
当场表演了个变人的戏法,将一身红裙的傅姣姣给变了出来。
他笑眯眯拉着傅姣姣来到台前,朝帝后跪下,
“母后,儿臣向来是实在人,晓得母后操心儿子婚事,这不,给您领了个儿媳妇回来。”
傅姣姣闻言一愣,将红盖头一掀,“显哥哥,这不是玩魔术么?”
裴显正色道,“谁跟你玩魔术?上有天子,下有百官,咱们刚刚都拜了堂,你现在已是我王妃啦!”
傅姣姣一头雾水,惶惶四望,却见每个人脸上挂着祝福的笑容。
就连她父母也罕见地落了下泪水。
她难道,就这么糊里糊涂嫁了人?她追着裴显满殿跑。
傅娆高高坐在御塌上,见台下儿女环绕,成双成对,眼眶隐隐泛出些泪花,拉着皇帝的手,低声询问,
“陛下...这显哥儿可有去傅家下聘?”
皇帝温声拍了拍她手背,“左都御史谢襄为媒,礼部尚书曲宁亲自下聘,钦天监连夜占卜的吉日,朕亲自写的婚书,不会委屈了娇娇....”
傅娆闻言缓缓点头,眉目怔怔,百感交集。
台下,昔日的京城第一公子谢襄头鬓已泛白,前不久从边关赶回的李勋,满脸风霜,当年那一身少年意气,替他掌掴徐嘉的弟弟,端得是从容内敛,已是朝中栋梁。
有人负雪逆行,
有人暗夜摆舟,
有人铮铮铁骨,龋龋昂行。
韶华忽逝,人间已秋。
唯有身旁的男人,眉梢被岁月浸润出一抹风华,春晖永驻。
“娆娆,朕还有份贺礼送你。”
“哦,是什么?”
他牵着她,如同最初那般,呵护着,带她离席,从奉天殿密道里,上了一辆华丽的马车。
马车内,一应生活器具俱全,铺了软软席垫的紫檀塌上,还躺着个睡熟的小女儿。
皇帝将傅娆揽在怀里,轻轻吻着她的发梢,
“朕已将朝务悉数交给太子,往后数年,朕领着娆娆,踏遍这属于咱们的大好河山。”
傅娆满目愕然,从他怀里探身,对上他沉湛的目光,喃喃哽咽,
“陛下,我等这一日等了好久好久.....”
远处烟花跌落昭昭星野,夜的深处,有一盏心灯,永不泯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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