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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疼,就爬过来


马车戛然一顿,继而是哗啦一声锁链响。

车门砰得一声推开,赶车的人探进身来,压声斥道,“闭嘴,别动!”

阿磐心头一跳,啊,好啊!

正愁没有机会撞开这囚车。

她睁着一双眸子,越过马夫紧盯车外,霍然大叫了一声,“啊!司马敦!救我!”

司马敦是赵媪之子,进营便是为做护卫将军,自然便算她的人。

那马夫一听,果然扭头往外去瞥。

哪儿有什么司马敦啊。

没有。

阿磐虚晃一枪,就趁那马夫的身子还在车中,脑袋扭去后头的空当,拔下簪子朝着马夫的脖颈狠狠刺去。

千机门的簪子,一头能藏毒,一头能杀人。

她那一双手因了子期先生下过猛药,因而能撑着提笔,能撑着缝衣,此时也能强撑着用来反击。

她也真该感谢赵媪给她端来了羊花酒,那酒她喝了有一碗。

她想,但愿那羊花酒能叫她多撑些时辰,半个时辰也好,一个时辰也好,总之越久越好。

要撑到她能逃出生天,去见她的大人,那才好啊。

只是那马夫皮糙肉厚,她的力道到底不够,簪子不过才刺入皮肉两寸见方,“嘣”地一下又扎到了骨头。

便听见那马夫惨叫一声,下意识地就捂住了后颈,愣在当场还不等回过身来。

阿磐就趁这工夫,拼尽全力将马夫狠狠地撞下了车去。

马夫始料未及,大骂一声,“我草!”

只当她老老实实地进了车,看着病病歪歪的,又是个软弱好拿的性子,料不到她还有这么一出。

因而不是阿磐有多大的力道,全然是因了马夫轻了敌。

说到底,主人要拿人,人都进了车中,谁还敢逃啊。

马夫扑蹬一屁股砸进了地,阿磐又趁机扑出车门,把那簪子一下就扎进了马屁。

马受了惊,痛嘶一声,疯狂撒开蹄子往前疾奔。

快跑!

快跑!

不管跑到哪儿去,总得先甩开这马夫,逃离那火光滔天的魏营。

能在毒发前奔去前线更好,但若不能,那也要先寻个地方藏身,躲开千机门,再伺机报信。

可那马屁吃痛,东一头西一头,上蹿下跳,左突右奔,似脱了缰的野驴。

阿磐正生拉硬拽和那马较劲,好不容易能控住小轺了,忽而颈间一疼,似有飞针刺入,片刻的工夫就让她瘫软了下来。

那是千机门的暗器,叫绣花针,她知道。

刺入人的脖颈之中,顷刻就能麻痹四肢百骸,叫人再没有一点儿反抗能力。

完了。

阿磐心里恨恨一叹,由着那马东跑西颠,最后一次逃亡的机会,也没有了。

眼睁睁地望着马夫岌岌跳上小轺,粗手粗脚地将她拖进车中,骂骂咧咧的,“妈的,老实点儿!谋害同门是重罪,你怎么敢的?”

怎么不敢,她为了谢玄什么事儿也能干得出来。

很快便听见马夫咣当一下把车门上了锁,那小轺又一次朝着千机门奔了出去。

阿磐焦心劳思,似油煎火燎。

她软在车中,还在盘算着怎么报信。

到底怎么报信才能让谢玄知道阿磐未死,让谢玄知道这魏国大营平白起来的火是萧延年的一场阴谋啊。

酥麻的身子一丁点儿的力气也无,她强撑着,用尽全力抬起手来,把那沾了血的簪子尝试着往车舆缝隙塞去。

那簪子谢玄是认得的,昨夜见过,从前也见过,甚至还因了这毒簪险些将她撵走。

他若能来,若能沿着这小轺杂乱的车辙来,定能发现这支簪子,从而发现她已经出营。

那就定会知道营中被烧死的那个人,不是阿磐。

可惜,可惜缝隙过小,而簪子一头雕满梨花,怎么都塞不出去。

又在这仓皇之间极力摸索到了耳坠。

耳坠好啊,耳坠轻便小巧,轻易就叫她丢出车外,在草里泛出了一段清浅的光泽。

那不是一对寻常的耳坠。

那是做了美人之后,赵媪从邶宫内库里取来的。

琉璃耳坠,似一滴屋檐垂下的雨珠,赵媪说十分称她,她便留下了。

宫中的好物件儿,寻常决然不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外。

谢玄若有心来寻,也定会很快发现。

可,可他还会似当时寻找故人之女一样四处来寻她吗?阿磐不知道。

因了不知道,那颗心也就缓缓沉下,缓缓地宕去了谷底。

来的时候被人拴在马背上,走的时候也是孤零零一个人走。

如今全身上下唯一有的,只余下怀里那一截木兰枝了。

费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瘫软的身子随着小轺颠簸晃荡。

她就似一摊不能自主的衣袍,又好似那随着江流飘荡的小舟,昏昏沉沉的,全都凭了这车,这江流,随便把她荡到哪里去。

也是这时,才觉出了冷来。

觉出了冷,也就觉出了疼。

此时已是第七日,距离毒发身亡还余下不足三天,那羊花酒能镇痛的时间到底是越来越短了。

可回千机门到底还要多久呢,阿磐不知道。

似乎有很远很远的路,远到她不知道到底在什么地方。

只知道马车沿着小道没日没夜地走,接连走了好几个日夜。

醒来的时候就蜷在千机门的密室,黑洞洞的一片不见天光,森森可怖。

噬骨的疼几乎要了她的命,每一处脊骨,每一寸皮肉,每一根经络,心肝五脏,四肢百骸,就连牙齿、指甲、发根,都滋滋生出了难以忍受的巨疼来。

这与凌迟的刑又有什么分别呢?

并没有什么分别。

也难怪这世间诸人都只求能死个痛快。

而她的主人萧延年此刻正靠在榻上闲闲饮茶,居高临下,好整以暇。

两旁立着的尽是冷脸的黑衣侍者,好似那十殿阎罗与他的十八罗刹。

那阎王问她,“疼么?”

怎能不疼呢?

她疼得一身冷汗,唇齿打战,如实回了话,“疼......”

那人便笑,朝她勾勾手指,“疼,就爬过来。”

阿磐已经许久不曾求人了,恍惚间想起有人曾说,“不能求王父,但你可以求谢玄。”

可那个人,如今又在哪儿呢?

她疼得涕泪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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