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最初, 是一点细微的动静。
莫尔顿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紧张地盯着巨大的茧子,直到他的眼角瞥到了一点古怪的振动, 才下意识朝着黑暗的角落里看去。
昏暗, 潮/湿的巢穴里,掩盖在这巨大的光茧下。
是密密麻麻的虫卵。
它们伴随着母亲的鼓动,仿佛也在无声无息地呼吸着, 好似在某个时刻就要冲破外壳, 从粘稠的脓液里爬出来。
那是一种令灵魂都感觉奇怪的震颤。
就在此刻——
光茧破开了。
一只皙白细腻的胳膊从里面探出来,慢吞吞摸索了两下,好似抓住了男人的胳膊, 僵硬了一会, 意识到那是什么存在后,又慢吞吞地扯着赤/裸的胳膊往内。
这古怪的动作引起了沉睡男人的反应,不知什么时候, “他”睁开了浅灰色的眸子,冰冷的眼眸注视着那只鬼鬼祟祟的雪白胳膊,“他”张开嘴巴, 嘶鸣与浑浊的怪声从“他”的喉咙里发出, 那条雪白胳膊的主人就好似做了什么错事般猛地缩了回去。
光茧破开的洞再无东西探出来。
好似是被男人刚才的反应给吓跑了。
男人虽然被悬挂在各种粘稠的触须间,实则那些触须与“他”也形成了某种共生的关系,伴随着男人的动作,那些粘腻的触须猛地转移了方向,令“他”的翅膀足以挥舞,抱着巨大的茧子缓缓落地。
“他”看也没看那些人类, 将巨大的茧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地面上, 冰冷的头颅钻入了茧子外表的破洞, 也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一种古怪的咕嘟声从深处传来,粘腻到令人发颤,却夹杂着难以理解的骚动。
很快,那茧子彻底裂开,如同碎裂的波痕。
在茧子的中间,浑身赤/裸的青年落入男人的臂膀里,他的身体微微发颤,皙白细腻的皮肤在昏暗的环境下仿佛亮着微微的莹光,长及脚趾的微卷长发好似覆盖住了一部分的身体,但这若隐若现的弧度却仿佛引起了另外一种怪异的折磨,因为过分脆弱与美丽,反倒油然生起纯粹的毁灭欲/望,这是何等的亵渎,又是何等的狂躁。
一双大手将他牢牢地禁锢在自己的怀里,似是保护,也似是囚牢。
“——”
“他”发出一声尖啸。
超越了人类能理解的极限。
不知怀里的存在回应了“他”什么,“他”低下头去,随手捞起那些还没孵化的虫卵递给美丽苍白的青年,却得了他无奈的摇头,最终只能作罢,熄灭了想让他进食的打算,将青年拥入怀中抱了起来。
他低低轻呼了一声,两条雪白的胳膊抓住了男人的脖颈,越过“他”的肩膀,青年看到了站在巢穴入口,目瞪口呆注视着这一幕的人类。
一个,两个,三个……
有些混沌迷茫的脑子在看到人类时,下意识跳出了计数的单位,但伴随着他们的面孔印入他的脑子,朱利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是谁。
下一刻,那张漂亮苍白的脸蛋骤然爆红,原本松松挎在男人肩膀上的胳膊下意识收紧,又猛地松开缩了回去,连带着那颗脑袋也消失在了男人宽大的肩膀后,过了好一会,一道黏糊糊(在巢穴如此怪异的环境下,空气中的确弥漫着一种粘稠,潮/湿的味道)、别扭,又异常好听的声音,“西奥多,请客人去操控中枢待一会。”
那听起来是朱利安的声音。
又好似不是他的声音。
无形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
但在朱利安的话结束下,那些还站在巢穴门口的人类全部都被地板吞噬了下去,就算身手再敏捷,但这是属于西奥多的体内,他们被塞入一条颤动的通道,好似在滑行般,直
到这蠕动的甬道突然将他们吐出来,这些人就一个个栽倒在了操控中枢的指挥室里。
几个身手敏捷的军人还能维持平衡,几个研究员就不行了,莫尔顿眼疾手快地搀扶住了约翰教授,免得老头子再一个不小心出事。
指挥室内,那巨硕的屏幕上,露出了两只……四只眼睛,它们一齐眨了眨,“妈妈让你们在这里等,不要,乱走。”这声音听起来挺稚嫩,就像是个小孩。
然后,地上平白无故扭出了几只椅子,看起来是依照人数,刚好能给他们坐着休息。
朱迪:“朱利安,已经恢复了吗?”
西奥多眨了眨眼。
至少屏幕上的眼睛是这样的。
它天真烂漫地说道:“妈妈,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哪里的恢复,与没恢复呢?
…
巢穴里,朱利安手忙脚乱地推开埃德加多,四处找衣服,却发现根本没有衣服这回事。他的眼睛瞥到男人赤/裸的身体,心里惨叫着移开眼睛,觉得自己的眼睛被埃德加多那玩意给强/奸了。
“西奥多,你是不是没……就是,衣服什么的?”
朱利安含糊不清地问道。
“没有,妈妈。”西奥多诚恳地说道,“黑刺号,有,一点。”
它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
黑刺号?
朱利安现在的脑子有点像是被挤爆了后重新恢复的反应迟钝儿,明明那个记忆还在脑子里,但要经过缓慢的重启才能想起来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啊,他是乘坐黑刺号来的死寂之海。
他捏着额角,听着西奥多欢快地使唤他的小弟去拉飞船。它迅速地成长起来,变成母舰的形态后,已经能够支配低阶虫族——在虫母允许的情况下。
朱利安有点茫然地注视着巢穴内的模样,一些隐隐约约的片段浮现出来,让他的脸色瞬间煞白。
黑暗,毁灭,爆/炸,死亡,屠杀……蔓延的血色与猩红……痛苦的惨叫……嚎叫着末日的降临……痛苦,痛苦,痛苦……赤色的血红燃遍了他的记忆。
他下意识捂住嘴巴,也压住了险些发出来的轻呼软声,那透着一丝仓皇与畏惧。
青年呆呆地站了一会,修长漂亮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虫卵因为母亲激烈的情绪而疯狂地颤动,随时随地都想冲撞出来,但又有一道意识命令着它们停下。
王虫收回落在那些虫卵身上的视线,大步地走到朱利安的身边抱住人类虫母,两只冰冷的胳膊从后面抓住了朱利安,冻得他的身体一颤,下意识挣扎了起来,紧接着更加寒冷的胸膛贴了上来,朱利安感觉那刺骨的寒意正顺着他的血肉往骨髓里钻。
因为虫族的拢抱,人类虫母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比之之前还要严重。
他的呼吸急促,脸色惨白。
好似看到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那些强烈的冲击在一瞬间击溃了他的意识,以至于他在短暂的混乱中,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可怜兮兮地缩在了王虫的怀里,却因为这过分的寒冷而瑟缩了起来,变得更加令人怜惜。
埃德加多将脑袋压在朱利安的肩头上,几根触须小心翼翼地垂落下来,趁着朱利安不注意的时候上下其手,到处乱摸,在确定朱利安都有胳膊有腿回来后,“朱利安最重要。”埃德加多磨蹭着他微卷的长发,“朱利安不高兴。”
它冷冰冰的话语里,透着几丝关怀。
人类虫母苍白的身体在暗淡的巢穴里显得无比漂亮,大部分的脸庞都被阴影所覆盖,唯独露出来的那一小半面孔,却如同摄人心魄的精灵堕入凡尘,带着茫然无措的湿/润。冰蓝色的眼睛透着清晰的痛苦,身体仿佛也因为剧烈的情绪而蜷/
缩了起来……
是另外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
人类虫母越是散发出这种古怪的情绪,就越发令虫族变得更加怪异。
他是如此完美,如此脆弱,又是如此诱发人的欲/望……他分明是这世间最混乱无序的存在,却柔美可怜得好似最无助的祭品。
埃德加多的翅膀展露出来,漂亮璀璨的轻盈翅膀上,鳞粉不住往下挥散,带着强烈的致幻剂与毒素的鳞粉落到人类虫母的身上,只能隐隐约约刺激着他的肾上腺素,令他的心口狂跳,勉强从压抑的心情被拉了出来。
那翅膀流畅优雅,缓缓地将人类虫母笼罩住。
触须柔/软地裹住了他的手脚,却不是以一种亵渎的姿态,而是缓缓地按/摩着朱利安的手脚,帮助他的身体变暖——人在极度惊恐的情况下,手脚都会发冷——朱利安喃喃地说道:“你自己都这么冷,要怎么温暖我?”
埃德加多认真地说道:“摩擦生热。”
朱利安哽住,想笑,却笑不出来,但那种压抑到极致的情绪,也稍稍缓和了一点。他倦怠地闭上眼,靠在埃德加多的怀里,自言自语地说道:“或许,玛丽妈妈错了。”
玛丽这么千辛万苦想要让他活着,但……
“玛丽妈妈很好。”埃德加多缓缓地说道,“她让朱利安变得更好。”
男人冰冷的脸庞贴上朱利安的额角。
朱利安想吐槽,埃德加多怎么偷偷跟着他叫上妈妈了,但他其实并没有这个心情,坐着缓了一会,揪住还在乱摸的触须,“你就知道?”
“埃德加多知道。”王虫抱着朱利安,就好像在抱着什么易碎的存在,“如果朱利安没有遇到玛丽妈妈,那就没有朱利安。”它蹭了蹭青年的脑袋,“也就没有埃德加多。”
仁慈,善良,与众不同的人类虫母,他的存在,意味着某种注定。
哪怕虫族的本能令它们无法反抗虫母的意念,可埃德加多想追随的,只有朱利安·休。如果彻底抹除了朱利安的存在……
它贪婪地舔舐着朱利安的耳朵,轻声说道:“朱利安,不管多少次,埃德加多都会找到你……”虫族嘶鸣着,发出古怪的呓语,“朱利安存在,所以才能存在……不要难过,是你救了他们才对。”
虫族安慰的语言非常贫瘠,比正常人的水准还要低,但人类虫母听了后,掐着触须尖尖自言自语地说道:“被你这么安慰,也显得我太智障了。”他将郁闷的情绪推走,捂着额角,“不过……的确是因为你。”
人类虫母喃喃地说道。
如果不是埃德加多千百次,甚至无数次的呼唤,朱利安都未必能恢复意识。
如果真的成为堕/落的祂,那别说阻止,或许连整个宇宙都毁灭在他的眼前。
“妈妈,妈妈——”
是西奥多欢脱的声音。
“我给妈妈带了,好多好多的衣服——”
母舰快乐得颤抖起来,好似是西奥多在咯咯笑。
“妈妈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妈妈,衣服,衣服,嗷嗷嗷——伯特伦,你别趴在上面睡觉!”
朱利安敏锐地在西奥多的话里,找到了另外一只幼崽,等下,老二在哪里?
埃德加多回应朱利安的眼神,“它在黑刺号上。”
过了一会,巢穴的大门再次打开,西奥多闷闷不乐地将一堆衣服和一只幼崽丢了进来,如果不是它现在需要操控飞船的话,它肯定要和伯特伦大战三百回合。
伯特伦卷在衣服里面狠狠栽了个跟头,四肢灵活地从里面爬出来,在看到朱利安的那一瞬惊喜地发出啊啊的声音,然后飞快地朝朱利安爬过来。
只是还没等它碰到人类虫族,就被父虫的触手给拦住了。
埃德加多将几件衣服带了过来,递给朱利安去换,然后提溜着小三不知走到角落里去说了什么。朱利安虽然非常好奇,但他还是赶紧将衣服给穿上,然后才回过头来。
那时,埃德加多也给自己换了件普通的袍子。
朱利安看了一会,总觉得特别像是那种教派里祷告的神父,但是以埃德加多的身材,看起来更仿佛暴力神父……算了,他掐掉这些无谓的想象,看着王虫提着小孩过来,见朱利安想抱着,这才小心翼翼地递过来。
伯特伦高高兴兴地在母亲的怀里安家,也不闹了。
只是它人类的形态维持得不是很稳定,不一会就扑哧消失了,变成一只小虫砸落在怀里,晕头转向地爬上朱利安的肩头,待着又又不肯动了。
朱利安整理了自己的情绪,那短暂的崩溃好像再也不曾出现,他看向巢穴外昏暗猩红的通道,“现在,曼斯塔虫族怎么样了?”
他一边说,一边带着埃德加多往外走。
他可还记得有人在控制中枢的指挥室等着呢。
埃德加多冷冰冰地说道:“王族死了几只,不过大部分都还活着,只是不敢靠近母舰(西奥多),朱利安之前的威压太重。而现在曼斯塔的数量比之前翻了四倍,还有大量没有孵化的虫卵。母舰上的巢穴只是一部分,余下基本都被安德鲁收集在了黑刺号上,有王族和曼斯塔看守着。”
朱利安的脚步一顿,一时间有些茫然。
翻了四倍?
原本曼斯塔虫族的存在就已经多到令人恐怖的地步,怎么一晃神就多了四倍……等下……一段暧/昧、虚幻、扭曲的记忆在朱利安的脑海里浮现,那影像若隐若现,却足以让朱利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时间,朱利安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
救命!!
那曾经是他的噩梦,却最终一点点变成了真实的存在。
他捂住脸,站在原地消化了好一会,才艰难地迈着步伐往前走,“……所以,现在孵出来的虫族,都是……都是我和你的……虫嗣?”
人类虫母干巴巴地说道。
那听起来就像是突然被雷劈了一样,连身体都变得无比僵硬。
埃德加多淡定地说道:“是,不过王族卵只有二十几个,现在都在母舰的巢穴里。黑刺号上最初的那批虫卵全部孵化完毕,大部分是高阶虫族,而朱利安在……”后面的词汇在朱利安的瞪视下吞了回去,快速掠过,“最近的这一批虫卵孵化出来的虫族与曼斯塔有些不同,处在低阶和高阶的中间,不过智慧和高阶持平。”
朱利安:“……”
那还不如晴天霹雳劈死他!
这突然多出来的这么多只虫嗣,简直是在朱利安的底线上跳舞,令人类虫母感觉到了无比的绝望。
救命——
短短的时间内,人类虫母难以自制地重复了第二遍。
…
指挥室内,不管他们之前在做什么,但等大门打开的时候,他们都齐刷刷地看向门外正走进来的一人一虫。
——至少,他们仍然坚定地将朱利安划分到“人类”的阵营。
这在某种程度上,是好事。
但进来的朱利安却是垂头耷脑,好似被大雨拍打过的娇花般可怜兮兮,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看起来非常脆弱。
朱迪从位置上站起来,几步走到朱利安的跟前,下意识抬手去摸他的脸,又摸了摸他的手心,皱眉说道:“你的身体没有恢复,还是有哪里受伤了?要不要做一下检查?飞船上应该配置了最好的医疗舱。”
她连叠的话,让双方连招呼都没打,就直接跳过了有些尴尬的问候。
朱利安笑了起来,轻声说道:“朱迪,我,应该是没事
的。”他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因为直到这个时候,朱利安仍然能感觉到那种若隐若现的诱/惑。
那是另外一个世界,与此间截然不同的诡谲扭曲,仿佛天然地吸引着他的另一面,时时刻刻都在啃噬动摇他的决心,但面对埃德加多的偏执和友人的担忧,那些白噪音般的蛊惑,又仿佛在一瞬间消失得彻底。
朱迪:“那就是有事。”
她笃定地说道。
她亲近的态度令其他人也都放下戒备,尤其是亚瑟,他本来就是这么多人里和朱利安最不熟悉的人,他远远地站在指挥室的里面,看着朱利安低低地回应着朋友对他的担忧。
蓦然,他好似被残酷冰冷的凶兽盯上。
亚瑟猛地抬头看向朱利安身后的男人。
男人冷漠地盯着他。
它身上散发的寒意嗜血又疯狂,仿佛是从骨髓里扭曲的恶意。
显然,这只王虫注意到了他对朱利安的戒备。
亚瑟微眯着眼看向它。
朱利安在保持人类形态的时候非常好说话,需要担心的反而是他身边跟着的那一群王族,尤其是这只凶悍的王虫。它的眼神,好似亚瑟下一刻就是个死人。
亚瑟感觉到了越来越刺骨的杀意,令他下意识想要——
“埃德加多。”
轻飘飘的一句称呼,就引走了王虫全部的注意力。
它顺从地低下头颅,挨挨蹭蹭地磨蹭着朱利安的头发,“朱利安?”
冰冷的男声带着淡淡的柔和。
“不要乱发脾气。”人类虫母无奈地说道,“他们帮了我们。”
朱利安已经从刚才短暂的交流中知道他们的来意,尤其是他们剑走偏锋的办法虽然不是最终唤醒朱利安的原因,但的确是因为这疯狂的行为,导致了细微的转变——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一点的努力,才最终让朱利安清醒过来。
而那头,朱迪正在教训朱利安。
“你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个什么?如果从一开始,没有你的话,也会有末日,也会有这该死的灾难。可因为是你,有你的存在,有你的意识,所以才有可能被阻止,朱利安,是你救了我们。”她用力扯了扯朱利安漂亮的脸蛋,这个在外界被觉得万分可怕的人类虫母,正被她揉搓扁搓,“不要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不如想想,我们到底怎么从死寂之海出去。”
朱利安的脸被朱迪搓得通红,还不敢躲开。
如果躲开,就要直面上莫尔顿了,但朱利安不敢。
因为莫尔顿看着他的眼神,仿佛是想恶狠狠给他的后脑勺来几巴掌。如果是以前矮小的玛莎矿星人就算了,现在莫尔顿的力气,都能把人头给拍下来吧?
他惊恐地在心里想着,不自觉地往埃德加多那边又蹭了蹭。
安全。
满满的安全感。
如果不是朱迪还牢牢抓住朱利安的袖子,人类虫母都想挪到埃德加多的身后避难去了。
他倦倦地说道:“死寂之海的扩张已经停止了,除了一些已经彻底消散的星球,其他的应该还能……被吐出来吧。”他迟疑了一会,“我能感觉到大量的生命体,除了虫族之外,那些星球上应该还有人存活。”
他的情绪还没低下去,就被朱迪掐着脸扭了回来,“你自己呢?你现在是……”女研究员沉默了一会,“你的身体,现在已经不是纯粹的人类了吧。”
“对,”朱利安叹息了一声,“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存在,不过,现在这具身体,应该已经不完全是人类。”他握了握手,感觉到肉/体里充沛的力量。
“这倒是把之前在第一研究所的损伤都补上了。”
阿方索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
让朱利安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朱利安,”
布莱克将军开口的时候,他才想起这位第七军团的军团长居然也跟着一起过来,这无疑是一种疯狂的行为。或许他在脸上也带出来一点,所以,布莱克将军哈哈大笑,“觉得我像是疯了?”
亚瑟大不敬地说道:“您在人类虫母这件事上,表现出来的行为的确是有些疯狂。”
布莱克将军:“因为,姆根海的那位先知,和我,勉强算是朋友。”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他。
布莱克将军捋着胡子,“当初他离开姆根海去当星际海盗,那是我第一次带队去剿灭海盗,见那小子一脸倒霉相,随手放了他一马,结果几年后,他通过各方手段将消息送到我面前来,第一句话就是:我是邪/教徒。”布莱克将军气得吹胡子瞪眼。
朱利安捂住嘴巴,“所以……”
“不,”布莱克将军摇了摇头,“这个结果,已经比那老东西预见到的,要好上太多了。”
他的视线,精准地落到了退得和亚瑟差不多远近的辛西娅和诺亚,“你们和亚瑟说的话,不是全部,对吧?”
值得这位将军也一起跟过来的事变,如果仅仅因为这3的可能性,那也仍然有些缺失。
约瑟夫所言,这是一场豪赌。
而豪赌,总有着不得不的原因。
两个信徒脸色苍白得可怕,在朱利安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时,他们居然扑通跪了下来,身体也在不自觉地发抖,辛西娅的嘴巴张张合合,声音艰涩地说道:“——,先知的确说过,在他所预见到的无数种可能里……每一次,”她手指交叉在小/腹,做出一个古怪的姿势,“每一次,就算是最好的结局,也会毁灭大部分的生命……曼斯塔虫族是您的附属种族,它们是最好的利器,也是终结一切的刽子手。您会带着它们游荡到宇宙的尽头……”
她的声音越到后面透着一种诡异的茫然、诡异,还没完全说完,就被诺亚一个手刀劈在她的脖颈上,直接给她弄晕了。诺亚抱着昏迷的辛西娅,干巴巴地说道:“抱歉,请容许我……刚才辛西娅的状态不太正常。”
他抬头看着朱利安。
“辛西娅其实是,姆根海教派里,被选中能继承先知位置的候选人,她是一位灵者。先知一直将她带在身边,但一直都不许她和圣物结合,她……尊敬的冕下,请您不要怪罪她,实在是先知大人每一次‘看到’的预知,都从未如此……如此美好,我们……”
诺亚忍不住低头,狠狠地吸了吸鼻子。
姆根海的转变是缓慢的。
在先知意识到神明的意愿后,在先知潜移默化下,姆根海内的部分信徒跟着他一起改变了信条,但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
这才是先知去世前,会将辛西娅和诺亚送出来,并且不让原本身份尊贵的他们带人的原因。
再尊贵的身份,也比不上他们供奉的神明,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是带着任务出发的。
诺亚有些语无伦次,“先知说,如果无法唤醒神明,那就是既定的命运,不论如何都应该去接受,而我们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
亚瑟眉头微皱,“这就是你们在飞船上安装纳米炸弹的原因?”
诺亚:“……你怎么知道?”
亚瑟秀美的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我怎么知道?我是船长,你在飞船上安装纳米炸弹我会不知道?我还他妈以为是哪个傻/逼,结果是你,你倒是挺会躲监控哈,我怎么不在见到你的那天一槍轰死你呢?”
诺亚小小声地说道:“这是后手。如果真的失败,被炸弹炸死还是被曼斯塔虫族吃掉,还是前者比较好吧……”
到时候整个宇宙都会毁灭,那找
一种好一点的死法,是他们仅剩下能做的事情了。
亚瑟撸起袖子就扑了过去。
朱迪和阿方索痴呆地看着原本一表人才,文质彬彬,秀美温和的亚瑟·卡文迪什露出这一面,感觉他们之前的所见所闻好像被欺诈了一般。
布莱克将军慢悠悠地说道:“亚瑟可是在军队里历练过的,这虚伪的面/具,是回到议政厅后才戴上的,瞧着挺能糊弄人吧?”
朱迪和阿方索:“……”
朱利安依偎在埃德加多的怀里,抓着男人冰冷的胳膊,侧过头去,“我觉得,我和那位先知,或许还会见面。”那是一种无来由的笃定。
埃德加多无所谓地低头,“一切都听朱利安的。”
朱利安下意识说道:“你要是这样什么都听我的,那以后 ……”他的视线缓缓下滑,落在自己的小/腹上。
该死。该死!
埃德加多有点委屈,在人类虫母的耳边咕叽咕叽,“是朱利安想要,埃德加多可以忍,朱利安不忍。”
朱利安面无表情地踩住埃德加多的脚,大步地越过它往前走。
…
死寂之海的消失,就和它的扩张一样突兀。
就在米斯兰星球即将被吞噬的那天,据说星球上的人类都看清楚了末日的模样……或者,那也算不上看清楚,只是一晃而过的异象,他们看到了虚幻,怪异,亵渎的画面,醒来后,脑子里的记忆虽然还在,但是那些诡谲的画面已经从记忆里抹去了。
他们是第一批见证了附近星球被吐出来的人。
就在那一天,死寂之海彻底消失了。
连原先死寂之海存在的地方,那些爆/炸绚烂的死寂之地,也仿佛从此地彻底消失……同样的,也包括曼斯塔虫族。
但是,眼下最让人关心记挂的,仍然是那些曾经被死寂之海吞噬的星球。
不是所有的星球都遭到了毁灭,也不是所有的人类都彻底死绝。痛苦有之,希望有之,他们在逃离了末日的威胁后,又开始在废墟里重建起自己的家园。
不管是联邦还是帝国,都对那些谣传纷纷的故事采取了缄默的态度,他们既没有去阻止,也没有出官方的说明,只是一心埋头处理着这场大事件,帮助灾难中的人脱离危难。
曼斯塔的名声因为这一次的事件变得更加恶劣,但与此同时,另外一种古怪的说法也在宇宙间传递开。
许多人在私底下议论着曼斯塔的虫母冕下,窃窃私语着与其有关的事迹,有的教派从此消失,也有新的教派由此诞生。
甚至有末日教派的残余因为这一次事件的结束而陷入疯狂,他们的教众在几个星球上闹出事情,甚至有人袭击了官网,诉说着对这一次末日事件的不满,尤其是在他们想象中,这是一次会令整个宇宙都一起灭亡的大事件,那是无法挽回的灾难,结果却变成这草草了事的结局,对于坚持自己信仰的末日教派来说,这仿佛是在践踏他们的信仰,践踏他们的神明——
虽然。
他们的神明,并不在乎这点。
但他们的言论的确也引起了一些人的关注。
这一次的恐怖危亡令他们警醒……人类,真的是万物之长吗?在人类之上,还存在着真正的神明吗?末日的危险,真的彻底消失了吗?
或许……
…
“消失?”
朱利安张开嘴巴,接住小三丢过来的果子,含含糊糊地说道,“你问我末日会不会消失,那我也不清楚。”
和他通讯的人,是亚瑟·卡文迪什。
在一切的事情尘埃落定,或者,将近尘埃落定后,朱利安已经拖家带口,带着一大大大大大大家子回到了塔乌星,连带着死寂之海——是
的,死寂之海并没有消失,只是被朱利安用某种诡异的能力转移到了塔乌星的外面,现在,身为曼斯塔的母星,几乎没有人能在不经过虫族的允许下抵/达塔乌星了。
尽管朱利安清楚,现在已经是最好的未来,但虫族和人类的矛盾经过这一次肯定会变得更加尖锐,那回到塔乌星是最好的选择。
亚瑟撇了撇嘴,“那下一个……”
“你到底有多少个问题?”
朱利安绝望地说道,“你什么时候成了发言人?”
他和亚瑟本来不怎么熟悉,但在处理这一次的事件里多次沟通,或许是因为亚瑟是亲身经历的人,所以,联邦将需要和虫母对接的任务大部分都交给了他——不交给他也没办法,朱利安的几个朋友都不适合当官,而其他的官员怎么可能有渠道联系上朱利安?
正因为亚瑟这份独特,导致他在议政厅的地位攀升的同时,着手负责的事情也多数与曼斯塔虫族有关。
而也只有联邦的高层知道,死寂之海的确没有消失。
亚瑟阴森森地说道:“你以为我想,这整整十二页!我待会就去杀了整理问题的人。”
朱利安:“……”
好吧,这位小卡文迪什一旦工作压力变大,就会显露出本性的凶残。
“死寂之海没有消失,它只是不再扩张了而已。或许有一天末日会再来,或许末日永远不会再来。”朱利安淡淡地说道,“这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亚瑟将问答题全部丢开,问了一个他自己想知道的问题。
“虫母冕下,你和埃德加多,到底有多少个孩子?”亚瑟幽幽地说道,“您知道,今天早上的会议间,我的特殊联络器(专门和虫母交流,从不静音)突然大声响起来了吗?”
朱利安就像是一个突然被找上门的倒霉家长,下意识看向手里的联络器。
在上面,有几个难以发觉的孔洞。
每一个都无比熟悉,就像是被骨翼上的尖刺扎穿一样。
……安德鲁这个倒霉孩子!
这是朱利安第三十八次被“投诉”,因为他那一大群倒霉、好动、充满活力的幼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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