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所谓箫乐
叶裁衣在渺然阁二楼收拾出了一间卧房。
山岚色纱帐规整地挂在雕花拔步床的铜钩上,她往靠窗的立案上放了一个白瓷瓶,又从院子里剪了一枝红豆杉,洗净、整理好叶片后斜斜地插在瓶中。
屋里的摆设家具刚擦洗完,一脸平静无波的简絮云就带着一脸不情不愿的方灵走上了二楼。
叶裁衣打招呼道:“师姐,小师姐,这里我都收拾了一遍,箱笼也都铺了素布,只管放衣裙就是。”
方灵一言不发,低头提着一个包袱挪到窗边独自站着,忽嗅到一阵微弱的果香,她悄悄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微微侧首看向窗边的那枝红豆杉。
红彤彤的小果子衬在细长的深绿叶片中,原本就是极喜人的颜色,插在白瓷瓶中就更衬得红的更红,绿的更绿,既显得热闹有生气,又十分素雅可爱。
她这个新来的小师妹似乎很擅长运用色彩,从那天的那盘桂花凉糕就可以窥见小师妹的审美追求。
热烈而素雅,恬静且生机勃勃。
她又忽然想到少时偷偷爬到红豆杉树上摘果子吃,不小心掉下来,还是师父接住的她……
简絮云的目光也是先落到那瓶红豆杉上,在一片死物中,人总是会先被生机昂扬的事物吸引,这是无可厚非的。
她转移开视线,目光落到床上的空青色被褥上,说道:“裁衣,你不必帮灵儿收拾的。”
叶裁衣说道:“也不费时间,我非让小师姐住到渺然阁来,自然不能让她来了还要亲自收拾。”
简絮云看了看窗边发愣的方灵,说道:“灵儿自行归置吧。”
她目光示意了一下,叶裁衣就低眉敛目地跟着她上了三楼的书房。
简絮云推开书房南边的窗,凉风习习,蓝天苍山映入眼帘。
“无字书你才拿到两天,看不清楚是自然的事,你试着将这风中的生气吸纳进血脉中,引到双目处。”
叶裁衣有些尴尬地说道:“师姐,师父说过这个,可是我不知道风中的生气是什么。”
简絮云眸光淡淡,抬手指了指一院的奇花仙藤,林林山海,“风中的生气就是灵力,就像在风中生长的枝蔓,只要你认真去感受,它就会伸出嫩芽来触碰你。”
叶裁衣坐在书案后,面前摆着那本无字书,吹进衣襟与袖里的是夹杂着草木清香的山风。
风似乎是个好学又聪敏的人,呼啦啦翻动着案上的书卷。
她闭上眼睛,放松自我,让风自由地拂过她的肌肤,脑海深处越来越清醒,像是一口气睡了三天三夜之后那样精神奕奕。
“吱呀”一声。
她蓦地睁开眼睛,已是孑然一身,满室月光。夜风吹得窗户呀呀作响,她提裙起身挪到窗边。
山野的风最是肆意,忽而就涨满了衣襟,吹得人通体生凉。
她似乎还是一无所获,不过她不着急,这才第二天,不是吗?
“咚咚咚……”
叶裁衣打开房门,方灵抱着一个盒子站在外面。
“小师姐,怎么了?”
方灵将盒子塞到她怀里,语气也不怎么热络,“这是大师兄要的东西,原本是要我送到藏经阁的去的,可是师父如今要让我整理学过的东西明日拿给他看,我还没有写完,所以,你把这个送去吧。”
叶裁衣抱着盒子讶异地看着她,“隔着山峰呢,我如何过去?”
方灵今天到此时才昂起头来,“大师兄从来不让我自己跑的,他派了白鹤来接。”
“那让白鹤把这叼过去给他不就行了?”
方灵冷笑了一下,颇有些城中贵人看村子里出来的乡巴佬的意思,“师兄许久不与人说话,每每到出藏经阁拿书时才舍得空出时间与人言谈,师父便让我与师兄多说说话。这一次,师父也想让你去见见师兄。”
这倒也是,入门两天了,连自己大师兄都没见过,以后见面了谁也不认识谁那就要闹笑话了。
叶裁衣拿着盒子出了门,见地上还放着一个很大的包袱,应是装的书籍。
方灵指了指对面的房间,说道:“那是我的书房吗?”
叶裁衣说道:“是。”
方灵轻轻一指,那大包袱就跟在她身后,进了那间房子。
“可我不认识大师兄。”
方灵头也不回,“吹箫的那个就是。”
月夜吹箫,那应该是风度翩翩的样子吧。
叶裁衣下楼出来,见院中一只白鹤迎风站着,身上白羽像微弱的水波一般微微颤动。
她一出来,那鹤便俯下身来,等她爬上去之后,它便轻轻展开双翅,缓缓挥动翅膀,飞到空中,在月光遍洒的渺然峰绕了半圈,便往东飞去了。
脚下时暗暗山峦,粼粼波光,轻轻掠过,十分畅快。
叶裁衣兴奋地说道:“我有朝一日也能驾鹤西游……不,是东游!”
越接近清净台,便渐渐闻得风中若有若无的箫声,有时一声,有时两声,此情此景,衬得这一二声飘渺的箫声堪称仙音。
待白鹤绕着一间灯火通明的高阁盘旋时,叶裁衣才听清这箫声。
怎么说呢……就……
还挺乱来的。
这箫声涩滞呕哑,时高时低,有时尖利刺耳地像是能戳死人,有时又低得只剩风过箫管的声音呜咽,总归就是没一声是有准头的,每一声,都是人性的扭曲,道德的沦丧。
她从白鹤背上下来,忍着魔音入耳,顺着藏经阁前小竹林中被月光映得泛着虚幻幽白的小径往箫声处走。
这处竹林不大,其中建了一座四角飞檐的木亭,弦月懒懒地挂在亭上的夜空中,与亭内挂着的一盏简朴的竹灯交相辉映,不过,都不怎么明亮就是了。
一个身着苍烟落照色轻袍,戴着星郎色危冠的男子慵懒地靠着柱子坐在石栏上,一腿顺着石栏微伸着,一腿微屈起来,腰上的丝绦垂在栏外,依风轻晃。他十指捏着一管箫,正垂眸吹奏着。
若非实在太过难听,叶裁衣都不忍心去打破这副美好的画面。
“啊……那个,大师兄,先停一下,我先做一下自我介绍,我是渺云峰长廷仙尊新收的弟子叶裁衣,很荣幸今天能来给你送东西,希望获得你的一个,咱就是说,认可。”
箫声依旧……
叶裁衣走进亭中,见他双目微阖,纵情演奏,显然是一副如痴如醉的样子。
好家伙,吹得这么难听还能把自己感动了,这真的称得上一句好家伙。
她把盒子放到亭内的长椅上,愣是忍着这能杀人的箫声直到它停了下来。
这个过程是很痛苦的,这箫声不但忽高忽低,他还在你预期接下来是高音时突然掉到最底下,你预期是低音时他又直接来一声刺破云霄的尖利声。
好在,终于停了,虽然耳中仍留着嗡鸣声。
景昭缓缓睁开眼眸,一滴清泪垂落,带着淡淡的叹息,“此情此景此曲,千古一绝,缠绵悱恻,实在令人动心摇魄。”
叶裁衣:?
他侧首看向叶裁衣,犹带着沉醉之后的余韵,问道:“你就是新的小师妹?我们在彭州见过。”
叶裁衣点了点头。
“会乐器吗?”
“会。”
“哪样?”
“洞箫。”
“有我吹得好吗?”
“有……吗?”
气氛突然尴尬了起来。
景昭冲她招了招手,“坐到这里来。”
叶裁衣走过去,坐在石栏下的长椅上。
景昭用帕子擦了擦手中的箫,垂手递给叶裁衣,“那你与我比一比。”
叶裁衣接过那管箫,只觉得入手清凉细润,就这掂量的一下就知道不是凡品。
用衣袖擦了擦吹口,纤纤玉指按住音孔,微微垂首,清风明月下,凄清宛转的箫声便缓缓飘绕开来。
卫疏风对景昭多年如一日的箫声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今日他是与苏真言一起来藏书阁的。
其实藏经阁是有阵法格挡外界声音影响的,可苏真言天生耳力极好。
他是受不了景昭的箫声的,可以说太元山没几个人能受得了。能受得了的这些人里长廷仙尊最为特殊,就算是景昭冲着他耳边吹,长廷仙尊也能颇有兴致地听到景昭吹得茬了气为止。
太元山都知道长廷仙尊是最爱徒弟的,当年景昭捡了个简絮云回来的时候,简絮云还跟个泥娃娃一样脏,景昭跪下叫师父,泥娃娃有样学样,也跪下来叫师父。
于是原本留待下一位长老为自己所住的山峰取名的“絮云”二字,就这么轻易地被长廷仙尊给了简絮云。
无情道,若真无情至极,豪无人性,那便是魔了。长廷仙尊的无情道,是天道无情既有情的道,因此,不至于飘渺地脱离人性,也不至于狭隘地远离人群,因此他才会成为无情道当今第一人。
但是苏真言可达不到骆长廷的修为,他扯着一旁正执卷细看的卫疏风一同出来透气。
两人刚踏出藏经阁,难听的箫声便停了,过了一会儿,竟换成了一段悠然哀然的曲调。
苏真言一愣,“景昭学成了?”
卫疏风没有说话,他今日没有配剑,只能负手站在藏经阁外的高台上,望着不远处的小竹林,竹影浮动间,可见一女子在月下的揽月亭内吹箫。
她坐在亭内的长椅上,穿着烟青色上襦,鹅黄累纱下裙垂在地上,腰间的红色绶带绑着一枚白玉环,结着两个双耳结,软软地扫在地上。
风一过,鹅黄裙下红色绣鞋鞋尖也露了出来。
她将头发全盘成发髻,鬓边落着些许碎发,伴着耳畔的金梅枝衔玉耳坠于风中浮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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