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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是你带走了她


“卫师兄在想什么?”

        窗上碧纱将炽烈的阳光过滤成氤氲不明的微青,热气从门窗缝隙透进来,伴着夏末断断续续的鸣蝉,令人昏昏欲睡。

        卫疏风闻声侧首去看她,一不注意左手食指被锋利的小刀的割破,血沿着他的手指蜿蜒到手腕处,又滴滴答答落到黄纸上慢慢往下渗。

        叶裁衣低呼了一声,掐了一道法诀帮他止血,又拿素帕帮他擦着手上的血,见那伤口划得深,心里疑惑他怎么能失神到误伤自己,问道:“你在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卫疏风摇了摇头,接过素帕自己低头擦着手上和桌子上的血,“没想什么,就是有些困了,叶兄呢?”

        叶裁衣笑道:“刚出去了,可能是郁家的人来了,你竟未有注意到。”

        卫疏风从藏宝囊里取了一小瓶药推到她面前,把受伤的手伸过去,颇为可怜地说道:“手好疼啊,解不开瓶塞,你帮我擦药吧。”

        叶裁衣觉得好气又好笑,打了一下他那只没受伤的手,恼道:“这只爪子也伤了?”

        他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瘫在乌木桌上,笑嘻嘻地说道:“好了,这下被打伤了,你一会得帮我揉一下。”

        叶裁衣:无语……

        但也还是拿过药瓶帮他上了点药。

        温软的手将清凉的药膏涂在小小的刀伤之上,凉意渗进血肉,沁尽热血,温柔的触碰令卫疏风低低叹谓了一声,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握住她的手腕慢慢揉捏着细软的肌肤。

        她想,很多时候眼神和肢体语言不但骗不了别人的,也更骗不了自己。

        卫疏风热衷于用拥抱和亲吻等一切可能的接触解决肌肤饥渴症,而她自己其实也并不排斥他的触碰。

        叶裁衣收回手,把那把小刀和纸张都收了起来,试图站起来,腿却有些抽筋,说道:“师兄扶我一下,我起不来了。”

        卫疏风立即起身揽着她的腰将她扶起来,叶裁衣靠着他蹬着脚抻了抻腿,才一脚长一脚短地往前迈。

        卫疏风又上前扶住她,关切道:“腿不舒服?关道友也在京都,我让他来帮你看看。”

        叶裁衣笑道:“没什么,月份大了有时候就会这样,我们也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卫疏风闻言便有些沉默。

        二人刚走到门口,叶裁衣发现未戴帷帽,让他回去取了,自己在门外的树下等着。

        门口一个穿薄紫色夏衫的男子以扇遮挡太阳,衣摆蹁跹,风一般往前边跑了过去,路过她时,还频频回首望了几眼。

        叶裁衣被看得颇为纳闷,她在脸上头发上摸了一下,又看了一下自己今日的衣裙,似乎没有不妥当之处。

        不一会儿那人就跑远了,她也没有在意。

        卫疏风很快拿着帷帽出来,叶裁衣接过妥善戴好,两人便往小院那里去。

        远远见许多人马在小院门口,叶裁衣还要往过走,卫疏风拦住她掐了一个遮挡阳光的结界,轻声劝道:“别过去,人多,马匹又没有好好拴着,冲撞到了怎么办?你若还要看,就在这里。”

        等了一会儿,又来了一队人到了小院门前,两方交流一番,便有人去跟坐在树下的叶慎言禀报。

        不多时,两具棺木被抬了进去,又被抬了出来。

        叶裁衣说道:“看来郁家是接受那位宫娥了。”

        卫疏风见并行之棺,说道:“到底……算了了他们的心愿。”

        那棺木抬过他们身边时,卫疏风袖中微热,他讶异地看着缓缓驶离的棺木,直接抱起叶裁衣便御空回了屋子,道:“此事有些诡异之处,我去看看,你约束一下庄上的人,不要让他们乱跑,尤其不要跟陌生女子说话。”

        叶裁衣扯住他的衣袖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卫疏风蹙眉说道:“上次林子里那两个人你还记得吗?”

        叶裁衣回忆起当日的场面还有些尴尬,点了点头,“他们怎么了?”

        卫疏风耐心地解释道:“那女子,有一缕宜人灯的灯芯,但却没有灯油,那日所见是她在用那种方法收集灯油以发挥灯芯的灵力,棺中那男子是被当做灯油吸干了精血。”

        叶裁衣心里生出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蹙眉说道:“许长乐是献祭父母,这女子吸人精血,那你把宜人灯拿走了,你的灯油从哪里来?”

        卫疏风一怔,见她神色里有些怀疑,忙撇清自己,说道:“这灯本就是我家的东西,与我神魂相连,只要我不死,我用它就不必要灯油。”

        说罢扶着她半躺到小榻上,把桌上的团扇拿过来,撩袍坐到榻边给她扇了扇风,复又将团扇塞到她手中,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认真地看着她,低声哄道:“我绝对没有害人,你歇一会儿,我去看看情况,下午我还来找你,记得提前帮我晾些茶水昂。”

        叶裁衣点了点头,挥着团扇道:“去吧,小心一点。”

        卫疏风唇边噙着笑意,端过一杯水放到榻边,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才起身出门。

        刚出门就碰到身后跟着一群人的叶慎言,叶慎言指挥着人去歇晌,自己抬步正要去找叶裁衣。

        卫疏风拦住他,说道:“叶兄,师妹休息了。”

        叶慎言说道:“哦,那休息吧,没想到郁家老太太听说郁怀辞同人殉情后竟非要为二人结阴亲,这倒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卫疏风不知他们是否是有情人,只因烛火的反应知那男子绝非殉情而死。

        叶慎言又说道:“清衡说张姑娘今天要来看看裁衣,不知何时过来,卫小郎君知道吗?”

        卫疏风摇了摇头,轻笑道:“我昨天回去得晚,不曾听说,叶兄,我还有事,先告退了。”

        叶慎言说道:“好,去忙吧。”

        卫疏风便踮着温热的风往郁怀辞身死的别馆去,半路上见张舒遥自京都那边过来,遥遥地向他招手。

        卫疏风立在云间等她招摇而来,忽有一阵热气从身后拂过,一男子坐在一只火麒麟上诧异地看着他,惊喜地拱手说道:“姜兄,真的是你?你竟然也是跟玄英他们一样的人,真是深藏不露啊。我方才还见你夫人了,愈发温婉娴静了,我都没敢认,眼见你夫人有了身孕,恭喜姜兄。”

        卫疏风微微侧首,余光瞥见那抹轻红,含笑道:“多谢周兄,你还是第一个恭喜我的,来日自当请你喝酒。”

        周承祖眉开眼笑,道:“好,我如今住在京都的小南楼里,只是南边乱了生意不好做,挪到北边来需要我多看看,刚刚卖了一副好棺木,没想到突然再要一副一样的,我才亲自过来看着。”

        卫疏风目光有意无意往身后瞥了一下,说道:“那周兄一番奔波辛苦了,还是快回去休息吧。”

        周承祖顺着他的目光见张舒遥立在卫疏风不远处,神色有些古怪,应是等着同他说话的,他也不好打扰,便拱手道:“好,告辞。”

        又低头跟火麒麟说道:“火祖宗,回去找玄英去。”

        火麒麟驮着周承祖走远,方才那点故人相见的热切氛围便渐渐消失殆尽了,在炎热的夏末,空气中竟有几分森冷。

        张舒遥一身轻红衣裙在风中微微拂动着,她定定地看着不远处衣摆微漾的卫疏风,不敢置信地问道:“疏风,你是那个姓姜的男人?是你……怪不得……怪不得你如此殷勤,我就说呢,以你的性情竟能做到不在乎孩子的父亲是谁,亏我还为你高兴。”

        冠带于襟前飞扬,他迎着张舒遥的目光,一字一句说道:“是我把她带走的,是我让她怀孕的,我还抹了她的记忆,我知道我做得不对,可是师姐……我喜欢她,我想得到她,我不知该怎么办,只好这样……”

        渐渐的,强撑的神色溃败,他眉间带上哀愁,眸中似有泪光,无措而仓惶,忐忑而惊慌,像一个与同伴抢夺了玩具自己躲起来之后被大人发现了的孩子。

        张舒遥听到他亲口承认才敢相信,她痛斥道:“疏风,你明明是个很好的孩子,为何这次竟然如此糊涂。”

        卫疏风低头敛眉,语调哀凄,“我……我已经知道后悔了……可我已经做了,师姐,我会娶裁衣的,我会负责的,我们已经有婚书了,如果你想让我们幸福,就不要告诉别人,也不要告诉她,好不好?”

        张舒遥说道:“不行,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做事要光明磊落,你不能这么欺骗她。”

        卫疏风忽而抬起头来,眸色森寒,凉凉地看着她,“师姐的意思,是非要把此事宣扬出去了?”

        张舒遥蹙眉,“你怎么了?”

        卫疏风轻笑了一下,“没什么,不过,师姐真的正义凛然地让我生厌,你什么都不懂,却跟我说什么光明磊落,我若光明磊落,现在连死在哪里都不知道。”

        “师父一直逼我与他同流合污,坑害灵修界与他不合之人,可我从未同意,才随你一同下山。如果师父知道那是我的孩子,他一定会拿孩子威胁我的,一定。”

        张舒遥惊讶地问道:“掌门?掌门怎么了?”

        卫疏风遥遥望着旷野外隐藏在山林里的一处雕栏馆阁,淡淡地说道:“师姐,除了那几个世家的家主和掌门外,师父当年与姜宴更是亲如手足,可为何如今灵修界沸沸扬扬地吵着其他门派的掌门私藏禁物,却无一人提及南华仙尊?”

        张舒遥震惊地无以复加,呆呆地立在原地,慢慢地消化着这个消息,“你是说……是掌门在背后挑出了这些禁物,他……在为姜宴报仇?”

        卫疏风远眺天边,淡淡地笑了一下,“可这些人也确实私藏了禁物不是吗?许喻之……死得不明不白,灵修界有几个人能杀他?师父他……应该不会有姜宴赠予的禁物吧,师姐若想让裁衣怀着孕还担惊受怕,想送我们一家三口去死,那便去将此事宣之于众吧。”

        张舒遥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只觉得酷暑天里陡然被丢进了冰窟,从骨髓里冒出一股寒意。

        卫疏风眸光微转,踏着清风含笑往远处去,袖中玉简莹明,一道禁制悄然落在张舒遥身上。

        他才不后悔,他只怪自己为何早没有认清心意,平白浪费了许多时光。

        那天她兴高采烈地追到长渊前的树林时,他并不是想把她吊在树上,而是想要将她扯过来按在怀中揉散她那被风吹得毛乎乎的发髻,制止她无端的撩拨。

        他被自己的潜意识的冲动惊到了,才顺手将她吊在树上,可当她裙下绣鞋掉落,穿着罗袜的小脚丫子在空中尴尬地交叠起来,他还是认命地去捡了绣鞋帮她穿好。

        那时候他还不承认对她有几分纵容,只觉得她是个狡黠到撩拨人后会舔着爪子偷笑的小狐狸,不咬人只爱耍着人玩,你还能同她计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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