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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全天下


明远回到长安家中,  因为无人“催婚”,少了好些烦恼。

        如今明家后院中,明远爹正在锲而不舍地再次追求明远妈,  无暇顾及明远的终身。

        而明家的庞大财产和明远如今的官身,也让明家的门第变得高不可攀。明远的几位叔叔都只敢上门,  暗搓搓地旁敲侧击。

        明远便大大方方地告诉他们,  自己已有婚约。十二娘的亲事,  日后也会由他在横渠镇和汴京城中的师友们安排,不劳亲戚们费心。

        明家几位叔叔不敢多说什么,  诺诺地应了,  自行回馈那些“痴心妄想”的亲戚朋友。

        萧扬则很快就和明家的邻居薛绍彭混熟了。

        薛绍彭为人极其热心,听明远拜托照顾萧扬,当即满口答应下来,又是张罗着带萧扬去游览长安城附近的风景名胜,又是带萧扬去混京兆府那些贵介子弟的圈子。

        萧扬认识了一圈薛绍彭的那些“狐朋狗友们”,回到明远面前,只评价了两个字:“呵呵——”

        明远心道:我也知道他们多半只值得一个“呵呵”,可是我转脸就要离开长安城,  去渭水上游察访新军器作坊的兴建,  总不能带着你去。

        明远想了想,  将薛绍彭的一幅字拍在萧扬面前,  道:“你若是能像道祖那样写如此一手好字,  我就认可你这样的评价——呵呵。”

        萧扬盯着纸上的笔走龙蛇,默然半晌,道:“我收回刚才那两个字。”

        明远笑着点头:“这才对嘛!”

        “俗话说,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大宋人物,  或许未必足够勇武,但若说文采风流,却绝对不遑多让。你非要用自己的长处来比他人的短处,那边不够君子了。”

        萧扬被明远这番话一绕,也觉得有些道理。第二日继续与薛绍彭等人交往,其间也请教一些关于诗词、经学、礼仪一类的学识,薛绍彭那些子弟见他虚心,便也乐得传授。

        而明远,则只带两个随从,快马离开长安城,赶去渭水上游,沈括新近选址的新军旗作坊。

        这时沈括带同贺铸,及一众高手匠人,已经定下了作坊的选址,并飞马报送天子恩准,随时准备开工。

        这处新作坊,靠近一道水流湍急的渭水支流。沈括的计划是在这道支流上修造大型水轮,以水轮驱动机械,锻造熟铁与精钢。

        锻造作坊旁的土地,则被沈括设计用作铸造与冶炼作坊。这位三司使、翰林学士的确是时脑快手快的科技奇才,等明远赶到时,沈括已经将大部分机械的结构草图都画出来了,准备交给将作监派来的匠人,等待朝廷旨意一下,立即就可以开工。

        明远却提出了一点,他建议在冶炼和铸造作坊附近,专门修建一条排水沟,并按照山阳炭厂炼焦时对废水废气的处理方法,修建废水处理加工设施,免得这座军器作坊产出的废水随支流流入渭水,最终流至长安城附近,影响京兆府大多数百姓的日常生活用水。

        “远之,还是你仔细,如没有你提醒,愚兄这回真要惹出麻烦!”

        沈括一听便懂,一懂便后怕,一后怕就直拍心口。

        明远微笑着谢过沈括的感激,心里却没有什么自夸的念头。毕竟环境保护是现代才逐渐普及的意识,而沈括这个年代,人们对自然环境的影响尚小,轻易也不会想到这些。

        结果片刻后沈括就问起明远:“远之,你究竟是怎么才能想到这一点?”

        明远支吾片刻,只能推说他曾经听师兄种建中提起,西军与党项人作战时,保护水源是最重要的战略之一。西军与西夏大军以前在横山等地你来我往,便都会在对方的水源上做文章。往水源里下毒或者扔已经死亡腐坏的动物,是最常用的手段。

        他照搬兵法到军器作坊的选址上来,竟然也顺利地将沈括搪塞过去。

        议定军器作坊的选址,明远很快就见到了种建中。

        种建中这一阵子在操练西军使用火器,试图将火铳与火炮的应用与大宋步兵与骑兵的常用战术糅合。

        他得知明远来到,当真是喜出望外,直接从兵士们的训练场纵马赶来,奔至明远面前,一跃下马,捧着明远的双手笑道:“小远,你终于来了!”

        明远扬着头,心里有点甜蜜。

        一道前往军营的路上,他将此前汴京城中发生的事一一告诉种建中。种建中听说明远“捡回”老爹,顿时也有点紧张,马上以眼神询问。

        明远心中暗笑,表面不动声色,只是点点头。

        ——如今他在明家的任何事务上都有自主权,就算是告诉明高义他成亲的对象是种郎,明高义也只会鼓掌庆贺,而不敢提半个不字。

        但明远不打算多此一举,只要明高义不催,他就也不多说。

        种建中顿时一颗心放下了,喜笑颜开,邀明远在他营中走走,然后一起观摩军中子弟操练使用火器。

        明远看了一会儿,忽然心有所感,悄悄地问种建中:“有向华的消息吗?”

        种建中先耸了耸肩,然后摇了摇头。

        明远皱了皱鼻子,用嗔怪的语气道:“我知道的,就算知道,师兄怕也是不能说。”

        种建中伸手在明远的鼻子上轻轻一刮,好似要帮他抚平鼻子上的皱纹。

        明远叹了一口气,道:“早知如此,就该在京里问问职方司的秦观秦少游。”

        当初刚刚得知向华被从种建中身边调开的时候,明远还有些一头雾水。现在他基本上有些把握:向华一定是进了职方司。

        “没用的,我在京里也问过少游。少游他们都只知道自己下辖那一条线上的人,且他们都是单线联络,少游只知道向他直接汇报的几个人是什么名姓什么身份,再往下,就都不知道了。”

        “嗯!”

        明远不再皱鼻子,而是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鼻梁恢复英俊高挺的本来面目。

        “向华……”

        明远还挺想念的自己的这个小伴当的。

        但是越多人知道向华的去向,对向华本人来说,就越危险。

        如今明远也只敢猜测,向华去了与秦观的职责范围截然不同的一条线——应当是在西夏。

        接下来的一两天,明远与种建中两人便在训练火器的兵营里成双入对,如影随形,像是双生兄弟一般。

        他们表现得不会过于亲昵,只是偶尔会拍拍肩,揽一揽肩膀……这在军中一群不拘礼节的老粗之间,原也不算太打眼。

        只是在无人处,明远偶尔也会任种郎任意施为。这等风光旖旎,便不是能仅仅以“幸福”两个字言说的了。

        尝到甜头的种建中,便不想让这小郎君离开。

        而明远也并无其它急务,也打定了主意要多陪种郎几日。

        谁知他突然收到了王雱的急信。

        “王大衙内怎么会突然给你来信?”

        种建中陪着明远,觉得这事十分奇怪:王雱难道不是在江宁陪伴王安石吗?

        明远匆匆读完信件,道:“王元泽约我在京兆府官署见,他从江宁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应当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师兄,我要赶回去——”

        种建中皱着的眉头不肯解开。

        “王元泽竟然到了陕西路?”

        是什么事值得王大衙内千里奔波,赶到陕西,请明远亲自过去相见?

        明远匆匆折起信笺,道:“确实是王元泽的字迹无疑!而且这上面有我家快递行的印记,正是从京兆府寄出来的。”

        他想了想又道:“元泽向来稳重,没有真正着急的大事不会写这样的信。师兄,我必须尽快赶回去。”

        种建中想了想,一挺眉:“我送你——”

        明远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必啦,这是在陕西路,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师兄本就有公务在身,实在不必因为我而奔波劳碌。再说了,见过王元泽,我还想再赶回师兄这里呢!”

        种建中斜睨他一眼,眼中俱是款款情意,看得明远不由得脸红心跳,知道若是再逗留,怕是会离不开这里。

        “但凡京兆府有任何事,都千万给我送个信。”

        种建中低声嘱咐,同时伸手揉了揉明远的脑袋。

        于是明远赶紧收拾行囊,叫上两个长随,快马赶回京兆府。

        渭水上游到京兆府有两天一夜的脚程。明远赶到京兆府官署时,天色已经渐晚。明远惦记着王雱信上所说的“大事”,一刻也没耽搁,一跃下马,将马缰扔给长随,自己朝府署迅速走去。

        而京兆府府署门前,也确实是有一人一直在这里守着,看见明远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赶紧上前招呼:“明监司,往这边来。我们衙内等候您好久了!”

        明远:果然是王元泽。

        他被带入一间空无一人的衙署房中,那名衙役打扮的人道:“您请稍后,官人马上就到。”

        明远没有意料到他口中已经悄然换了称呼,随意应下,便往房中一张看似很舒服的交椅上一坐——

        一日一夜的奔波,他是个娇滴滴的小郎君,不是他家种郎,自然觉得很有些疲累。

        桌上摆着沏好的茶水,明远取过来一看,正是按照他的习惯沏的整片茶。

        “王元泽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周到了?”

        明远捧着茶盏嘀咕。

        忽见一个人影从衙署门口出现,明远一见,顿时将手中的茶盏往桌面上一顿,整个人跳起来,双手撑着桌面,摆出一副敌意充沛的防备架势。

        只见穿着官袍的蔡京缓缓地从门外踱进来,微笑道:“远之千万莫要怪我——”

        “若不是以王元泽之名相邀,京又如何能得远之如此迅速便赶回京兆府来?”

        明远瞪着他,眉心蹙起,眼中燃着怒火。

        ——你个骗子!

        这时他已经完全想明白了。

        蔡京的弟弟蔡卞与王雱是妹夫与舅哥的关系,蔡京想必在蔡卞那里看到过王雱的书信。

        而原本蔡京就是个书法高手,要将王雱的笔迹风格模仿个惟妙惟肖,对蔡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就是这样一封信,将明远从种郎身边召回,赚回京兆府府署,来与他见面。

        “蔡京!”

        明远当真是被蔡京玩的这一出给彻底激怒了,生平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当面怒喝一声。

        蔡京却似早已预料到明远的怒气,却完全不在意。

        他慢慢在明远对面坐下,伸手托起另一枚茶盏,慢慢地呷了一口,才道:“远之也无须如此激动,今次京将你邀来,实在是为了一出泼天的富贵!”

        泼天的富贵?!

        明远有点哭笑不得。

        这天底下的富贵,还有富贵得过他那一亿二千万贯的吗?

        但是蔡京的神色渐渐凛然,完全没有任何说笑的意思。

        只听他认认真真地道:“辽主病危,魏王当政,并向我国示好,曰:如我皇宋能助辽主找回太子耶律浚,辽室将双手奉上燕云。”

        明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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