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罗余名取于“荼”。荼字用意在于怀念,罗家与罗余从相识到如今,渊源菲浅。
每一段缘分是命里的注定,罗余的到来注定是一场救赎。故事很长,长得令人不愿回想。没人愿意相信,曾经那么厌恶动物,一见到动物的便会不寒而颤的慕筠,在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后的第四年收留了一条狗,而且是一条被抛弃的流浪小狗。
没错,罗余不是某一个人,它只是一条小狗。它长得不好看,没有蓬松柔软的毛发,没有可爱讨人喜欢的技能,它木讷,它温驯,即使任何人骂它,训它,它从不还口,摇着尾巴举着前爪一脸颓丧的认错。
数不清罗余陪伴慕筠多少个年头了,它现在有些老态了,比以前更懒散,窝在太阳底下就是一整天。它没有别的本领,慕筠却爱极了它。是因为罗余带她走出了漫长的丧女之痛,还是在许久的日子里罗余始终陪伴着她,安抚了老人时常寂寞的灵魂,所以罗余才受爱吗?
也许不是。罗余的出场,没有美意。它瘦弱,太小了,似刚出生不久,眼睛浮屠着半睁半眯,走起路来一步三倒。可它就是那么神奇,不然怎么说与它的缘分是一场注定呢?
慕筠强忍着的泪水,在望着墓碑上笑得如花似玉的笑容时,眼泪波涛汹涌。四年了,她还是会哭,每每哭得声嘶力竭。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她尝了个遍。
罗余就是这时候出现在了整个的生命中,它呜咽地鸣叫,仿佛能感受到眼前这个女人的悲痛,感为身受。
慕筠寻着声源,低下头,本能地爱抚它。它胆怯地一躲,慕筠失落颓唐地收回手时,它上前了,伸出舌头安抚地舔了舔慕筠的手心,她泪如雨下,决堤的崩溃大哭。
它真让吓到了,爪子打滑的倒地,警惕而又怜悯地用那双迷蒙的眼睛盯着人。意识到她没有恶意以及难以名状的悲伤,它怔怔地扑卧在地上打转。原来,它是要逗她开怀大笑。
她笑不出来,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乖,过来,我不会伤害你。”说来可笑,她竟然觉得这只狗是罗荼派来安慰她的,她伸出了手。它犹豫地试探,钻进了慕筠的怀抱里,那么小,那么轻,她不敢用力,小心翼翼。“小宝贝,是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它汪地两声,她听懂了,搂得更紧。“跟我回家好不好?我会照顾你的。”
它又汪了声,水汪汪的眼珠子灵动起来了。慕筠笑着哭,哭着笑,“真乖。”顺了顺它杂乱的毛,“以后你就叫罗余,好不好?”罗余,取之于“荼”。
罗荼的离去,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一段痛苦不堪回首的往事。一想念,胸口压抑得作痛。宋井桐是有多感谢罗余的出现,感激它带领慕筠走出悲丧之痛,也让一度面临抑郁的慕筠战胜病魔,所以能再有现今这个达观豁然的女人。
她等不及想要去见罗余,因为慕筠告诉她,罗余要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了。她期待着,那一定跟罗余一样,温顺乖巧,聪明忠诚。
慕筠拉住了心切的她,“吃了饭再去。你现在去指不定休息呢,最近它懒适得很,趴着便不动了,怎么劝都不听。”
三个男人有属于的话题,她是小声地跟慕筠聊着,眼角上翘,嘴角上扬,“奶奶,这么好的消息,怎么不分享给我呢?早知道,我一下车就奔去看它了。”
“我们对那方面不了解,起初以为喂它喂得太撑了,肚子一鼓一鼓的,等知道罗余怀孕了,不过是两个月前的事。”慕筠欣慰,如等到了自己孩子结婚、生子般激动而焦灼。“当初占有心重,想给罗余上环,还是你爷爷阻止了我,你爷爷说一只母狗这辈子没生一窝两窝的崽儿,怎么对得起它这一生。”
“幸亏你爷爷阻止了我,我才能看到罗余做母亲,有自己的孩子。”她提起罗余,突然感觉亏欠了。尤其是对罗余的名字,对抚养它的初衷,深深地自责。她没落泪,除夕欢快齐家团聚的日子,掉眼泪不吉利。
罗老先生吐着酒味,香醇的酒香飘了一室。他说道,似问似答,“所以啊,我反对你是正确的吧?你自己回答是不是?当时狠狠训我的那一顿,训错了没?”他没有喝醉,借着酒劲闹话而已。
罗余胖了,肚子凸得更明显,但也漂亮起来了,皮毛更有光泽了,柔滑细腻的毛摸着就舒服。宋井桐蹲在它前面,手很温柔,“罗余,记得我吗?”她问,仅是问,罗余不会不记得她。
“汪汪。”不变的叫声,躺趴着慵懒的它讨好地摇尾巴。
叫声让宋井桐会心一笑,“好了,好了,我知道。”她揉了揉罗余的腮帮子,八卦地连问了几个问题,“罗余,你要当‘妈妈’了,是不是很开心?你呀,‘高龄产妇’了知不知道?你看有哪个狗狗像你那么老了才生头一胎的,恐怕只有你了。哎,罗余你告诉我,那头金毛是不是特别帅气,把你给迷得神魂颠倒的,不然它是怎么俘获了你芳心的?”
罗余害羞地拱了拱头,宋井桐识破了,坏心地笑它,“害羞了?要做‘妈妈’的人了,怎么那么容易害羞啊?”她罕少的活泼,话唠般开启了话匣子。
夹击在她与罗余之间的慕筠,偏袒于怀着身孕的它。“囡囡,罗余累了,你让它好好休息,别说了。”慕筠千盼万盼她话多点,可算是盼到了,硬生生打断了不想让她多讲。哎,时机不对,只好忍痛割爱偏袒其中一方。
宋井桐抬头悠悠地一看,跟罗余假意争宠和假装惊羡地抱怨,“在奶奶的心里,你的地位比我高了不止一截。”她扯了扯顽皮的衣服下摆,“罗余,好好的。”
距离零点有两个小时二十分钟,电视节目上演的迎春小品滑稽搞笑,台下观众的笑声如水潮涌。两人没错过一丝一毫的剧情,脸色专注却无笑意。一定是节目不搞笑,不是她们笑点太高了。
电视节目播着,人全聚在了书房,一张矮长棋桌旁密密实实围了人。差不多每一年如此,慕筠信誓旦旦扬言要看节目,宋井桐便每次陪着,节目早无新意,题材乏善可陈,坚持不到半小时,人撤到了书房。
器皿装满了核桃等干果,宋井桐边看棋势,边剥干果,剥好一把果肉便放下吃食盘里。罗老先生在下完一步棋后,不露声色地全推到她前边。“剥好的留给自己边看边吃,要吃大家都会剥,不用给我们留。”他把她当成那个趴在他肩头的孩子,总习惯用无法无天的宠爱包裹着她。
棋局胶着,两方对峙不下。又到了一贯的押注,李叔手脚麻利地第一个下,他直接押了宋惜日,毋庸置疑即便是胶着还是宋惜日会获胜,他押了最大胜算的获胜方。罗老太太掠过罗老先生使劲的眨巴眼,视而不见,一气呵成不回头的速度投给了宋惜日。
两票,认定了宋惜日会大获全胜。
罗老先生最后的目光向她,宋惜日更是灼灼而视,两人的眼神让宋井桐举步维艰,陷入两难。果然,她应抢先,为难的事便不需要让她抉择了。
罗老先生体谅地别开目光,不给她施加压力。
她纠结犹豫不超一秒,代表的核桃落在了左手边。罗老先生笑呵,信心百倍,“爷爷为你赢一回。”
宋井桐点头。罗老先生对她许诺的话,从来不食言,相信这次也不会。她小时候被欺负了,一个人躲在房间里难过,罗老先生知道后,孩子心气地急了,自己教授的身份都给抛之脑后了。他说,别怕,谁欺负你爷爷替你教训他。果真,他来势汹汹地去找孩子家长讨要说法,头头是道说得人是哑口无声。
她有些悲悯了,后知后觉发现其实自己一直在为难自己。她有爱她的人,有疼她护她的人,然而她总是被对宋惜日的怨念纠缠自己,蒙住了双眼,每回在回避和躲闪宋惜日中错过了好多他们爱她的点滴。她是清楚他们爱她,可她没有一刻如此刻一般知晓他们何其爱她的方式。
太糟糕了,她迷途了,错失了好多美丽的风景,好多爱她的值得铭记的瞬间。
手机又响了,今天好多人给她致电祝福她新年快乐,光是方才看电视的半个多小时,接了两通电话,收到三个信息。她从未收获过如此巨大的祝福,感动又抗拒着,心情复杂。
为了不影响下棋的人思考,她去外边客厅接的电话。刚出书房门口听奶奶开心地笑,声音不高不低,“往年囡囡一个电话都没有,我紧张她是不是和同学们关系不好,是不是受欺负了?今年听到好几个女孩子和男生给她祝福,这颗心安定多了。”
话音也是不轻不重,敲打在她心间。
宋井桐抿了下嘴唇,迫使难受的情感压抑。
“在哪里?”
“一千公里之外。”
这是晚饭之前,她打了半个多小时电话中的一小段对话。
“出来,我在门外,有惊喜要给你。”略显疲惫的声音。
她往门外看了下,只有灯火通明的路灯,心头怪异而强烈的感受却让她疑惑,“门外?”一千多公里的路程,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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