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8章周潜龙的辩词
对于年长者的问话,周潜龙回应道:“一、我担任张书记的专职秘书只有一年多,就算他要干排除异己的事,那都是领导之间的事情,大概也不会让我知道吧。”
“二、张东峰来义东市任职只有一年多时间,以前从来没有在义东市工作过。所谓异己,肯定是工作一段时间、接触一段时间后产生矛盾甚至冲突的结果,他既然在义东市连熟人都没有,这个异己,从何而来?”
“三、所谓排除异己,肯定要有那个被排除的异己存在吧?在一年多时间里,义东市的人事结构并没有多大的变化。要说排除异己,被排除的人在哪里?”
“如果没有人被排除的话,这个所谓的排除异己,是不是只是一种主观臆测?”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所以对于您所说的这句话的后半部分,我所能说的只有这三点判断。”
“至于前半部分,即专项打击行动是假的这个话题,我想,我是比较有发言权的。”
接下来,周潜龙便举例进行说明。
比如清元县仁和医院院长陈方元以惨烈坠楼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在留下的绝笔信里,他控诉了将他双腿打断,以及插手医院正常业务、挪用资金的合伙人李成刚。
李成刚及其同伙同时还侵占集体资产巧取豪夺;强迫村民流转土地、谋取私利;利用村街改造,谋取巨额利润;擅自变卖集体资产,从中谋利等违法违纪行为。
李成刚曾对举报者嚣张地说道,有不服的去哪里告都行,你们没有那份能力,我花个几千万元完全顶得住、搞得定、不怕告,怕告就不这么干了。
周潜龙说他担任专项打击行动的联络员后,跑遍了义东市所辖的各个县,感触非常深的是,县城很容易形成熟人社会网络。
相互之间即便不熟悉,也很容易了解各自的底细。身处网络中的某个人,如果碰到什么事情需要找到网络内的另一个人,一定可以不费力地找到对方。
县公安分局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地方,它是权力的交汇点,也是信息集散地。
说它是权力的交汇点,因为它是县城里面唯一合法掌握并可施展暴力的机构。
县委县府如果要强力推行某项工作,就必定需要借重公安分局的力量;而社会中的各方势力如果要顺利开展活动,也必须有公安分局的保驾护航。
说它是信息集散地,因为县公安分局是唯一可以毫无阻力地接触社会各个角落的机构,它本身就是一个情报中心。
在这个意义上,犯罪团伙的一些情况不可能不被县公安分局知道。周潜龙说他接触了很多县公安分局的中层干部,在掌握信息上绝对是专业的。
在一般情况下,犯罪团伙的头头不会以犯罪分子的脸面公开示人,他们往往注册公司,或从事一些正当职业,许多老大都是跨行业经营。
这些老板交游甚广,他们肯定可以进入这个县的经济圈子,和正经生意人相熟;他们也会因为从事经济活动的缘故,和县委县府领导、公安部门领导相熟。
犯罪团伙生存的基础是暴力,但是纯粹以暴力为主的犯罪团伙几乎不存在。
犯罪分子基本上都是草根出身,不太可能出自大资本,也没有多少文化知识,这就注定了这些犯罪团伙只能从事一些低端产业,比如经营宾馆、娱乐场所、长途客车运营、建筑拆迁等行业。
这些产业基本上都是劳动密集型产业,也需要和各方打交道,犯罪团伙因此具有一定优势。
比如,宾馆、娱乐场所往往是灰色产业的聚集地,一般生意人不愿意冒风险,排除干扰的最好办法是和那些有势力的地方力量合股经营。
再如,这些年大城市资本开始大举下乡,各个县城都在开发房地产、建设工业园区,实力雄厚的老板们只要做一些资本运作,进行产品营销即可,根本不在乎低端产业的一点小利益。
这些高端行业要想在县城顺利进行,又少不得低端产业的配套。比如碰到征地拆迁问题,大企业的老板和员工当然不愿意去碰撞这个矛盾,既麻烦又耗时,于是将相关业务“转包”给那些犯罪团伙开办的所谓“拆迁公司”是最保险的做法。
另外,犯罪团伙从事的产业大多具有一定的垄断性。这个垄断产业或者是由于地域闭塞造成的,或者是由于产业单一造成的,抑或是由资源稀缺性所形成的。
总之,只要稍微用点暴力威胁之类的手段,犯罪团伙便可以方便快捷地控制这个产业。
长途班线的营运需要县一级交管所颁发客运许可,这就决定了每条线路可营运的客车数量是相对固定的,客运利润有保障。
县交通局当然只能把客运许可颁发给具有营运资格的客运公司,可绝大多数客运公司自己并不投资购买客车,而是让一些大大小小的个体车辆“加盟”,客运公司获取管理费,而客车老板则自负盈亏。
有资金实力营运客车的老板不少,但能够有效管理线路的老板却不多。
为了避免被滋扰,绝大多数老板都愿意和某些犯罪团伙合股。他们之间分工明确,台面上的老板负责规范经营,犯罪团伙维护垄断市场的经营秩序。
清元县曾经发生过出租车司机围堵县委县府大楼的群体性事件,原因是一位出租车司机被一位客车乘务人员打了。
很多人都心知肚明,这位“乘务人员”的行为是当地某个犯罪团伙授意的。
桐胡县的米粉批发曾经被某犯罪团伙所控制。
桐胡县的老百姓喜欢吃米粉,尤其是早餐,米粉的销量极大。可以想见米粉虽然不起眼,但利润却可观、有保障。
然而,全县大部分米粉都来自于县城几个大型的批发店。这就意味着只要控制了这几家店的米粉销售,全县米粉的垄断利润就容易获得。
当地犯罪团伙派几个混混上门给这几家店的老板“做工作”,要求每斤统一提价一元。这一元的额外利润交给犯罪团伙。
这额外增加的钱,在无形中增加了米粉店的实际利润,也增加了老百姓早餐的负担,犯罪团伙却从中获取了可观利润。
土石方工程的利润上升,则与近些年来县城房地产热有直接关系。县城房地产除了一两家外来大公司外,很大一部分由本地资本投资的房产公司进行开发。
无论是本地资本还是外地资本,其大多数下游产业土石方工程都由具有犯罪团伙背景的公司来承担。
土石方有两个直接相关的垄断业务:河砂石开采和拆迁。
河砂石开采是土石方工程的重要基础,之所以容易被垄断,与这一产业的资源稀缺性有关:它同样受到相关部门的严格控制,一般老板难以进入这一领域。
至于拆迁业务,大家心知肚明,因为只有暴力才能“突破”钉子户抗争难题:在机关单位对于使用暴力越来越慎重的情况下,拆迁公司的非法暴力已经成为一些地产商的依靠。
犯罪团伙要长期生存、“发展”下去,需要解决几个问题。
一是来自团伙内部的斗争。团伙之间、老大之间,如果竞争失序,就有可能两败俱伤。
二是来自精英网络内的变化。一个老大过于嚣张,或其保护者意外落马,都有可能招来灭顶之灾。
三是来自产业经营的能力,如果经营不善,也可能导致犯罪团伙难以为继。
一般而言,在县城中,总会有几个相互竞争的团伙势力,他们之间呈现出不同的关系。
如果只有一个老大,则老大需要处理其内部不同力量之间的关系,也需要审慎处理代际交替危机。
如有几个势力相当的老大,他们很可能划界而治,不同的地域、不同的产业由不同的人马进行控制。
最后,周潜龙说道对于这些犯罪团伙进行打击,怎么能说是做秀?做假?
退一步说,就算是作假、作秀,是搞业绩工程,那我要说,义东市的老百性,肯定欢迎这样的业绩工程,欢迎这样的作秀。
尽管周潜龙觉得自己的这些话对省城的调查组应该可以起到一定积极作用,同时,他也相信这类调查,调查组成员往往戴着有色眼镜,不在于被调查对象说了什么,而在于调查者需要什么。
调查尺度的把握,完全不在谈话对象,而在谈话者的主观倾向。对于这次调查,周潜龙丝毫不觉得乐观。
几天后,就像神秘到来一样,省城调查组又神秘离去。
周潜龙甚至不知道省城调查组是什么时候离开义东市
奇怪的是义东市委市府竟然风平浪静。
让周潜龙感到惊讶的是,他居然听到一种传言,说是这个调查组,实际上是张东峰自己向省城要求来的。
听到这种传言,周潜龙真想放声大笑,说这话的人,实在太弱智了吧?
张东峰正处于仕途最艰难的时期,省城调查组让他如此狼狈、如此被动,他会主动请一个调查组来给自己制造麻烦?
如果真的这样做,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张东峰为什么要这样做?
当然,张东峰的情绪没有丝毫变化,一如既往地忙着各项工作。
最不安的倒是周潜龙,他似乎被人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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