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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


言老太爷早半醉了,  歇息片刻后,又抖擞精神半昏半醒地坐到了子时,终于看外头放了爆竹烟花,  又给言双凤小虎子都发了压岁钱,赏了如意平安他们,才心满意足地给扶着入内歇息。

        言双凤看着手中红纸包着的通宝钱,虽没有几个钱,难得的是这份意头,  以及老人家的心意。她对赵襄敏感慨道:“我好几年没得这个了,  爷爷突然又给,倒是让我以为自己还是小孩儿呢。”

        赵襄敏道:“在老爷子跟前你当然总是小孩子。”说了这句,趁机道:“今晚上跟我睡吧。”

        言双凤的心一颤:“你没够了?你不累,  好歹让我歇歇。”

        赵襄敏攥住她的手道:“叫你跟我睡,  又不是说做别的,  就一块儿歇息不成么?”

        言双凤哼道:“哦,叫你说,竟是我自己心邪了?我才不信呢,老虎能不吃肉,  猫儿能不吃腥?”

        她的话总是这样直白近乎粗俗,赵襄敏却仰头一笑,  笑的宠溺而安然:“你不许吃,就不吃。”

        言双凤瞥着他,  这话若是别人口中听见,她必是不信,但先前赵襄敏确实说到做到过。

        心动了一下,却又到底拒绝:“那也不成,这像什么?以后再说吧。”

        赵襄敏揉着她的手指,  叹气:“心真狠。”

        言双凤感觉他的手像是揉在自己心上,若再给他多揉搓一会儿,多听他说几句,只怕她就要改了主意了。

        当下赶紧把手撤回来:“你没事儿就回去歇着,我还要看他们把东西收了呢,今晚上祠堂那里的香烛要点上一夜,不能大意的。”

        赵襄敏道:“身子不适,交给别人做就行了,不必什么都亲力亲为。”

        这会儿因老太爷去了,老富贵也喝的半醉,给周婆子扶着回去了,如意平安他们,跟小虎子在外头点炮仗玩,其他的丫鬟仆人也都偷闲自去。

        唯一碍眼的孟同甫,不知为何竟早早地退席了。

        言双凤见左右无人留意,才笑吟吟地:“哟,知道疼人了?”

        目光相对,她心里也冒出了些想说的话,可一时又不便开口,便道:“但愿以后也长长久久地有这份心,别只是贪图一时新鲜而已。”

        赵襄敏闻听,抬眸问:“贪图新鲜,你是说我么?”

        言双凤敛了几分笑,瞄了他一眼:“不独独是你,我是说天底下的男人,眼下虽好,赶明看见更新鲜的,谁知道……”也没完后,便叫了如意进来,出门去了。

        出了门,言双凤面上的笑才慢慢卸了。

        她心喜赵襄敏,只觉这少年除了没钱没势,什么都好。

        但方才她那句话,的确不是说他,原意指的是谁,她知道,赵襄敏只怕也猜到了。

        可是都没有说破而已。

        言双凤扶着如意的手,慢慢地往廊下走,这样的好日子,庄子安泰,并无近忧,又有个知情知意的美少年在身旁相伴,她本来是该极满足高兴的,但她的欢喜之情,反而慢慢淡了。

        方守恒是个读书人,言双凤耳闻目染,也听了些“之乎者也”,比如先前跟赵襄敏说的“天下大同”。

        此刻,她看着漆黑的夜空,突然想起了不知什么时候听来的一句诗:“花红易衰似郎意,流水无限似侬愁。”

        如意听不真切:“娘子在说什么?什么花红,流水的?”

        言双凤笑笑:“这是一首好诗,是一个酸书生写的。”

        如意问:“我怎么不太明白,是说花开的好么?”

        “是说花开的好,但也容易凋谢,就如同男人的深情蜜意一样转瞬即逝的。”言双凤难得耐心地解释,又低低笑了声。

        如意瞪圆着眼睛:“这酸书生倒是很说实话呢,不过也未必,世上自然也有好男人。”

        言双凤笑问:“是吗,你见过几个好男人?”

        如意道:“咱们庄子现成的就有啊,像是富贵爷爷,像是李顺大哥,不都是极好的人么?对了,还有吉祥!”

        言双凤听她提起赵襄敏来,眉峰微蹙。

        她本来是极痛快极有主张的,此刻,却竟有点心虚地试探询问丫头:“你觉着,吉祥是好的?不是那种始乱终弃薄情寡义的?”

        如意说道:“我本来不知道,可是经过昨儿,我是知道了。”

        “什么?”言双凤不明白了。

        如意道:“娘子怎么忘了?昨儿若不是吉祥舍命去找到了万马山庄的马儿,今儿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呢?吉祥又不是为了他自己才去拼命的,顺大哥带回来的银子,不都给了娘子么?怎么现在还疑心人家是薄情寡义的呢?”

        言双凤意外之余,无言以对,如意又认真说道:“我先前还不太信服周大娘的话,现在却想,还是老人家有见识。”

        “你又说什么?”言双凤问。

        如意道:“周大娘说了,让吉祥做个上门女婿是极好的,我那时想,吉祥是生得好,可惜一穷二白的,未必配得上娘子,可如今人家一出手,就给咱们庄子弄来了那么多钱……先前这男人娶媳妇,需要女方带嫁妆,如今我想,今日从万马山庄弄回来的银子,倒也可以算是吉祥的嫁妆了,娘子,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言双凤只觉闻所未闻,听到最后,却也忍不住笑了:“你说的很对。”

        两人正走着,迎面见有人打着灯笼,如意定睛:“是富贵爷爷!”

        言双凤诧异,先前老富贵喝醉了回房了,怎么又出来了呢,两下相见,老富贵道:“姑奶奶是要去巡视马厩?我也正想去,祠堂那边我才看过了,专门叫人守着,不至于有事。”

        言双凤问:“您不是去歇着了么?”

        老富贵笑道:“先前倒了会儿,放心不下,到底得出来看一看。”

        其实老富贵并没有就真的喝醉,只不过他是故意的离席,避开一些嫌疑,让言双凤自在而已。

        言双凤也看了出来,感叹:“富贵爷爷到底是最稳妥的。”当下一并前往后院,却见那五十匹马安置的很妥当,草料跟水都足足的。老富贵又一一点算过,并无差错。

        两个人望着马厩里窜动的马头,各自心情异样,老富贵忍不住道:“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姑奶奶,这些马儿,真都是咱们的了?”

        言双凤道:“怎么不真?”

        如意忙忙地插嘴:“是吉祥给咱们弄回来的,还能有假?”

        老富贵长叹了声,也想起一件事:“先前去万马山庄,我还想着该怎么跟戴掌柜的开口挑几匹好的,生怕他不高兴,谁知人家二话没说,可还帮着我点了几匹……这份情面可真是没得说呢。”

        他说着就看言双凤,知道言双凤懂他话里的意思,戴涉不管是什么身份,人家的情面,可不是冲着虎啸山庄的。

        言双凤点点头:“顺大哥也跟我说了,三千七百五十两银子,戴掌柜给了三千八百,确实是个体面人。”

        老富贵道:“先前只听说骁行堂的人行事大方,如今才知道果然不凡。”迟疑着,他终于又道:“姑奶奶,那位朱先生留在咱们这里,怕不只是为了过年吧?”

        言双凤道:“是了,我也正好奇呢,只还没问吉祥。”

        老富贵提醒:“得闲还是认真问问吧,若有个什么,咱们也好提前预备。”

        言双凤不由问:“您指的是?”

        老富贵低头:“吉祥到底是军中的人,万一……”

        言双凤猜到他的意思,心头一震寒意掠过,不由抓了抓披风,拢紧了些。

        两人站了会儿,老富贵道:“外头冷,姑奶奶还是回去歇着吧,明儿还得早起呢。”

        言双凤道:“我去祠堂上上香,您先回吧。”

        于是分头行事,如意陪着言双凤先去祠堂,上了香磕了头,才又回院。

        两人本是不必经过南院,言双凤却踌躇道:“你先回去看看炉子如何,再把汤婆子预备上。”

        如意明知故问地:“娘子不跟我一起?”

        言双凤装模作样道:“我有正经事要问问吉祥,问完了,自然就回去了。”

        如意抿着嘴笑:“那娘子慢慢地问,不着急。”

        南院的门照例是不关的,言双凤进内,见屋中亮着灯,窗棂纸上,有一道影子在。

        她看着少年清瘦而俊雅的剪影,忽地有些发怔,无端地觉着这一幕仿佛眼熟。

        心头一恍的瞬间,言双凤想到:“他在这里住了这么久,看也看了七八十遍,自然是眼熟的。”

        放轻了脚步,往屋门口走去,正要上台阶,又迟疑地停下。

        正自反复,冷不防房门悄无声地给打开,赵襄敏站在门边上:“我本来想再等等,又怕你跟上回一样,自顾自走了。”

        言双凤仰头望着他,竟然失语:“你……”

        赵襄敏探臂拉住她的手腕:“不冷么?进来说。”

        言双凤身不由己,半是被拉拽着进了房中,赵襄敏把门关上,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脸:“这样冰凉,在外头很久了?”

        “没多久,”她赶紧否认,又解释:“只是先前去马厩看马儿了。”

        赵襄敏道:“说了不叫你亲力亲为,不是身子不适么?”

        言双凤扭开头,随口道:“那可是五十匹马,我乐得多看看。”暗暗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只说正事。

        她看到桌上放着一封信似的,只不知是赵襄敏所写,还是别人给的,便道:“先前我问你,你为何对朱先生很不客气,你还没回答我,你不怕得罪他?”

        赵襄敏见她身上似微微发抖,显然怕冷,便合臂拢住。

        言双凤坚决不为美色所诱,忙推开:“干吗?好好说话!”

        “你坐着,我自然告诉你,”赵襄敏凝视着她道:“怎么我稍微动静,便叫你怀疑我不安好心?”

        言双凤默然,在桌边坐了,又多瞅了那信一眼,却见信皮上并没有字迹。

        赵襄敏缓缓在她对面坐了,会意地说:“这封是定远将军的手书。”

        言双凤一惊:“是林将军写的信?给你的?”

        赵襄敏颔首,眼神是无法测度的幽沉,他看看信,又看向言双凤,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你想不想看看信里写什么?”

        言双凤越发震惊:“你说什么?叫我看?”

        赵襄敏微笑,长指一探,把那封信往她跟前推了推:“你想看就看,不要紧。”

        虽是推一封薄薄书信,却似一座山似的那样重。

        言双凤几乎按捺不住,手动了几下,终于道:“人家是大将军,举足轻重赫赫有名的,他的信哪里是别人能随意瞧的?何况军中的信笺多半是传递军情、公文之类,是不许别人乱看的,否则便会担天大的干系,难道我连这个都不知道?”

        她没接信,赵襄敏心中响起一声喟叹,垂眸道:“担干系这些话,是听谁说的?”

        言双凤张了张口,却没否认:“还能听谁,自然是姓方的了,他在兵部供职你也知道,他那书房,像是军机重地似的,不许人进入,有些书信来往也都谨慎小心,防贼一样。”

        赵襄敏因猜到才问,只是没想言双凤真的会回答,他的心里一时不太是滋味。

        言双凤却低头望向他面上:“干吗这幅脸色,不喜欢听我说?”

        赵襄敏道:“只是不喜欢你说起方守恒而已。”

        “人不大,醋劲不小。”言双凤伸出手指在他眉心戳了一下:“我虽不能看这信,可是你若想告诉我是什么,我也不会捂住耳朵。”

        赵襄敏低笑了声,却又慢慢敛了笑意。

        他没有立刻答复,忖度片刻才道:“你先前说,叫我考状元,做四品以上的大官,才肯嫁。”

        言双凤很愕然:“怎么这会儿又提?”

        赵襄敏转头看她,似笑非笑地:“凤二,开了春,我兴许会升官呢。你喜不喜欢?”

        言双凤屏住呼吸,又惊又喜:“升官?真的?多大的官?”她问了几句,又看那信:“是林将军在信上给你说的?”

        赵襄敏一点头:“我说过,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言双凤竟无法面对他凝重的眼神:“你……”心噗噗乱跳,她终于想到自己要问什么:“可还有别的?”

        “本来你不问,我想过几日再告诉你,可既然你问了,我便不想瞒你。”

        言双凤紧张:“什么?”

        赵襄敏道:“三月左右,我恐怕会进京。”

        言双凤只觉着耳畔嗡地一声,几乎坐不住,赶紧稳住身形:“你、进京?是为了升官的事?”她尽量平缓地深吸了一口气:“什么时候回来?”

        赵襄敏道:“这正是我想跟你商议的,我若进京,不想把你留在此处,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

        言双凤大为意外,蓦地站了起来,却起的太急了,疼的一抽。

        赵襄敏伸手扶住她,又赶忙起身拢住:“小心些。”

        言双凤想把他推开,看手却早已经紧紧握住了他的:“你……你方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赵襄敏道:“我想要你,跟我一起上京。”

        言双凤的心乱的像是三四月的牛毛细雨,却脱口而出:“不,这不可能。”

        赵襄敏对于这个回答,并没有很觉意外,只缓缓地:“是因为撇不下山庄,还是因为京城内有故人?”

        “什么故人,是死人罢了,”言双凤顾不得大年下的要忌讳,说了这句,才又道:“当然我也不能离开庄子,我才回多久!而且……”

        “而且怎么样。”

        言双凤攥住他的手,抬头。

        两人四目相对,她道:“我同你之间……是什么关系呢,冒冒然就要随你上京,这算什么?”

        “这个容易,”赵襄敏道:“你愿意的话,先定亲如何?”

        言双凤着实地心动了一下,但她又皱眉:“说了不行。”

        虽似意料之中,赵襄敏却仍稍稍地有些失望:“凤二。”他想说两句什么,望着她的脸,却又抿了唇。

        室内沉默,只有灯花突然爆了一下,显得格外大声。

        终于,言双凤松开他的手道:“我说不行,你这一去,未必回来了是不是?”她先前跟老富贵说话,老富贵就透出这个意思来,她只当未必,没想到竟就在眼下了。

        默然,赵襄敏道:“不。”

        言双凤正疑惑,只听赵襄敏道:“你答不答应都好,在我心里,你始终都是我的人。”

        重又走近她身旁:“只要我活着,不管去了哪里,总是要回来你身边的。”

        这一句话,百转千回,有万万种的深情在里面。

        可是言双凤听着,心里不知为何竟有些酸酸的有些难受,不等赵襄敏说完,便抬手捂住他的嘴:“大过年的你说些什么?”

        赵襄敏握住她的手:“心里的话。”

        言双凤只觉着双眼潮湿,仓促一笑,将头转开。

        赵襄敏却抚住她的脸,低头亲了一下,看她长睫乱颤,却并未言语,就又再度吻落。

        说了不在一起睡的,竟还是走不了。

        被赵襄敏抱入,躺在他的臂弯中,言双凤又是受用又有点不踏实,心想:“早知道不要让如意去费心弄汤婆子了……”就是不知那丫头见不到她回去,会不会傻傻地来找。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身边的少年,身上不适,却是眼馋肚不饱,连连咽口水,她仰头望着赵襄敏:“你那些缠磨人的法子,哪儿学的?”

        赵襄敏顾念她的身子,所以只是忍着,听她问便道:“跟你学的。”

        “胡说,”言双凤否认,柳眉倒竖,腰肢跟着一扭:“我哪里教你这些了,少诬赖人。”

        赵襄敏被她触碰,火花乱动,按捺不住便揽起那一把纤腰。

        叫言双凤往自己贴近了些:“并没胡说。”嗅着她鬓边的香气,赵襄敏在耳畔低低道:“娘子是想不认账么?”

        言双凤自觉仿佛有一百个汤婆子围着她,她几乎顾不上细细整理思绪,而只是被少年身上的那股气息缭绕的意乱情迷:“谁不认账了……没做就是没做过……”

        赵襄敏低低地笑了几声,这笑竟叫人骨软筋麻,虽然他并没有动手,言双凤的心却已如同鹿撞,岌岌可危。

        她的声音都变了,恨不得在他身上咬一口,又很想把他整个吞了:“你笑什么?”

        赵襄敏意味深长地:“我在想,没做就是没做,做过就是做过。”

        言双凤本不懂这意思,电光火石间明白过来:“我指的可不是那个!”

        “我没说什么呀,”赵襄敏清白无辜地:“娘子在说的是什么?可否指教?”

        他不紧不慢地撩拨着,言双凤本算是个伶牙俐齿的,此刻竟给挤兑的步步后退。

        “好好好,”她恼羞成怒,且又难以自抑,便咬牙起身将他一摁,霸王似的:“不准动,这就来指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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