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心结难解

苏然怔怔地看着柳道非，他脸有些红，神色很恼怒，苏然却很清楚这份恼怒不光是因为她的逼问，还因为他对自己的不满和对这段过往的介怀。

都这么大了还害怕老鼠，可见心里有多在意，让她不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因为太羡慕同学的新文具盒，鼓起很大的勇气第一次开口跟父母提，结果被训斥了好几天，什么虚荣爱攀比，什么不懂事爱花钱，什么眼皮浅不要脸，一个又一个罪名哐哐往她头上砸，砸的她夜里躲在被窝哭的直抽抽，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坏的小孩。

可没过多久，弟弟嫌新买的文具盒不如同学的好看，闹着不吃饭非要再买一个，父母不仅没训斥打骂，还立刻就去给他买了个比同学更贵更好的。

那一刻，她觉得好委屈好难受，想不通为什么同样的事弟弟做了就没事，她却要被当成十恶不赦的人批斗。

直到长大成人，逐渐认清很多事后，她才开始释怀，才明白不是她不够好，是她的性别不符合父母的期待，不管她再如何优秀，如何懂事，也不可能从他们那里获得真心疼爱。

但是释怀并不代表可以抚平伤害，直到现在，她依然不舍得给自己花钱，家庭在她身上打下的烙印可能这一生都抹不去了。

柳道非心里的伤痕也是一样，因为记忆太深刻，所以害怕的很明显。

苏然暗暗叹了口气，温声对柳道非道：“你爹娘吵架分开不是你的错，就算没有这件事，他们也会分开，你已经长大成人了，小小的老鼠伤害不了你了。”

柳道非像被点了穴一样整个人都僵住了，窘迫的恨不得想挖个地缝钻进去。

他长大后就知道父母分开不是因为他，可依然无法消除当年因为这件事产生的恐慌和懊悔，也无法改变看到老鼠就害怕的本能反应。

他希望自己在苏然心里是个高大沉稳的形象，可实际上在她面前他总是狼狈不堪，一直丢脸，现在更像是被她彻底看穿了一般，窘迫到了极点。

兴许已经这样了，柳道非窘迫过后反倒有些释然，甚至觉得心里很轻松。

也许他一直都期待着有人能跟他说这么一句吧，父母分开不是他的错，母亲早逝不是他的错，他真的已经尽力了，只是他做梦也想不到跟他说句话的会是苏然。

“别愣着，赶紧干活，今天要把这些都磨出来，等雪停了，平阳府那边就把马牛羊什么的都送过来了，我准备调配个香料方子让加工坊多做点肉干呢。”

苏然推了推柳道非，催促道。

柳道非无语地看着苏然，刚觉得她没那么面无可憎，还稍微有那么一丁点温柔体贴，她就又开始使唤人了。

干活，干活，他又不是磨坊的驴，一天到晚就知道让他干活，他来曲城是干活的吗？

柳道非敢怒不敢言，老老实实磨粉。

苏然还嫌柳道非磨的慢，叮嘱道：“吃饭前这些都得磨完，吃了饭你就赶紧把信写了，对了，还有祭文，写短点，太长了我懒得念。”

说完，扭头就走，厨房那边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她得过去调饺子馅了。

柳道非气的想罢工，他帮着写祭文准备春耕就不错了，竟然还有这么离谱的要求，他就要写长，写特别长，念一遍累个半死那么长！

天色渐渐暗沉了下来，小厨房的烟囱里冒出了袅袅炊烟，沈良玉把纪元道一行人从城门口迎了回来，刚进后院，就闻到了香喷喷的肉味儿，众人不由都加快了脚步。

人聚齐了，饺子也煮熟了，饭菜端上桌，一群人盘腿上炕开吃。

除了羊肉饺子，苏然还让小厨房做了烤羊腿、红烧羊蝎子、凉拌皮肉冻、清炒芽菜，鲫鱼豆腐汤，还弄了几个解腻爽口小菜和两道孩子们爱吃的甜点，满满当当摆了两个炕桌，可把沈三牛给馋坏了。

衙门小厨房的伙食比起寻常百姓要好不少，不说顿顿有肉，起码不缺油水，但是比起富贵人家，那就相当一般了。

这种标准的伙食，他们也就逢年过节才会吃一吃。

纪元道见苏然为她准备了这么丰盛的饭菜，还说今天是她的好日子，祝贺她甩掉麻烦，重获自由，不由鼻子发酸。

这些年，娘家压迫，婆家欺辱，她就像是个无根浮萍，无依无靠，孤苦飘零，做梦也没想到还能像现在这样。

“纪先生多吃点，以后会越来越好的。”红九主动给纪元道夹了个饺子，温声安慰道。

他把纪正初抓住让云一他们带走，回到车上时，看到纪先生在偷偷抹眼泪，才意识到她的痛苦和难过不比他当年少。

他当年是突遭变故，比起痛苦难过更多的是恨，一心想着报仇，其实日子也没那么难熬。

可纪先生却是钝刀子割肉，被家人打着为你好的旗号，一点点被逼入绝境。

红九把自己代入到纪先生的位置想了想，觉得很绝望，他连恨都不知道该恨谁，更不知道该找谁报仇，不由很是同情，破天荒主动关怀。

柳道非看到这一幕震惊不已，从他把红九弄到身边，这孩子的性子就已经变得十分冷漠，他几乎不关注任务以外的人和事，就算是云一他们受重伤他也不会太在意。

毕竟他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怎么还会在意别人的呢？

可现在，他竟然主动关心纪元道了，真是太好了，他越来越像个正常人了。

纪元道看着红九夹到她碗里的饺子，眼眶一热，绷不住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纪先生，这么好的日子你哭什么啊，快别哭了，一会儿饺子凉了不好吃。”

苏然赶紧掏出帕子递了过去，笑着哄道，其他人也纷纷开口安慰纪元道。

纪元道却哭的更厉害了，一边哭一边倾诉自己的内疚，

“我，我给你们添麻烦了，为了我的事，让你们受累了。我知道，他们没安好心，他们就是要拿家族孝道压我，我要是将他们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事情会变得容易的多。

可我父亲为了我放弃了大好前程，为了我客死他乡，我不想再让他因我被人说长道短，我忍了这么多年，就是不想影响我父亲的声誉.......我知道这么想可能不太对，可我，我能做的只有这个，只有这个了。”

纪元道哭的说不下去了，沈良玉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心疼又无奈，人这一辈子，总有些坎儿迈不过去。

红九倒是能理解纪元道的做法，毕竟他祖父就是个宁死不屈的犟种，他也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主儿，在他看来为了维护自己在意的东西，付出再多也是应该的。

如果能还他祖父清白，能为他枉死的家人报仇，他宁愿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苏然注视着纪元道，缓缓问道：“你父亲将你视若珍宝，若是看到你为了他的声誉，把自己弄到这般境地，不知会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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