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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破局


当姜洄以禁咒破解天眼的那一刻,意料之中的变故发生了。

她又回到了三年前。

但总有让她意外的事发生,因为她看到的是身着婚服的祁桓。

那一刻她恍惚了,以为自己回到的并不是三年前,而是自己与祁桓成婚的那一日。

“姜洄!”

一支长箭射向失神的姜洄,祁桓厉喝一声,一手格开箭矢,另一只手将她拉进怀中。

姜洄猛然回过神来,看到那双眼睛,姜洄才确定,眼前之人不是祁司卿,而是过去的祁桓。

他和小洄成婚了?

姜洄脑中一团迷雾,但眼前的处境让她无暇多想,因为她发现自己正被人追杀。

往日门庭若市的高襄王府,今日已成断壁残垣,无数的红绸飘落在尘埃与瓦砾之间,看上去仿佛血流成河。

十二近卫与神火营包围了高襄王府,而高襄王正率领十几名烈风营的部众杀出重围。

此时的高襄王正处于全盛时期,无伤无病的超一品异士,十二近卫想要拦他并不容易,而祁桓对上苏淮瑛竟也不落下风。

可惜的是,今日虽是姜洄大婚,但烈风营地位特殊,不可能全部入城,仅有数名与高襄王同生共死数十年的老将获准入城赴宴。这些人要在神火营的围攻下冲出王城,难如登天。

在对方看来,姜洄是高襄王阵营中最大的弱点与短板,只要擒住她,便能胁迫高襄王与祁桓屈服,因此便有越来越多的人马与箭矢将姜洄视作目标。

姜洄与团团互相帮衬,本还能招架住这些侵袭,但是她刚才突然失神,险些中箭,幸好祁桓始终留意着她,这才及时帮她挡住一箭。

而姜洄也在此时看到化为妖虎的团团,瞬间便猜出了前因——定是团团修明的身份暴露,给高襄王府招来了祸端。

前一世,苏淮瑛构陷高襄王府通妖,以此为借口将她阿父下狱,这一世还是同样的手段,但却不能完全说是冤枉。

姜洄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确实就是通妖。但是她并不后悔。

祁桓与苏淮瑛对阵之际,骤然后退本想姜洄,苏淮瑛见状直追而上,巨剑向二人劈头斩落。

祁桓眼神一凛,把姜洄推到自己身后,自己举起兵刃挡住了苏淮瑛的巨剑。

姜洄站定脚步,清明而锐利的双目直视苏淮瑛,扬声说道:“苏淮瑛,你急于杀我,难道是怕我说出苏家的罪证吗?真正通妖谋反的,是你们苏家!”

苏淮瑛目露杀意,冷然道:“你胡说什么!”

“姚泰身边的鸢姬,真身是一名雀妖,是她奉你之命,偷换了夜宴台上的宫灯,令帝烨与百官中毒,引妖王修彧入侵,而你的目的,就是刺杀陛下,扶太子登基,同时借机铲除与苏家敌对的贵族!”

姜洄声音清亮,而在场皆为异士,五感敏锐,足以清晰地听到每一个字。

这番密谋,就连苏伯奕都被蒙在鼓里,更别提神火营众将,还有保护帝烨的十二近卫了。

十二近卫听了这番话,虽未停手,但眼中已露出惊疑之色。

苏淮瑛脸色阴沉,招招紧逼,欲杀姜洄灭口,却不料祁桓似乎越战越强,让他无法如愿。

“你让柳芳菲为鸢姬换了人脸,让鸢姬为你做事,这两人如今都在我手上,苏淮瑛,你若问心无愧,可敢与她们对质!”见苏淮瑛沉默,姜洄当即朗声道,“你们看到了,苏淮瑛已经认罪!苏淮瑛通妖叛族,难道神火营和十二近卫要为这样的人效命吗?就不怕株连九族吗!”

“一派胡言!”苏淮瑛沉声厉喝,“高襄王府收留妖王幼子,众人亲眼所见,此刻砌词污蔑,倒打一耙,只是想动摇我等心神,万万不可上当!”

众人看了一眼妖兽修明,心中对苏淮瑛的疑虑便又压了下去。

确实,苏淮瑛是否通妖,都只是姜洄一面之词,而修明的存在,却是眼见为实。

姜洄笑了一声:“高襄王府收留的,只是一只未成气候的幼兽,那苏家窝藏修彧,又如何解释!”

苏淮瑛闻言愕然。

姜洄说罢,便将目光看向了人群之外的那只白猫。

它睁着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安静地伏在苏妙仪身侧,冷漠地看着两拨人族的生死相斗,仿佛一切都事不关己。

在修明暴露之时,他是想过现身救他,但立刻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他一旦现身,这两拨人族相斗的局面,便会转变成对他的围攻。

因此他既不现身,也不离开,只伺机而动,待两败俱伤,他再伺机带走修明。

反正以修明的肉身之强,除非几位上品异士亲自对它下杀手,否则那些凡兵无法对它造成太大伤害。

——这个不孝子认贼作主,吃点皮肉之苦也是活该。

而苏妙仪被苏淮瑛下令带离高襄王府,她却执拗地不肯离开。几个亲兵不敢下重手伤了她,只得远远将她挡在战圈之外,免得遭到波及。

此时苏妙仪听到了姜洄的话,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伏在自己身侧的白猫,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白猫没有动,好像听不懂人话。

姜洄从地上拾起弓箭,举箭向它射去。

白猫轻盈一跃,躲开了那支箭矢,它立在墙头,轻蔑地俯视姜洄。

“苏淮瑛,鉴妖镜在你手中,那是不是修彧,你一照便知。”姜洄挑衅地看向苏淮瑛,“你敢吗!”

苏淮瑛没有动手,但十二近卫已有人对那只白猫出手了。

上品异士出手,抓一只猫便如探囊取物,而在白猫躲过那只手的时候,不需要照妖镜,也已经证明了一件事。

——这不是一只普通的猫。

这里几乎聚集了玉京一半以上的上品异士,修彧知道被叫破身份的自己没有可能再悄然离去。

它轻轻落地,气息顿时一变,四肢化为修长结实的双腿和手臂,猫耳钻入浓密的墨发之中,化为一名俊美英武的男子。

苏妙仪怔怔看着那人的侧颜,脸上血色猛然涌起,又瞬间淡去,只余一片苍白。

——她想过他是妖,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便是修彧。

——她日日对着白猫倾诉自己对“仙君”的感情,原来他都听在耳中。

——他潜伏在自己身边,是不是另有所图……

——难道阿兄真的与妖王勾结,通妖叛族……

“是你……”她失神地喃喃念道,不敢置信地捂住了嘴,眼中浮起了水雾。

修彧余光扫了她一眼,却没有多言。

今日这局对他而言亦是凶险,若是他死在这里……还是别让人知道她与他的关系了。

磅礴的妖力,灰蓝的眼眸,这便是他身份最好的象征。此刻修彧没有任何遮掩,而在夜宴台上与他交过手的人也不会错认他明目张胆的气息。

十二近卫迟疑着停下了手。

一边是高襄王,一边是妖王修彧,他们一时不知,究竟该先对付谁了。

苏淮瑛脸色铁青地看着这一幕,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激荡着愤怒与疑惑。

——这只白猫竟是修彧!

——他竟然躲在妙妙身边!

他忽然体会到了高襄王的百口莫辩。

鸢姬之事是真,但是勾结修彧之事是假,然而此时已经不会有人信他了。

十二近卫当下便弃了高襄王,转而围攻修彧与苏家父子。

高襄王看着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一时之间还回不过神来,但是多年来的习惯让他未经思考便将武器对准了修彧。

修彧勉强挡住高襄王一击。夜宴台伤了一次,救苏妙仪时又伤了一次,他如今虽恢复了八成,但与高襄王对阵,仍是十分吃力。

霸道的灵力如滔天巨浪,让他难以呼吸,俊脸一白,不支跪地,眼看利刃便要当头斩落,修彧心想,今日只怕难有侥幸了……

只是遗憾,没有机会和妙妙好好道别……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一道身影拦住了高襄王。

“阿父,别杀他!”

谁也没想到,姜洄拦住了高襄王。

高襄王急忙撤了力,以免伤到姜洄。

“为何?”高襄王不解。

姜洄看了修彧一眼——在她心中,修彧已经死过一次了,他也救了她一次。

或许她心里也是认同修彧的,他们同样承受过丧父之痛,为了报仇在所不惜。

修彧问,想报杀父之仇,他有什么错。

父母惨死,幼弟不知所踪,他跋涉万里,来到人族王都,多次涉险。

杀过人,也救过人。

在这头妖兽的心里,没有太多的是非,只有最简单直接的情仇。

“修彧,你我之仇,他日再论,今日我放你一条生路,换你帮我一件事,你可愿意?”姜洄问道。

修彧俊眉一皱,眼中露出惊疑之色,有些捉摸不透姜洄心中所想。

“你想我做什么?”他沉声问道。

姜洄笑道:“放心,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而此时,苏淮瑛父子已落入十二近卫的包围之中。

神火营中绝大多数人都是这父子二人亲自提拔的亲兵,因此迟疑过后,仍是选择了效忠苏家父子。这一点姜洄并不惊讶,因为在三年后的战场上,神火营也选择了加入推翻武朝之列。

姜洄对着狼狈的苏淮瑛朗声笑道:“苏淮瑛,十二近卫定然会将你们通妖叛族之事上报帝烨,苏家九族只怕都要从玉京除名了。”

苏淮瑛气息不畅,愤恨地怒视姜洄,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喊出她的名字:“姜!洄!”

他为她有过一日的心动……

若不是为了保住苏家,他也不愿意对高襄王府动手,而即便奉旨羁押高襄王,他仍是存了几分心思要保住她。

然而她对他却是如此残忍无情。

姜洄微笑看着苏淮瑛:“苏淮瑛,我可以救你,也只有我可以救你。”

苏淮瑛闻言一惊。

“和修彧一样,答应帮我做一件事。”姜洄说道。

苏淮瑛且战且退,问出了同样的问题:“什么事?”

“武朝已经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你是想换一个流亡之地……”姜洄顿了顿,漂亮的双眸宛如淬着火光,耀眼夺目,含笑带刺,“……还是换一片头上青天?”

此言一出,不只是苏淮瑛,便是十二近卫也惊呆了。

只有祁桓,幽暗的眼眸映着姜洄明艳动人的面容,流淌着爱恋与思念。

——你回来了,是吗?

苏淮瑛只觉心跳陡然快了起来,热血在胸膛之中澎湃,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姜洄看到了他眼中锐利的光芒,笑了笑,仰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阿父,这座房子已经塌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另起高楼吗?”

高襄王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最乖巧懂事的女儿,片刻后,露出慈父的微笑。

“我都听洄洄的。”

姜洄粲然一笑:“那就先降服十二近卫,再杀入王宫。”

十二近卫脸色剧变:“你们竟敢谋反叛国!”

姜洄摇了摇头,纠正道:“不,我们是拨乱反正。”

这对高襄王府来说,本是一场必死之局,在这遍地上品异士的战场,扭转乾坤的却是一个最为娇弱的凡人女子。

三言两语之间,将自己的死敌推入绝境,又在深渊边缘将他们拉了回来,成为自己的队友。

她非但不想逃,甚至想杀入王宫,改天换日。

若是过去,姜洄还有徐徐图之的想法,但在看到心魔出现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不能等了。

她要救的不仅是自己的父亲,还有更多置身于黑夜的凡人。

烛幽之火,自当照亮人间。

有高襄王、祁桓、苏淮瑛、修彧数人合力,十二近卫支撑不了多久便不支倒地,被彻底封住了穴位关押在高襄王府。

而与此同时,观星台下的黑雾已然向着周围蔓延开来。

姜洄看着笼罩着上空的黑雾,脸色微变:“心魔竟已出世……”

高襄王自然能感受到这黑气的不寻常之处,神色凝重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帝烨改了护国大阵的阵眼,吸收信仰之力养出了一头心魔。”姜洄沉声道,“他定是知道十二近卫落败,惊惧之下才提前放出了心魔。”

高襄王细细看着姜洄,他没有问她为何知道这么多,却是全然相信自己的女儿。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高襄王问道。

“这些魔气会侵蚀人的意志,令人沦为心魔傀儡,宫中王师多已沦陷,唯有意志坚定者可免受其扰。”姜洄说道,“阿父立刻派兵出城调回所有烈风营将士,苏淮瑛率神火营,阿父率烈风营,景昭率景国士兵,分三路攻入王宫……”

姜洄说到此处便戛然而止,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陡然怔住。

“什么景国士兵?”高襄王疑惑问道。

祁桓目光幽深地看着姜洄。

姜洄回过神来,方才掠过脑海的古怪念头也随之消散,她看向祁桓问道:“景昭的那些旧部,应该已经安置好了吧。”

祁桓微笑着点点头。

“那便动手吧。”姜洄看向王宫,“天眼,便在观星台下。”

姜洄说罢,又抬手抚了抚身旁的妖兽修明。

“团团,你要保护妙仪。”

苏妙仪在这时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惊讶地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姜洄。

她站在人群之中,明明是最弱小的一个,却指挥若定,主导了这一场改天换日的大战。而在这时,她却还是注意到了她。

苏妙仪眼中噙着泪,十六岁的她,还只是养在深闺的小姑娘,满心欢喜地来送最好的朋友出嫁,却没想到一夕之间,什么都变了。

姜洄走向苏妙仪,轻轻抱了抱她:“妙仪,你要保护好自己。我答应你,也会保护你阿兄。”

前世的苏淮瑛,已经为他做的一切错事付出了代价。

这一世的苏淮瑛……

既然他是妙妙最敬爱的兄长,那她愿意给他一次机会。

马上的苏淮瑛听到了这句话,心中一动,低下头去看姜洄。

火光映亮了她柔美的侧脸,柔软了她锐利的棱角,却也让她看起来更加神秘。

他总是看不懂她的心思,但越是琢磨,便不受控制地被她吸引。

苏淮瑛不否认自己喜欢姜洄,但是与之相比,还有更多东西值得他在意,为此一切皆可牺牲,包括他自己。

这也是苏淮瑛的道心与魔障。

姜洄翻身坐上雪云驹,红衣白马,如夜海中升起的红日,雪山上盛开的红梅,美得张扬而骄傲,令人目眩神迷,又移不开眼。

祁桓与她并肩而行,于夜风之中驰骋,他侧过脸去看姜洄,幽暗的瞳孔中跳跃着的火焰是她的身影。

她原不是明月,而是骄阳,可焚尽黑暗,亦能温暖众生。

大军杀至宫门之下时,王宫守卫已然魔化。

高襄王、祁桓、修彧三人虽然率领的烈风营部众仅有十几人,却几乎人人都是站在当世最顶峰的战力,而守卫其他几处宫门的魔兵却被其他军队牵制,无法赶至此处支援,因此即便人数与地势处于劣势,几人还是毫无悬念地攻破了宫门。

在冲进王宫的那一刻,高襄王忽然勒住骏马,回身向夜空刺出一枪。

凌厉霸道的劲气仿佛要将夜幕撕开,而隐于暗色之中的人影也随之显现。

姜洄脸色一沉,冷然道:“徐恕!”

高襄王也是一怔,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徐恕竟已暗中潜入玉京,但听姜洄的语气,似乎并不意外,有的只是愤怒。

徐恕有惊无险地躲开高襄王一击,落于屋檐之上,任由夜风拂动衣袂,潇洒宛如谪仙。

“你为何会在这里?”高襄王警惕地盯着徐恕。

徐恕此人,才华横溢,心机深沉,高襄王从来都看不透这个人,因此虽然敬佩他的才能,却也始终不能与他交心。

徐恕微笑俯视众人:“王城生变,我自然要来看一看,我没有恶意,王爷大可放心。”

徐恕用笑容掩饰自己的惊疑。以高襄王的敏锐,他倒也没有自信能瞒过他的认知。但是姜洄为何看他也眼含敌意和戒备?

徐恕不知道自己何处露出了破绽,会让姜洄对他起疑。

而且,她从来不会直呼他的名讳,都是带着敬意唤他一声“先生”。

姜洄直视徐恕,他在她眼中不再神秘,她也不再心存敬意。

“阿父,当日在登阳山袭击我的,便是徐恕。”姜洄冷冷揭穿徐恕的真面目,“他的真实身份,是东夷国君长子,如今东夷世子晏勋,便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

徐恕的微笑凝滞在唇角,妖异的双瞳第一次露出了惊愕之色。

姜洄的话却还没说完:“他还是明真巫圣的转世,他的妖瞳是明真之眼,可预见吉凶,趋利避害。”

徐恕突然有种如坠梦中的恍惚,好像自己的衣服被人当众一件件撕开了。

向来自诩神秘的徐恕,此刻却觉得姜洄更加神秘。

一句接一句,宛如一声又一声的惊雷,不只是徐恕,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一时半刻都接收不了这么复杂的讯息。

高襄王皱了下眉头,一头雾水,但是他唯一清楚的一点就是——徐恕伤害过姜洄。

这便罪不可赦了。

此子当杀!

高襄王怒喝一声,提身便向徐恕攻去。

纵然徐恕是当世有名的一品高手,但在高襄王这种超一品的存在面前,根本不可能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去谈胜负。

想要活下来,便已是不易。

姜洄看着徐恕狼狈地抵抗高襄王的怒火,不疾不徐说道:“徐恕,你的目的,是颠覆武朝政权,这一点,你我不谋而合,你过去种种,我可既往不咎。如今大敌当前,我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相信你能分得清是非。”

徐恕心头一沉,余光掠过姜洄灿若繁星的眼眸。

“何为大敌?”徐恕问道。

姜洄指着天上蔓延开的黑雾说道:“你刚才亦见到了,这些黑雾会侵蚀人的神志,令人狂性大发,变成没有知觉的杀戮机器。玉京是八荒的核心,若不遏止这股力量,恐怕整个八荒都会沦陷。”

徐恕知道姜洄所言不虚,身怀明真之力,他能感知到的比旁人还要更多一些。这股力量与他眼中流淌的明真之力似乎有几分相似,仿佛出自同源,也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怀疑是洞玄巫圣所为。

但姜洄为何也知道这么多?

徐恕心中疑窦丛生,问道:“你知道如何对付这股力量?”

姜洄点了点头,神情自信而坚定:“我知道。”

徐恕眼神一动,苦笑了一下:“我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

姜洄也笑了:“你至少在生和死之间,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高襄王听到两人的对话,明白姜洄的意思,便停下了对徐恕的追杀。

徐恕从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缓过劲来,不免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姜晟真的太难杀了。

徐恕再一次心生感慨。

姜洄自马上摘下水壶,将其倒空,随后扔向徐恕。

徐恕愕然看着姜洄。

“借先生一壶血一用。”姜洄微笑说道。

徐恕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忽然觉得“先生”二字有些刺耳。

“如果让我阿父动手,你可能会多损失一壶血。”姜洄半是劝慰半是威胁,笑着说道,“先生聪慧过人,这次应该也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徐恕冷笑了一声,抬手划破手臂,血液似有意识一般,化为一道细流注入壶口之中,果然一滴未损。

——原来这就是她口中的“一臂之力”。

徐恕倒不在意皮肉之痛,一壶血虽有损伤,也并不严重。

只是他心情不免有些复杂——他有多少年没受过这种委屈了?

而且……

他忽然想起来,姜洄上一次也找晏勋“借”了一碗血。

这吸血鬼,逮着他们兄弟俩薅。

徐恕冷着一张俊脸,将灌满的一壶血抛回给姜洄。

姜洄微笑着接过。

——有阿父保护的感觉真好……

——就让她最后一次肆无忌惮地恃宠而骄吧。

——这一次破天眼,她不打算用自己的血了,因为她要做完所有的事,再与这个世界告别,与小洄告别。

——把最好的结局留给过去的自己,阿父依然会有让他骄傲的女儿,祁桓会有深爱他的妻子……

——她就可以没有牵挂地回到自己的世界了……

姜洄敛眸藏起了黯然,却无法忽视心头那抹酸胀。

观星台下,心魔如愿以偿吞噬了帝烨的灵魂。

但是有太多变故出乎意料。

帝烨本以为,姜晟独自在城中,孤立无援,有十二近卫与神火营出手,足以将其缉拿入狱。

甚至他给出的密令,是若有反抗,就地斩杀。

但他没想到,姜晟竟敢反抗,而苏淮瑛也不是什么忠臣良将。逃跑的士兵将苏淮瑛叛变之事上报,帝烨就彻底慌了。

神火营与烈风营联手,甚至妖族也参与进来,真正孤立无援的,竟是他自己。

极度的惊惧让帝烨失了分寸,他不顾一切地打开天眼,召出了“神明”,向他祈求至高无上的神力,请他降临到自己身上。

直到意识彻底消散于世间,他也不知道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当心魔占据了帝烨的身体走出观星台时,等待着他的不是自由,而是人族与妖族最强战力的集结。

此时的心魔还不知道,凝聚起这股力量的,是那个看似最柔弱的少女。

姜洄看着陷入鏖战的心魔,暗自松了口气。

帝烨在夜宴台遭遇妖袭后,惊恐更甚,未来三年丧心病狂地进行了无数祭典,坑杀了数不清的奴隶甚至平民。那时还没有人知道,他在进行一场泯灭人性的献祭,只是私下称之为暴君。

但就是这三年的献祭,让心魔力量大增,在三年后形成了巨大的威胁。此时的心魔比之三年后,力量明显弱了不少。

而站在他对面的,却是处于巅峰状态的高襄王。而没有了十二近卫的阻拦,几乎所有人都保留了最强状态迎敌。甚至是修彧,也未曾被苏淮瑛断过八尾,力量仍旧在一品之列。

修彧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跟杀父仇人并肩作战的一天,他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卷入了一场荒诞的梦境,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但是肩膀被魔剑刺入的剧痛提醒他,这不是梦。

高襄王一杆银枪逼退心魔,救了修彧一命。他头也不回地怒喝道:“小老虎,你发什么愣!找死吗!”

修彧恼羞成怒,俊脸微红:“我年纪比你大几百岁,你叫谁小老虎!”

修彧说着摇身一变,幻化出如山岳般威猛的九尾腰身,朝着心魔咆哮一声,顿时地动山摇。

——像是在澄清自己并不“小”。

有得必有失,妖兽虽然肉身强横,但是灵智增长缓慢,虽然活了几百岁,心性也不过相当于人族的青少年。

徐恕心中叹了口气,神情凝重地说道:“不要轻敌,这心魔虽然不算极强,但力量源源不绝,定然是用了巫术法阵之类的手段获取力量,看黑雾源头,这法阵必然在观星台之下。”

徐恕话音未落,心魔的攻击便已向他扑来。

而与此同时,姜洄和祁桓正悄然靠近观星台。

徐恕也不知道,他本人被姜洄当成了诱饵吸引心魔的注意,而他的血却成了破阵的灵媒。

心魔自然也一直留意着身后的动静,察觉到了姜洄和祁桓进入了观星台下的地宫。他虽没有将这弱小的人族放在心上,却也不由他们踏入自己的禁区。

但是此处已没有傀儡可用,心魔顶着被三人围攻的压力,暗中分出一道黑雾分身,追击祁桓与姜洄。

姜洄没有一刻耽搁,在祁桓的保护下进入了地下宫殿。

地宫内的一切和三年后一模一样,血色祭坛,猩红之眼,还有被魔气污染的玉璧。

对姜洄来说,这就像梦中的一幕在现实中上演,又像现实发生过的事在梦中重现。

她正在重复相同的经历,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瞬间陷入了恍惚,但旋即回过神来,打开壶塞,浓郁的血腥味溢散而出。

便在这时,一道阴煞之气从后袭来,仿佛一只鬼爪向姜洄抓去。

祁桓高大的身影挡在姜洄身前,银枪横扫,灵力激荡,震碎了悬挂于祭坛四周的白色纱幔,仿佛卷起千堆雪万重浪,气势磅礴,逼退了心魔的攻击。

心魔惊骇退避,目光戒备地盯着姜洄手中的酒壶,他闻到了巫圣的气息。

“是徐恕的血……”心魔阴沉着脸发出一声低吼,惊疑不定地看着姜洄,不知道她为何能拿到徐恕的血,还知道如何封禁天眼。

而拦在他身前的男子同样令他震骇。

帝烨疑心深重,这世间所有的上品异士都在他的监察之下,只怕谁生出异心。因此心魔也对这世间强者了如指掌,唯有眼前这人,他一无所知。

谁也没有将这出身低微的奴隶看在眼里,也没有人将那个柔弱的少女视作威胁,直到这天地因他们二人而风云色变,乾坤易数。

心魔有很多的疑惑,但对他来说,眼前最重要的事,不是知道原因,而是阻止姜洄。

他愤怒地向姜洄发起进攻,却被祁桓逼退在祭坛之外。与高襄王对阵,他不敢轻敌,而他又低估了祁桓,因此这道分身的力量竟无法越过祁桓的阻拦,反而被他彻底压制。

身后狂风大作,戾气肆虐,但有祁桓在,那些邪祟之气伤不到她分毫。

她可以安心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姜洄将酒壶置于阵中,双手结印,壶中鲜血顿时化为细流,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指引着,浮于半空,一点点勾勒出晦涩的符文。

心魔见状大惊失色,他知道以自己的实力无论如何不可能战胜眼前的阻碍,顿时心生一念,咬牙迎向了祁桓的攻击。

长枪震碎了心魔的化形,这一记重击几乎将心魔分身彻底湮灭,但却有几不可见的一缕黑雾逆着气流而行,飞向祁桓,顷刻间没入他双瞳之中。

祁桓发出一声闷哼,双目如被冰锥刺入,寒意自眼中蔓延开来,几乎冻结了他的神智和血液。

姜洄闻声一惊,回头看去,见心魔已经消失,祁桓却双目紧闭,眉心紧锁,英俊的面容无一丝血色。

“祁桓!”姜洄手中一颤,血字符文顿时失去了巫术的维系,化为血雨洒落一地。

“我没事!”祁桓呼吸沉重,倾尽心神与意识之中的心魔对抗。

那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回荡不绝,冷笑着撕开他心底的疮疤,让他在意识的深渊中反复地经历那些最沉痛的往事,意图击溃他的意志,吞噬他的神识。

侵入祁桓体内的一缕黑雾蕴含着心魔的本体,与那些被降神附魔的士兵大不相同。

心魔本只是想夺舍祁桓的肉身,从而杀死姜洄,阻止她封禁天眼。但侵入之后,他才发现,还有更多的惊喜。

先天道体拥有更为精纯磅礴的生命力,若能据为己有,他便不需要帝烨那具老朽的肉身了。而拥有了这样一具躯壳,即便天眼被毁,他也有信心能杀死高襄王。

只是祁桓的意志力也坚如铜墙铁壁,不能直接侵入,便只能勾动他生出心魔。

——这世间何人何物何事,让你为之痛不欲生,惊忧恨惧?

——这世间何人何物何事,让你为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姜洄强抑着手上的轻颤,重新以神血施展巫术,绘出禁咒,当散发微光的符文沉入天眼之时,一切的变化都如前次一般。

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扑向了祁桓,在天崩地陷的那一刻紧紧抱住了他。

天眼破,地眼开。

巨大的地下宫殿在这一刻轰然倒塌,滚烫的气焰自地下深处喷涌而出,有一道纤长的影子散发着耀眼的红光,挣脱了钉在身上的那把神剑,怒啸着膨胀身躯,从长蛇化为巨龙。

它激动地昂起了头颅,看到了向深处坠落的两个身影,张开巨口便要将他们吞入口中,却被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拦住了。

巨蛇一怔,红玉般的竖瞳倒映出那道纯白而神圣的身影。

“洞玄……”蛇口吐出人言,沙哑沉缓,感慨怅然。

“是她救了你,她是烛幽。”洞玄巫圣轻轻拂袖,一道轻风托着二人缓缓落于地心祭坛。

这就是困了烛九阴一千多年的地方。

巨蛇化为人形,美艳不可方物,一双妩媚风流的眼静静凝视着洞玄巫圣。那是穿越了千年的凝视,这个将她们困了千载春秋的囚笼,直到今日,终于被打开了。

烛九阴以为自己会很激动,或者愤怒,或者狂喜,但此刻看着洞玄巫圣平静无波的双目,她心中的躁动也随之消散,只余怅惘。

烛九阴看向姜洄,她知道她。

她被林芝救出的那一缕元神,在天眼封禁之时便也回归本体,外间几百年的记忆涌入脑海,她对外面的世界变化一清二楚。

当日徐恕遮掩了真身,来到烛龙洞与她谈判,以推翻武朝的目标,换取她的合作,而第一件事,便是活捉姜洄。

烛九阴可以感受到封禁天眼的气息来自徐恕,还以为是徐恕履行了承诺,却没想到洞玄巫圣会说,救她的是姜洄。

烛九阴不会怀疑洞玄巫圣的话,因此她对姜洄说道:“既是你救了我,我便履行誓言,为你做三件事。”

但姜洄的注意力都在祁桓身上,怀中的身躯渐渐冰冷,而笼罩着眉眼的黑雾却越发阴寒。

姜洄见过苏淮瑛的下场,被心魔附体丧失了神智,奋力抵抗也无济于事,那个骄傲的贵公子不愿沦为心魔的奴隶,选择以人的方式死去。

姜洄不敢想象,若死去的那人变成了祁桓……

“洞玄巫圣!”姜洄脸色苍白,仰起头看向立在一旁的白衣女子,“你一定知道如何驱除魔气!”

洞玄巫圣有一双极美的眼睛,如照拂千山万水的明月,清冷,却也遥远。

任何人看到她都会迷失在那双眼眸之中,却忘了她到底生了什么模样,如同高坐云端的神明模糊了面容,只留给信徒无限遐想的轮廓。

她静静看着姜洄,似乎正透过这张年轻稚嫩的脸孔,回忆千年前的烛幽。

清冷而缥缈的声音仿佛从天际传来,伴随着轻轻的叹息。

“我看见了……”

“烛幽的影子……”

那个本不该有任何情感的声音,在这一刻起了波澜。

“你不该在这里,烛幽之火,只是让你‘看见’,不是让你‘改变’。提灯夜行者,必迷失于黑暗。回到属于你的世界,放下对过去的执念吧。现在回头,为时未晚。”

烛九阴看向洞玄巫圣,勾起丰润的朱唇,似笑非笑道:“千年前,你也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我没有听劝。洞玄,你太不了解人心了,会走到这一步的人,已经回不了头了。”

洞玄巫圣淡淡说道:“多数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但烛幽可以。只是……有选择,未必是一件好事,因为你会永远沉浸在选择错误的惊惧之中。烛幽,你已经迷失在虚妄之中了……这不是你的世界,维系这个连接的每一刻,都在燃烧着你的神魂。斩断过往,立刻回去,不要与这里的人有牵扯,你已经因他而失控了。”

“告诉我,如何救他。”姜洄的语气沉了三分,眼中隐忍着悲伤,“救了他,我会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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