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一阵清脆铃响从喧嚣之中传来。
宋芒循声望去,看到一条蜿蜒浩荡的商队,正缓缓行进在通往玉溪城的古道上。车轮沉闷地碾过黄土,扬起尘埃。马匹颈上的铃铛之声不绝。
宋芒抱着曲心竹,跟了上去。
“你的路引呢?”一名守卫面色严肃,板着脸仔细查验进城者的文牒。
“进去。下一个。”
宋芒遥遥看着,暗想自己虽为修士,但才练气初期,对上这些普通士兵可能都做不到一招撂倒。
她蹙着眉,抱紧曲心竹。不多时,商队行至城门下。
这一队随行者众多,货物繁杂,趁守卫盘查之际,宋芒施了个小小的术法,扰乱周边灵气波动。
动物对灵气更为敏感,商队中的马匹突然受惊,拉车的骏马扬起前蹄,瞬间掀起一阵骚动。有的马匹嘶鸣不止,有的狂躁地在原地踢踏,甚至有几匹马试图挣脱缰绳。
“诶怎么回事!”这样的混乱令商队随行者们措手不及,慌忙安抚自己的爱马。守卫们也来控制局面。
混乱中,宋芒毫不犹豫,带着曲心竹闪身入了城门,稍稍打量地形,随即转入一条僻静小巷。
春花簌簌,不知从谁家的屋檐上飘过。
宋芒已十年未入凡俗城镇,她站在巷尾,听着师姐倚在她肩头的薄弱呼吸,一颗心惴惴不安。
这般好的春光,她一定要让师姐再次看到。
宋芒抱着曲心竹穿街走巷,向过路百姓问明医馆方位后,直奔而去。
市集熙熙攘攘,叫卖之声此起彼伏,从宋芒耳中掠过。她无心在意身旁之事,余光扫到糖画摊前的客人掏出的铜板时,却忽地顿住了。
她这才想起,身上只有灵石,并无银钱。
凡俗界的医馆会收取灵石么?
宋芒抿紧唇,一路留心四周。这次运气不错,路途上发现了可兑换灵石的钱庄。看来玉溪城的修士并不罕见,才有这专门的兑换之所。
宋芒在灵草园过得清闲,种植灵草时并不是最卖力的那一批修士,收获的灵石自然也不多。她留了一部分灵石,剩下的统共才兑出了三两银子,也不知够不够给师姐看病。
她们拐了个弯,进入一条宽阔街道。人流却十分密集,像一丛丛被风吹乱的野草般堵在一扇大门前。
那门面并不张扬,木质匾额上刻着“回春堂”三个大字,字体古朴板正。门前立着几根翠竹,随风轻轻摇曳,但在喧哗中也失了清幽。
宋芒正担忧这么多人该问诊到何时,就见一青衣小童从医馆中走出,站在门扉前脆生生道:“今日不再赐药,各位下月初早些时辰再来吧。”
不少人闻言顿时遗憾感叹,但都没再耽搁,如水流般四散而去。
见状,宋芒赶紧抱着曲心竹上前,对小童道:“请问医师可还问诊?”
小童看了眼她怀里昏迷不醒的曲心竹,点头道:“请跟我来。”
她们跨过一道门槛,进了内堂。
药香弥漫,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坐在柜台后,专注整理药材。闻声抬头,示意她们坐下,温和的目光打量着曲心竹:“这是怎么了。”
“被邪修所害。”这是宋芒早就想好的说辞。
“让我把把脉象。”
见老医师听到修士相关,面上也并无诧异之色,宋芒心安了几分,抬起曲心竹手腕。
医师手指轻轻搭在曲心竹脉搏上,原本淡然的脸色却渐渐变得凝重,眉头紧锁。看得宋芒心下一沉。
片刻后,医师收回了手,叹息道:“老身医术有限,无法医治。请回吧。”
宋芒瞪着双眸急切地望着她:“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如今的师姐已是凡人之躯,宋芒原以为凡间圣手就算不能彻底根治,至少能帮师姐缓解症状。
“她的脉象太过奇特,不同于凡人,你最好去请修道者看看。老身是治不了的。”医师目光已从曲心竹身上挪开,回到那些未理好的药材上。
宋芒:“请问玉溪城中的医修在何处?”
老医师摇了摇头:“那些修士居无定所,非凡间之人,怎会在玉溪城扎根。可能偶有过路者,你可以碰碰运气。或者干脆去寻那些宗门。”
离这最近的唯有乾元宗。除此之外的宗门,宋芒赶路半月都不一定能抵达。
“谢谢。”宋芒低声说了句,抱着曲心竹,失魂落魄离去了。
青衣小童看了会儿宋芒的背影,走到老医师身旁,小声道:“姥姥,说起医修,逐云居那位不算么……”
“她算什么。”医师面露不悦,“医者仁心,她无仁心,怎可称医者。”
小童挠了挠脑袋,想说点什么,终究还是止住了。
回春堂外,宋芒脚步一顿。
她听清了二人之语。
逐云居?宋芒略一思忖,向过路人打听方位。
“就在水西门三十一巷。”路人伸手朝那方指了指。
“谢谢。”宋芒当即提步,想到了什么,又问,“逐云居很有名么?”
她原以为还得多方打听,未料一问便知。
“里面住着的可是城主女儿,宣大小姐,你说有不有名。”路人向宋芒这般介绍,脸上却无半分恭谨之意,还隐有不屑。
玉溪城内很可能没有别的医修,不管怎样,宋芒都决心去试试。
她看了眼怀中,师姐双目闭合,唇无血色,顿时不再犹豫,疾步前往水西门三十一巷。
不同于别处街巷繁华热闹,越靠近三十一巷,越是偏僻寂静。
青砖灰瓦,低矮陈旧,墙垣铺满青苔,几枝藤蔓懒懒垂下。巷子逼仄,阳光勉强穿过高耸屋檐,洒在地上稀稀落落。
快要走到巷尾,宋芒忽然感知到比别处稍微浓郁的灵气。
难怪此地有修士。
不过,城主的女儿,住所竟这般清简?
见到“逐云居”三字匾额,宋芒走上前,以灵力轻叩门扉。
“谁呀。”
宋芒静静站着,木门从内打开,一袭水红衣裳的少女探出头来,许是因为见到了陌生人,眉头一拧,语气略显不耐:“何事?”
“听闻此处有医师,所以前来叨扰。不知医师可有空问诊?”
闻言,少女上下打量宋芒,然后定定看着她怀里的曲心竹,半晌后,冷冷地抛下一句“你们等着”,便冲进了院中。
“小姐——有人来找你治病!!”
少女此番语声颇为尖利兴奋,仿佛遇上了什么稀奇事。
里面的回应宋芒却未能听见。
很快,少女啪嗒啪嗒踩过院内青石板,将大门完全打开:“小姐说让你们进去。”
宋芒抱着曲心竹跟在了她身后。
逐云居从外看着清简,走进之后,方知此地别有洞天。
只见满园桃华如绯,似烟云雾霭。落红应和溪曲,追逐清溪蜿蜒而下,隐入亭台。
一女子从亭中起身,缓步朝她们走来,停至身前,眸光落在曲心竹身上:“这是病人?”
她眉似远山,面若含春,说话时宛如三月桃花盛开,令人下意识亲近。
宋芒心知不能以貌识人。就好比她自己,顶着张人畜无害的脸,平时没少忽悠别人。而师姐外表冷冰冰,内里却十分柔软。
但这位宣大小姐面色实在是温柔亲和,连宋芒都要忍不住放下戒心。
宋芒点了点头:“我阿姐前日为邪修所害,伤重难愈。所以特来求医师诊治。”
“邪修么?”宣思若面露思量,然后轻轻拂袖,“来吧,我看看。”
她们走至一屋中,药香清浅,闻之舒适宜人。
宋芒依照指示将曲心竹平放于一木床之上,目光掠过她苍白虚弱的面容,心生黯然。
宣思若手指搭在曲心竹腕间,眉峰稍稍蹙起。
这熟悉的神情,宋芒不久前才在回春堂医师脸上窥见过,心中顿时又是一紧。
宣小姐很可能是城内唯一的医修,难道连她都束手无策么?
宋芒抿紧唇,脑海里一片恍惚,就听宣小姐问道:“你方才说,她是你阿姐?”
宋芒眸光微动,嗯了声。
“亲姐妹?”宣思若微微歪头,又问。
宋芒不知医师为何会在意这一点。就算发现她们非姐妹,应当也不影响医治才是。
“我们的母亲是亲姐妹。”宋芒随口道。
“请你伸手。”宣思若突然道。
宋芒迟疑一瞬,伸出手去。宣思若指尖搭上宋芒脉搏,凝神半晌,松开。
宋芒:“敢问医师此举何意?”
“无意。就是有些好奇罢了。”宣思若轻轻笑道,然后敛了神色,“你阿姐伤得很重。”
宋芒直直地看着她,攥紧了指。
“但我可以尝试医治。”宣思若又道。
宋芒心中顿时漫上层层欣喜,几息后强迫自己冷静道:“最严重的后果,是什么?”
宣思若轻柔一叹:“治不好,自然是死去。不过你放心,我定会将她的生命延长得久一些。”
“多谢。医师之恩,感激不尽。”宋芒看了看曲心竹,再望向宣思若郑重道。
宣思若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她的目光重新落在曲心竹脸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我去取药,你们在此稍作歇息。”
宋芒点头,看着她们走出房间,随后重新看向师姐。
折腾了这么久,曲心竹脸上那点草灰早就散干净了,露出来的面容惨白脆弱,好似凋零的碾进尘土的花。
宋芒稍稍俯身,指尖拨了拨曲心竹额前凌乱的发丝,低低地呢喃:“师姐,宣小姐说能为你医治。”
她感知不到宣思若身上一丝灵力波动,连耳识也无法察觉,这证明她最低也是金丹境界。
金丹期的医修,虽然做不到重塑师姐经脉,助师姐重新踏上道途,但应当能保住师姐的性命吧?
宋芒不知一个金丹修士为何窝在这普通的凡俗城市,也不知城主的女儿为何居于僻巷,身边只有一个少女相伴,同样不知回春堂医师为何说她无仁心。
宣小姐身上疑点颇多,但宋芒相信,她说会救治师姐,此言做不得假。
逐云居灵气清逸,药香弥漫,充斥的溪语鸟鸣清新悦耳,宋芒身处其间,只觉心思清明,连杂念都少了。
她喜欢此处的声音,纯净而未经雕琢,正如毫无矫饰的天地自然。
她相信自己的耳识判断。
她唯一担忧的,是宣小姐对师姐态度似乎有点奇怪。
如若是认出了师姐的真实身份,宣小姐也不该那副表现。
宋芒垂眸思索着,就见两人回了屋。
“我名宣思若,这是我的小妹妹霜霏。”宣思若手握一白玉瓶,边走边向宋芒介绍。
她身后的少女瘪着嘴角:“才不是小妹妹呢!”
霜霏是宣思若身边的小丫头,当年跟着宣思若一起出府,在这僻静的院巷中长大,两人情谊深厚,宣思若从不把霜霏当丫鬟看待。霜霏却不敢逾越。
宣思若轻笑了笑,目光扫过宋芒和曲心竹:“在外不都是姐妹么。”
宋芒:……
毫无疑问,宣思若已经识破了师姐和她的姐妹关系。
宋芒抬眸,也朝宣思若笑笑:“此番劳烦宣医师了。”
宣思若走到床边,将玉瓶置于紫檀木柜上,一只手伸出袖口,握住曲心竹纤薄的手腕,另一只手巧妙掐动法诀。
萦绕在宣思若指尖的灵力,竟然泛着碧湖般宁静的淡绿。
她缓缓引导这股灵力,如同一条温柔的溪水,悄无声息流入曲心竹体内。手法细腻而精准,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她深厚的医术功底和对灵力控制的精妙。
随着灵力注入,曲心竹呼吸变得更加平稳,面上也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
自曲心竹昏迷后,宋芒一直尝试向她输送灵力。但师姐经脉尽断,不管输多少,在体内游走一圈后,皆会四散。
未料宣思若的灵力却能起效。
宋芒惊喜不已,就像抓住了灿烂的生机,目光紧紧盯着曲心竹,一刻也不放开。
“此后每三日我都会为她输送一次灵力。这瓶玉露丸你收好,每日喂予你阿姐一粒。”宣思若回头看着霜霏,“给她们安排一间房吧。”
霜霏哦了声,向宋芒道:“跟我来。”
“有劳了。”宋芒装好玉露丸,一手放在曲心竹颈后,一手放于腿弯,将师姐打横抱起,跟在霜霏身后走出木屋。
已是黄昏,夕阳沉入远山,流霞从天际飞下,缀上她们的发丝。
宋芒抱着师姐,在淡淡的桃花香中,穿过游廊,来到一屋前。
“好了,就是这里。”霜霏双手环胸,丝毫不掩饰脸上的情绪,看着她们撇了撇嘴角,“真是麻烦,也不知我家小姐为何要费心费力救你们。”
宋芒刚要开口,霜霏又自顾自道:“也许是因为,你们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主动找上门求医的吧。这玉溪城之人皆是有眼无珠,鼠目寸光,不相信我家小姐的医术,哼。你们可要知恩图报!”
“会的。”宋芒认真道。
“好好照顾你姐姐。我走了。”霜霏啪嗒啪嗒离开。
闻言,宋芒不合时宜地想,看来她们的姐妹伪装也不算太拙劣,至少这位霜霏信了。
她笑了笑,抱着师姐走入房间。
房中浸着桃香,布置简单而雅致,墙上还挂着幅字画。
宋芒将曲心竹放到床上,走到窗边,推开窗扉,吱呀一声,亭台曲水映入眼帘。
晚霞余晖落入房间,如裁剪了一片光影。
师姐的心,正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
看着此情此景,听着那些或近或远的声音,宋芒一颗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处。
淡云流水,多么安宁。
宋芒端坐在窗边,打算一边修炼,一边等待师姐苏醒。
她闭目,放缓了呼吸,感知天地间的灵气,运转心法,将灵气引入经脉,化为灵力,沉入气海。
修士间境界等级差异,就是气海内储存的灵力差异。宋芒目前的灵力少得可怜,若是和全盛期的师姐相比,师姐体内犹如一汪无边无际的海洋,宋芒则顶多只有半碗水。
而宗主呢?
宗主体内该多么浩瀚?
宋芒重重咬了下唇,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腔内蔓延,却也随着这痛楚将她的杂念全盘驱散。她闭上眼睛,专心引导着那股细微而纯净的灵气。
那些令她心旷神怡的灵气,一进入经脉,便成了她痛苦的来源。阻塞的经脉好似一道道错综复杂的迷宫,灵气寻路而不得,只能在狭窄的通道内横冲直撞,恣肆拉扯。
剧痛如刀刃锋利,碾压全身。宋芒意志在这痛苦中碾碎,下意识就要放弃。
就像从前无数次放弃那样。
但今日已不是从前。
残渊中发生的一切仍历历在目,她因师姐的遭遇而感受到的痛楚撕心裂肺,远比此时更痛。
这样想着,身上的疼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宋芒咬紧牙关,按部就班运转心法,灵气流转全身经脉一圈后,气海内微不可见地多了一丝灵力。
宋芒忍痛继续,不知过了多久,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好疼啊,修行。
宋芒在疼痛中晕晕乎乎,不知不觉间,一双柔软的手抚在她头顶。
凉凉的手心,却好似为她布下了一片温暖的领域。
仿佛一团蓬松的棉花,在院子里暖融融地晒着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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