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她在哪儿?
厚重的城门被撞得发出沉闷的声响,城门上的木漆早就脱落,露出斑驳陈腐的痕迹,后面堆砌的沙石已经被撞得松动。
一只染血的手颤抖着搭上两臂粗的门闩,拼尽全力一点点将门闩抽离。
他们已经撑得太久了,将军说最多五天援兵就会到了,可现在已经是第九天了。
他们没有等到援兵,只等到了胡人越来越猛烈的攻势。
死亡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
现在,他们不想再等下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闩终于被取下来,厚重的城门被撞开一个细小的裂缝,复又被堆在门后的沙石挡住,一时无法全部打开。
明亮的火光透过门缝洒进来,洒在早已精疲力尽的将士身上,他们脸上的表情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人间仙境,诡异的笑起。
终于不用再无望的坚守下去了。
城,又破了……
呜!!!
悠长浑厚的号角声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缥缈如梵音,是援兵到达的先兆,落在这些人耳中却只剩下一片麻木。
是幻觉吧,已经出现过很多次这样的幻觉了。
他们不会再可笑的去相信了。
吱嘎!
城门又被撞开了一些,胡人像杀人狂魔一样奔涌进来。
热血洒了一地,却没有人觉得痛苦,他们甚至放弃了反抗,只剩下解脱。
下一刻,忽可多骑着马率兵冲进城中,一时喊杀声震天。
与此同时,一个暗卫迅速冲进城主府找到正在帮伤兵包扎伤口的苏梨:“城破了,跟我走!”
“什么?”
苏梨诧异的低呼一声,下意识的望向城楼方向,象征远昭的那面旗帜还飘扬着没有落下。
她身上的衣服早已染满血污,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小脸也满是血痕,整个人瘦弱得好像下一刻就会栽倒在地,却始终倔强地坚持着。
那暗卫不忍,避开她的目光,哑着声道:“他们撑不下去了,自己打开了城门。”
撑不下去了。
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无法想象这是怎样绝望的一句话。
苏梨只觉得心脏锥痛难忍,她望向周围伤痕累累的将士,不知道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他们真的已经太累了,就算城中粮草尚余,但日夜不休的应战,身体也已经扛到了极限。
“胡人马上就要进来了,立刻出城!”
暗卫果决的说,苏梨之前说过,一旦这里守不住,她会带兵回去先把安家给胡人准备的粮草烧了,以阻挠胡人继续长驱直入。
呜!!!
号角声穿破夜空踏着新年而来,苏梨原本准备离开的步子顿住,下意识的抓住那暗卫的手:“是不是援兵到了?我听见号角声了!”
暗卫被她的手一抓,不由得跟着侧耳细听,却只听见周遭将士痛苦的呻吟,不曾听见任何号角声。
“姑娘听错了!”
暗卫说完抓着苏梨的手往外走,门口已等着十名暗卫。
楚凌昭给了苏梨一百暗卫,这一百人苏梨刻意任意使唤,但这十人另得了密旨,一旦遇到危险,必先保苏梨无虞。
所以就算苏梨没有要返回去烧粮草的打算,他们也会强行将苏梨带走。
苏梨翻身上马,又往城楼方向看了一眼。
距离隔得太远,她看不到陆戟身在何处是否安好,也没有时间能上城楼跟他说句告别。
“姑娘,胡人攻进来了!”
暗卫催促,苏梨收回目光,轻夹马腹策马疾行。
这一去,也许是生离死别,从此阴阳相隔,再没有回头路可走。
思及此,苏梨用力挥了一下马鞭,不给自己回头的机会。
一行人趁着夜色很快出了城,没了战火干扰,耳边变得静谧,援兵抵达的号角声再度响起,而且更加响亮,分明是比刚刚更近了。
苏梨立刻调转马头,疾行到之前火化尸体的山坡上,循声望去,远处的山路上,隐隐约约出现细微的光亮。
那光亮起初只有豆子大小,零零散散的七八个,却飞快的移动着,很快便密集起来。
苏梨看得心脏鼓动如擂,她擦了擦眼,那光亮没有消失,却还是向身边的暗卫求证了一遍:“是援兵到了吗?”
“是!”
得到肯定回答,苏梨的心一下子被各种情绪填充几乎要炸裂。
“回城!”
苏梨带着人又回了城,她只恨自己的声音不能大一点再大一点,好叫所有人都能立刻知道援兵到了的消息。
从刚刚的距离来看,最多再坚持一个时辰,援兵就能抵达这里了!
那么多天都坚持下来了,还差这一个时辰吗?
胡人攻进来的速度非常快,他们在城外又饿又冻,在这场原本拥有绝对优势的战事,他们也陷入了苦战,为了活下去,他们必须尽快结束战斗。
苏梨刚进城,就遇到了胡人,那十名暗卫如同利刃一样护着她前行,她没去城楼上找陆戟,径直去了城主府,在城主府楼顶放了火,然后找到号角吹响了救援的声音。
她的身体不行了,吹出来的声音不如军营里专门吹号角的兵吹得响,但也远远胜过她用自己的声音去喊。
援兵到了!
这次是真的到了!
号角声立刻传遍全城,虽然很快被胡人攻城的号角压下,却并不影响被所有人听见。
这次他们听得很真切,在自己脸上掐一把之后会感觉到疼,不是幻觉也不是梦。
“援兵到了!跟我杀!!”
陆戟在城楼上大喊了一声,长枪迅速将爬上城楼的两个胡人捅个对穿,早已疲惫不堪的众人强撑着又爬起来。
援兵到了,他们会反败为胜的!
忽可多带兵进了城,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先找陆戟和陆啸,他没有要招降的意思,只想屠城以解自己之前被骗的愤怒。
听见苏梨吹出来的号角声,忽可多立刻带着人赶向城主府。
他上过一次当,便认定这一次也不过是虚张声势,一心想将在背后耍花招的人揪出来!
苏梨吹得缺氧,脑袋一阵阵发晕,却不肯停下来,她怕有人还没听见,又怕自己停下来以后,那些将士会失去坚持下去的斗志。
坚持下去,不要放弃,援兵真的到了,这场大战,是我们赢了!
苏梨在心里哀求,一群胡人涌进来,十名暗卫全部拔剑将苏梨护在身后,苏梨扭头,看见一个高壮如小山的人拨开胡人走过来。
他和忽鞑有三分相似,浑身充斥着杀戮和血腥,浓眉下的双眼如鹰阜尖锐慑人,阔别两年再见,气势依然。
四目相对,忽可多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欣喜取代:“是你!”
他认出苏梨,苏梨却并不像他这样欣喜,眉头一皱浮起浓郁的厌恶,对挡在自己面前的暗卫道:“他就是胡人的统率忽可多,擒住他!”
话落,十名暗卫立刻挥剑向前,与那些胡人杀作一团。
忽可多并不慌张,甚至没有退后躲避,提刀率先冲上前来。
他与暗卫交着手,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苏梨,像狩猎技巧高超的猎人,盯着自己肥美的猎物。
那眼神叫苏梨后背发凉,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感觉到一股灼热,是城主府楼顶的火蔓延下来了。
寒风一吹,火势渐大,挡了苏梨的退路,苏梨抬头,只看见忽可多势在必得的狞笑。
……
城主府的火越烧越大,如同一个巨大的火把,照亮整座城池,也给正向这边赶来的援兵做了路引和警示。
“城里有危险!”
扈赫说了一声,率先扬鞭加快速度朝前跑去,楚怀安心头一紧,正要跟上,身下的马忽的往前栽倒,巨大的惯性袭来,他整个人也被掼倒在地。
“侯爷!”
身边的人喊了一声,楚怀安在地上滚了两圈,减缓冲击稳住身形,那匹马却没再爬起来,倒在地上累得口吐白沫。
楚怀安冷着脸站起来,将离自己最近的人拉下马,翻身上去狠狠抽下马鞭,那一鞭子极狠,在马屁股上抽出一条血痕,那马立刻发狂的朝前冲去。
“杀!!”
众人怒吼一声跟上,喊杀声震天。
扈赫和楚怀安是最先冲进城的,城里的百姓早就转移了,空气里除了无尽的悲绝,便是浓郁的血腥味。
他们手里握着冷剑,打马而过,见到胡人,便毫不犹豫的斩于马下。
一路疾驰到城门口,城楼上下正陷于血腥的厮杀中,确切的说,更像是胡人单方面的屠杀。
扈赫和楚怀安疾驰上前加入战斗,将胡人斩杀,被救下来的士兵整个人都是懵的,愣愣的看着他们,直到他们一路杀上城楼才终于哭嚎出声:“是援兵啊!援兵真的到了啊!”
扈赫和楚怀安眼神凛冽,两人之前并不认识,一路上也没有交流,此时却诡异的非常有默契,如同两尊从炼狱来的杀神,谁也无法阻挡。
上了城楼,扈赫和楚怀安最先看见的是陆啸,因为他穿着一身金色铠甲,哪怕铠甲早被鲜血浸染失了颜色,也极为夺目。
陆啸正被三个胡人将领围攻,他手里拿着长刀,用刀身抵挡着三人的刀,却被死死的压到城墙上,上半身悬空,稍有不慎就会从城楼坠下。
他拼尽全力抵抗着,手已明显的颤抖起来,却终究敌不过这三人的力气。
脚被踢了一下,身体陡然悬空向下坠落,坠了片刻以后,双脚被人抓住,诧异的抬头,抓住他的两人,一个戴着银色面具,一个俊美无双。
不及细看,有人袭来,陆啸连忙开口:“小心!”
“抓稳了!”
楚怀安冲扈赫说了一声便松开手,一剑将偷袭的胡人封喉。
“狗东西,敢偷袭你爷爷,爷爷去你祖宗!”楚怀安骂了一句,手上的剑挽着花,咻咻咻的收人头,不许任何人靠近,扈赫手上用力将陆啸拉上来。
陆啸有些失力,跌坐在地上,面色很是不好,扈赫在他面前蹲下,立时脱了外袍帮他固定住左臂,打了死结。
扈赫戴着面具,陆啸看不到他的脸,只盯着他黑洞一般的左眼看。
“援兵已到,放心!”
扈赫低沉着声音说了一句,声音嘶哑难听,也早不复从前,在他起身的那一刻,肩膀却被陆啸抓住。
“炤儿?”
陆啸不确定的唤了一声,沧桑的脸上满是震惊,似乎没想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扈赫的身体僵了一下,他垂眸避开陆啸的目光,拂开陆啸的手,冷冰冰的否认:“国公认错人了!”
陆啸还要再说什么,扈赫已起身与胡人杀作一团。
“我草你们祖宗十八代,都给老子让开!”楚怀安边挥剑边吼,眼睛不停地在城楼上寻找着苏梨的身影。
在哪里?那个小东西会在哪里等着他?
对了,陆戟,这样危险的时候,她一定会跟在陆戟身边的。
这个时候楚怀安顾不上吃味,这么久没见,他只想确认苏梨是好好活着的,没有缺胳膊少腿儿!
“苏梨!”
实在找不到人,楚怀安怒吼了一声,随即便被后面冲进城那些援兵的喊杀声掩盖。
那杀声震天,预示着他们会赢得这场战役,可没有见到苏梨,那颗心却始终无法安定下来。
猛然,楚怀安看见挂着远昭旗帜那里围了一群胡人,在那些胡人中间,隐隐有一个银色的身影在不停地晃动。
“阿梨!”
楚怀安喊了一声迅速杀过去,在一个胡人要斩断旗绳之前,一剑要了那人的命。
抽剑,冒着热气的粘糊糊的血浇了楚怀安一身,他一手抵挡着胡人,一手把陆戟拉起来,却见陆戟身下垫着一个血糊糊的远昭将士,不是苏梨。
他迅速扫了四周,依然没有发现苏梨的身影。
“阿梨呢?”
楚怀安抽空问了一句,手上的动作越发凶狠,招招致命,陆戟身上受了重伤,顾不上回答,提起长戟和楚怀安一起杀敌。
援兵也很快涌上城楼,碍眼的胡人终于死完了,楚怀安揪着陆戟的衣领一把将他按在城楼上:“咳咳,侯爷……”
陆戟刚说了句开头,就被楚怀安打断:“阿梨呢?她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楚怀安焦急的问,陆戟重重的咳嗽起来,好半天才止住:“阿梨在城主府给将士治伤。”
算你还是个爷们儿,没让她上这里来杀敌!
楚怀安在心里想,丢开陆戟转身就要走,忽然听见一声巨大的崩塌声,循声望去,火花四溅,位于城西的一座高楼轰然倒塌。
心脏陡然一痛,楚怀安扭头看向陆戟:“那是什么地方?”
“城主府!”
楚怀安策马一路疾驰,街道上还有胡人没有完全肃清,他却什么都顾不得,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到达城主府。
塞北是荒漠,本就缺水,加上城里大乱,城主府烧着熊熊大火,却没有一个人救火。
楚怀安离城主府还有两条街的时候便感觉到了热浪,再往前走一条街便过不去了,不仅是城主府,连同周围的房屋都烧了起来。
“苏梨!你他妈应我一声!”
楚怀安怒吼,马被热浪吓得不敢上前,他翻身下马还要往前冲,被扈赫一把抓住,楚怀安反手就给了扈赫一拳。
那一拳极狠,扈赫脸上的面具被打飞,露出狰狞的伤疤,在火光的映衬下越发惊骇,叫人心惊。
扈赫愣了一下,没再阻止楚怀安,走到一边把面具捡起来重新戴上,楚怀安又往前面跑了几步,两个暗卫冲上来将他按住。
这是苏梨在浔州留给他那十个人,他们还记得苏梨说的,不管发生什么,都要保护他的安全。
“侯爷,其他人已经去找县主了,这么大的火,县主不会待在这里面不跑的,侯爷你先冷静一点!”
暗卫急切的说,不敢轻易放手。
火势越来越旺,烧得哔哔剥剥不停地响,似乎将楚怀安那颗焦灼不安的心也架在火上烧烤起来。
楚怀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想苏梨如果不在城主府,又可能在什么地方,可满脑子都是苏梨受过伤,手无缚鸡之力,在城破以后,万一遇到胡人,她怎么保护自己?胡人会怎么对付她?
那些血腥可怖的画面不停地涌入脑海,撑得脑袋胀鼓鼓的发疼,楚怀安想不到苏梨现在可能会在哪里。
楚怀安不由得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眼眸微抬,视线里映入一双白底黑面的朝靴,靴子上没有多余的绣纹,早已沾满了血污,顺着血污往上,他看见扈赫冷冽的侧脸。
扈赫望着越烧越大的火,银色面具倒映出摇曳的火舌,如同鬼魅。
脑子里的灵光一闪,楚怀安挣脱暗卫,一把揪住扈赫的衣领:“你来这里做什么?”
楚怀安往城主府赶,是知道苏梨在这儿,担心苏梨的安全,扈赫是为什么?他带兵来这里的目的不是找忽可多吗?
“忽可多在这里?”
楚怀安问,心底掀起滔天巨浪,后背一阵阵发寒。
扈赫拉下楚怀安的手,理了理衣领,漫不经心道:“来过,又走了。”
“你他妈说话给我说清楚,少给我装神弄鬼!”楚怀安说着一个扫堂腿就冲着扈赫而去,扈赫这一次有了防备,侧身避开,也不多废话,手一挡,便和楚怀安过起招来,旁边的暗卫只能干看着,也不敢上前拉架。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苍老虚弱的声音传来:“住手!”
那声音不高,裹着满满的疲惫,不大容易让人察觉,扈赫却在第一时间收了手,然后脸上又挨了一拳,这一次脸上的面具倒是没再被打飞。
“给我住手!”
陆啸又加大声音吼了一声,暗卫上前拉住楚怀安,陆啸看看楚怀安又看看扈赫,叹了口气:“这一仗还没打完,你们这样像什么话?”
这语气,像极了年迈的老父亲,管不住自家叛逆的臭小子。
楚怀安恶狠狠的瞪了扈赫一眼,终于放下拳头,挣开暗卫就想去城里找苏梨,被陆啸喝住:“侯爷上哪儿去?”
“找人!”
楚怀安没好气的回答,语气有些闷闷地,陆啸咳了一声,挡在他面前:“现在城里兵荒马乱,侯爷想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城里乱转?”
“那也要找!”楚怀安怒吼,情绪失控,眼眶跟着发红,像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你别跟我说什么大局为重,我不听,我就是要找她,她说了要活着等我来的,不管她在哪儿,我都一定要找到她!”
“傻孩子……”陆啸叹了口气,从腰上解下银色传令符丢给楚怀安:“侯爷让人拿着此令,通传下去,让城里的将士留意阿梨身在何处,比侯爷一个人在城里乱找要快得多。”
“……”
楚怀安表情有些崩坏,陆啸又道:“阿梨是个好姑娘,若不是她,胡人早就长驱直入了,老夫也不想看着她出事。”
“……”
楚怀安抢过传令符让暗卫去通传,自己也渐渐冷静下来。
不过冷静归冷静,心里的焦灼却始终压不下去。
陆戟撑着重伤的身体让人肃清了城里的胡人残余,忽可多不相信援兵到了,一直没下撤退的命令,胡人遭到援兵重创以后才分成小股仓惶逃离出城,陆戟派了一万人左右去追,剩下的便留下来清理战场。
新年第一道阳光倾洒而下,城楼上那些活下来的将士互相掺扶着往军营走去,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他们熬过了人生中最残忍灰暗的一个月,好像被人碾碎筋骨重新塑造了一遍。
他们没有死,但脑子里很多东西都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们仰头望着灿烂的阳光,隐隐觉得自己是应该高兴的,可唇角却怎么都扬不上去,心里很痛,好像每走一步,脚下都有无数亡灵在尖锐的哭泣。
陆戟站在城楼上看着这些将士一步步往前走着,脑子里紧绷的神经终于一点点舒缓下来,他的眼眶有些发热,却始终没有落下泪来,他只是将背挺得直一点,再直一点,无声的告诉这些将士,放心吧,我会一直在这里,替你们守着这道城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个将士的低语:“陆将军,你快去休息吧,胡人已经被击退了!”
胡人已经被击退了么?
他诧异的想着,提步往前,眼前一黑,身体却重重的栽倒在地。
陆戟和陆啸都伤得很重,一放松下来,便爬不起来了,楚怀安一颗心全系在苏梨身上,扈赫便很自然地接过了兵权。
那一夜胡人折了三万兵马在城里,还有五万兵马逃窜在外成了散兵,再没了攻城的气势。
他们不想攻城,扈赫却没打算放过他们,一旦发现行踪,便会派兵将他们全部剿灭。
不过,也有例外。
有一天扈赫亲自带兵俘了两千胡人回来,他将这两千胡人带到军营,让还在养伤的将士拿刀砍着玩儿。
那天整个军营都回荡着胡人滔天的怒吼,然而不知道扈赫用了什么法子,竟叫那些胡人浑身软绵绵的没有还手的余地。
那天空气里都充斥着腥甜的血腥味,杀完人的将士眼睛亮得吓人,攒着火苗一样,他们因为杀戮和血腥而兴奋着,和茹毛饮血的怪物没什么两样。
楚怀安出去找了苏梨一天,回来的时候已是傍晚,只看到成堆的尸首,和扈赫冰冷愉悦的微笑,血红的残阳洒在扈赫脸上,让他看起来像掌握着所有人生杀大权的阎王。
扈赫的微笑让楚怀安很不舒服,像被一条吐着蛇信子的毒舌缠上,只要被咬上一口就会立刻毙命。
“侯爷在看什么?”察觉到楚怀安的目光,扈赫扭过头问。
他只剩下一只眼睛了,看人的时候,总是让人背后发凉,瘆得慌,楚怀安看着那些尸首皱眉道:“这些人你要杀便杀了,还带回来做什么,不嫌脏了地方吗?”
“不嫌。”
扈赫回答,刚目睹了一场屠杀,他的心情相当愉悦,语气也是欢快的,楚怀安心里的不适达到顶点,头皮发麻,不由骂了一句:“你脑子有病啊!”
“病的不是我。”扈赫反驳,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向伤兵住的营帐,语气温和近乎缥缈:“病的是那些人,明明胡人已经被击退了,他们哪怕抱着刀剑也无法安睡,耳边总是回响着攻城的号角,他们不算真的活下来了,再过不久,他们会死在他们自己手上。”
“你胡说什么?”
楚怀安被他说得浑身的汗毛都要炸起来,扈赫没再继续刚刚的言论,又扭头看向那堆尸首,自言自语的呢喃:“我在救他们。”
他的声音极轻,看着那些尸体的目光变得温柔仁善,像沾染了邪气的佛,纵然满手血腥却是为了普世救人。
“只有我能救他们。”
他如此说,语气笃定,不容任何人反驳。
只有将自己锁在炼狱的人,才知道从炼狱爬出去的方法。
楚怀安被扈赫神神叨叨的话刺激得差点想拔剑和他打一架,扈赫忽的掀眸认真的看着他道:“忽可多没有出城。”
“什么?”
“忽可多那夜没有出城,他现在就在远昭境内!”
陆戟和忽可多有五年的交手经验,所以他们互相了解,但陆戟对忽可多的了解程度远远比不上扈赫,毕竟他躲在暗处,不动声色的观察了忽可多五年。
忽可多如果和那五万散兵一起出了城,以忽可多刚愎自用的性格,必然会不顾一切再次率兵攻城,忽可多不会心疼那些胡人将士的性命,他只会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择手段。
现在这些散兵这么轻易地被追着剿杀,对忽可多来说是奇耻大辱,但忽可多没有组织反击,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扈赫方才所说,忽可多没有按照常理撤出城。
忽可多没有出城,那他去了哪里?
这是楚怀安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但还没等他想明白,便听见扈赫道:“侯爷,城主府的废墟今日已经全部清理出来了。”
话落,楚怀安已转身朝城主府的方向疾行而去。
城主府的火烧了整整三日,楚怀安拨了两百人清理废墟,也花了三日时间才清理干净。
被清理出来的焦尸全都整整齐齐的堆放在空地上,火烧得太大,尸体被毁得干净,只剩下黑漆漆的骨骸,根本辨不出原来的样子。
楚怀安直奔这些焦尸而去,走到近处还能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胃里翻腾着,他却固执的没有移开目光,只瞪大眼睛一寸寸扫过那些焦尸,不肯放过任何一点细节。
苏梨不喜欢戴什么首饰,身上也没有什么能够帮助辨别身份的标记,他看着那些焦尸,心中有无尽的惶恐,脑子里又有一个坚定的声音告诉他:不是她,这些人都不是她!
她答应过会活着等到他带援兵来的。
她说过的话,不应该不作数!
在浔州的时候她说不会再对陆戟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还吻了她,轻薄了她,按理,他是要明媒正娶给她一个交代的,她怎么能就这么消失不见?
楚怀安不停地给自己心里暗示,眼眶却控制不住发热,他走过一具又一具焦尸,脚下忽然猜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块有些变形的令牌。
令牌正面刻着一个‘兵’字,反面则刻着一个‘蘅’字。
这是可以调动蘅州兵马的兵符。
他听人说过,苏梨调走了蘅州的一万兵马。
楚怀安拿着那个令牌,怎么都直不起腰来,指尖竟然跟着颤抖。
不是她!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眼眶越来越热,视线变得模糊一片,连那令牌上的字都看不清了!
啪嗒!
一滴晶莹的液体滴到令牌上,将黑色的灰烬冲刷,露出一点光亮的银色。
“侯爷,找到了!我们在城外找到了县主的衣服布料!”
身后猛然传来惊呼,打断了悲痛难忍的气氛,楚怀安迅速抬手擦了擦眼,将那令牌塞进怀里,扭头看向来人:“在哪里?”
他脸上的悲戚已经完全收敛,唇抿得死死的,表情冷肃,正经极了,唯独一双眼睛红彤彤的,眸底还有未干的水光,怎么看怎么诡异。
暗卫跑到他跟前,被他红彤彤的眼睛吓了一跳,一时忘了自己该说什么,被他冷声训斥:“本侯问你话呢,聋了?”
暗卫连忙回神,低下头去,从袖兜里摸出一片细碎的布料递给他:“这是在城外的树杈上找到的,应该是县主绑在上面给我们留的标记。”
楚怀安接过布条紧紧握在手里,那布条极破碎,早没了什么温度,握在手里的时候,却让他觉得好像握住了那只纤细柔软的手。
我会找到你的!
楚怀安在心里说,暗卫偷摸着抬眼瞧他,心里不住的嘀咕:不是吧,侯爷竟然哭了?为什么啊?
不等暗卫想明白,楚怀安把布条也收了起来,大步往前走去,同时吩咐:“备马!”
“是!”暗卫立刻答应,应完又一脸懵:“侯爷要去哪儿?”
“寻妻!”
“……”
侯爷,你成亲了吗?寻的哪门子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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