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收养

胡礼痛苦地抱住头，蹲在地上一言不发，胡老太太见此越发精神抖擞，开始攻击起刘氏和胡叶儿。

“瞧瞧你拿贴饼子养活了什么样的死丫头和婆娘！叶儿没大没小没良心，她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可听说了，那娘儿俩在砖房子里吃得满嘴流油，有拿出点什么东西给你老妹儿没有？我不争那一口吃的，你老妹儿她凭什么吃不到？”

胡老太太这番话说得荒唐无比，可她偏偏自觉非常理直气壮，胡娇儿也深以为然，委屈不已。胡礼揪住了自己的头发，蹲得更深了一些。

“这家里是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我说不养就不养，丢出去！咱们胡家不缺这么个赔钱的丫头！”胡老太太的腮帮子几乎要垂到胸前，恶狠狠道：“老大家的，你们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那赔钱货给扔了！”

胡老太太并不是真的想要丢掉孙女儿，她主要是为了吓唬吓唬胡礼，好让他服软，说出许多合她心意的话来叫她满意。然而胡礼老实过了头，被逼到这个地步居然都说不出一句辩解抗争的话，胡老太太装腔作势没了台阶下，只得硬着头皮看着胡仁一家兴冲冲地奔跑出去，来不及拦住。

转念一想，胡老太太觉得新孙女儿的命远远没有自己面子和地位重要，便一声不吭，心安理得地抽着烟袋子。

“叫她天天好吃好喝不给我，现在活该！”胡娇儿向来不怎么懂得掩饰心中所想，此时更是光明正大地展示着自己的幸灾乐祸，胡老太太也只是瞥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重话。

胡礼心如刀割，牙都快咬出血来。胡老太太冷酷无情的话语和胡娇儿刻薄的笑声打碎了他心中的什么东西，然而他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心里发苦，嘴里有血的腥甜，眼前冒着黑光。

胡仁一家气势汹汹地想要闯入砖木房，却被看守的人一巴掌打得忘记自己姓什么，既不敢进去又不舍得离去，只好在外头隔得远远地叫骂，说狠话。胡叶儿听见外头的闹腾，得知是怎么一回事后慌慌张张地跑回了房间，哭丧着脸对刘氏和张氏道：“娘，姥姥，不好了，奶奶要把小妹给扔啦！”

“什么？！”张氏吓了一大跳，气愤不已地哭骂道：“这狠心的老婆娘，怎么能这样没人心！”

刘氏更是面无血色，本就苍白虚弱的她听到这个后像是随时会撒手而去，那模样把胡叶儿和张氏都吓坏了。

“娘，你怎么了娘，说句话吧！”胡叶儿哭着道：“你这个样子怪吓人的！”

刘氏紧紧抓住胡叶儿的手：“去找你三姐……只有她……只有她……”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刘氏就咬紧牙关昏了过去。张氏手忙脚乱地去看女儿的气息，一边还要稳住心神对胡叶儿道：“好孩子，你娘说的没错，快去找你三姐！”

胡叶儿怔怔地点点头，疯了一样冲出了房间。她进不去沈家堡，只能在守卫那里哭着求情，那守卫和胡莱本就相熟，听到出了这样的大事不敢耽搁，立即找人去传信。

报信的人赶到地字街的时候，偏偏胡莱不在家里，那人便把事情告诉了赛金花。赛金花先是大吃了一惊，随即红了眼圈，咒骂不已。

“这个杀千刀的老贼婆娘，这样造孽，也不怕死了下十八层地狱！”

“大娘，胡姑娘不在家，您看……”

“别怕，我去一趟就是。”赛金花心中忽然燃起一点冲动，想了想，咬着牙道：“该死的老虔婆，哪里能这样由着你作践孩子！”

赛金花赶到的时候，刘氏已经苏醒过来了，张氏和胡叶儿紧紧围着她，劝她喝点热水。胡叶儿一边小心地照料着自己的母亲，一边不断地朝炕头看去，那里有她沉睡的可爱的小妹妹，她很怕谁忽然闯进来把她夺了走。

“怎么一回事儿呐？”赛金花走进房间，关切地问道。

看到赛金花，三个六神无主的人顿时有了主心骨，立即含着泪把事情对她说了。赛金花沉吟半晌，坚定地道：“把这孩子给我吧！等老虔婆死了你们再把她抱回去。放心，对外头你们只消说把她丢了！”

刘氏愣了：“这……”

“她一张小嘴能吃多少？我老婆子省两口就够她活下来了。若是丢到外头去折了她的命，都是大人作的孽呀。”赛金花轻轻道：“放心，三丫头最是仁义，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饿死！”

赛金花开口要刘氏的小女儿，刘氏尚且有些犹豫，可当赛金花提起胡莱，刘氏最后一丝犹豫都没有了。她慌忙扑到炕头去没头没脑地吻了几把自己的孩子，才依依不舍地把小裹围递给赛金花，不断地磕头：“您老人家好心，大恩大德，下辈子也还不清！”

赛金花本想再安慰她几句，又怕胡老太太想着法子混了进来把事情弄糟，便只得匆匆抱起婴儿走了。

傍晚，胡莱回到家里的时候，敏锐地察觉到后院和平时不大一样。

她走进房里，只见所有人都围着看炕上的一个什么东西，胡莱走近一瞧，看到一张睡得香甜的小脸，不由得吃了一惊。

“三丫头，你回来啦！”赛金花低声道：“这是你三婶今天生的女孩儿，你看看！”

六丫头长得有点像胡桃刚出生时的模样，虽然没有胡桃那时候体面，却也满可以算作一个可爱的女娃了。胡莱的心软了些，小心翼翼地在六丫头身边坐了下来：“怎么送这儿来了？”

赛金花简略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叹息道：“是我一时头脑发热拿的主意，以后这孩子我来带，吃喝什么的你们都不用愁，我想着法子给她混来就是了。”

胡莱安慰她道：“大娘，即便你不抱，我也要把这孩子抱回来，当初小妹差点被丢在外头没了命，我不能眼睁睁再看着她又下毒手。”

赛金花听了胡莱这话高兴了许多：“那，咱们就先养着？”

胡莱想了想：“养着吧！正好窦二哥家的媳妇儿前不久又添了个娃娃，得空把六丫头抱去吃一些奶水。窦二哥那边我们再多补贴些吃食，就当给窦二嫂子下奶了。”

“行，就这么办吧！”赛金花笑了，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了。

窦杰的媳妇听说这事后非常乐意，一是她素来知道自家男人守夜的人家很大方，她和孩子们平常吃的点心都是这家人给的，二是人家给的下奶礼很有分量——除了糖和白面，竟然还有一对猪蹄！不管怎么说，把身子安安顿顿地养好了，自家的孩子也能吃得壮实康健不少，并且她的奶水一向很充足，喂养两个孩子绰绰有余。

六丫头很乖，身子也很纤弱，平常不怎么哭，偶尔哭起来像是小猫在叹气，不侧着耳朵仔细听还听不到，以至于她来后院这么几天了东厢房里那几个人却一无所知，并继续被蒙在鼓中下去。

高氏被胡莱照着脸丢了那样一堆话，臊了几天后还是安之若素地继续住在这里，偶尔还会和胡莱打招呼，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大概是心有余悸，她不愿意在短期内接连招惹胡莱从而被扫地出门，高氏很是老实了一段时间，再也不想着法子对着后院伸手伸脚了。

所有白鹤原上的人都祈祷着战火能够避开这块宝地，然而天不遂人愿，在反军举起旗帜的一个月后，反军的一位将领带着大批的人马到原上来了。没人知道这批人具体有多少，只知道黑压压的看不到边，叫人肝胆俱裂。

他们并没有直接进攻沈家堡，而是派出了使者去和沈天霸交谈，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人都说了些什么，第二天，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沈家军用骡马板车押送着大批的粮食出了堡，老老实实地送到了反军的大营里去。

所有人都没有去工作，呆愣愣地看着这沉默又安静的一幕，许久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评论这件事情。沈天霸屈服得这样悄无声息，叫那些对他意见最大的人反而骂不出声来了，因为同样的事情可以用截然不同的两种说法去描述。

在性格激烈的人看来，沈天霸这是懦弱，没用，对方不废一兵一卒就拿走了最珍贵的粮草，把他们这些人活生生绑架上了贼船——既然缴了粮草而没反抗，那便是反军的人，将来大梁军杀过来他们肯定也活不成，侥幸活下来的也会被发配到贱籍，子子孙孙不得翻身；在较为稳重的人看来，沈天霸这叫深谋远虑，无可奈何，仁义！

他拿出了自己这样多的粮食，换来的不正是大家的平安么？反军不是乌合之众的“天军”，他们高头大马，铁甲森寒，训练有素，似乎只要那个将领一使劲就能轻轻松松拿下沈家堡，顺便把堡里堡外的人都杀个干净。遇到这样的敌手，沈天霸若是执意反抗，他们还真不能确保自己可以活到领大梁军赏的时候！

既然不是被反军杀死就是被大梁军杀死，那么他们宁愿多活一阵子，这是连傻子都知道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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