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大伯一家
眼见着春耕即将进入尾声,天上却从未下过一滴半滴雨水,白鹤原的老百姓们全都坐不住了。
去年已经旱了整整一年,今年要是再这样下去,整个原上的人都得渴死,饿死!
旱灾威胁到的不仅仅是庄稼,就连平日生活的用水都开始捉襟见肘起来,没办法,井里不出水。
以前饿肚子好歹还能拼命加水做糊糊,如今连糊糊都快没水加了,岂不是不给人活路?
葫芦庄上几乎较为殷实的人家凑在一起商量了一番,推选了一个人去镇里问问是怎么个情况,没想到这一去,倒是带回了个天大的好消息。
“京中的两位老圣人仁厚无双,听说咱们几个郡遭了灾,特地派钦差带了钱粮下来赈灾。”那人眉飞色舞道:“说是年成不好,这两年的税都免了!”
众人大喜,齐齐跪下朝京中的方向叩拜谢恩,赞赏声不绝。正如此人所说,几天后赈灾的钱米便发了下来,家家户户都能按人头领到一季的粮食和油盐钱,说是下一季还能再领。
领粮食的时候,胡桃也凑热闹看了看,发现发下来的主要是高粱米和地瓜两种糙粮,油盐钱也不过是几串小钱。
高粱米煮出来的饭和粥是紫红色的,质地有些硬,嚼起来太阳穴上都要爆筋。很少有人直接吃这种粗碾的高粱米,一般都是再碾一遍或者混些细粮吃,不然干巴巴硬邦邦难以下咽。
胡桃用脚都能想到肯定是中间的官员吞了钱,嘴上说着天恩浩荡,实际上发的却是这样的东西,岂不是打京中的脸?
不过即便如此,胡老太太还是非常高兴,好歹这个春夏能熬过去了。农人们都是最能吃苦的,全家人省着点吃,再咬咬牙多种些耐旱的庄稼,这场灾怎么的也得撑过去了!
这一天,葫芦庄的家家户户都在焖干饭或者烙大饼,唯独胡家桌子上的还是稀得可以照见人脸的糊糊。
“一个个都拿眼睛看我做什么?非要学那些不长进的人家,狗窝藏不住剩馍!”胡老太太振振有词:“这才发了一季的粮食,还不知道下一季是怎么回事呢,就这么猴急狗急的。一屋子人就没一个脑袋清楚的,什么事都要我老太婆操心!”
胡桃承认,胡老太太的话是有那么几分道理,可是她也知道,胡老太太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家中所有的钱粮都是她一手把管,给胡娇儿开小灶的时候她老人家自然不会干看着,这不,骂人的精气神可足了,完全没有挨饿的模样。
她们三姐弟有“山神娘娘”照顾,私底下也吃得饱饱儿的,可另外两房人就惨了。
胡桃注意到这两房人的饿痨相,每天那么点可怜的糊糊完全满足不了他们对食物的需求,身形可见地一天天消瘦下去。
尤其是三房的两个大人,已经饿得眼睛凸起耳垂都发青了。两个孩子稍微好一点,毕竟时不时还能吃到胡莱给的贴饼子,胡叶儿更是受到了胡桃的重点关照,看起来菜色不那么重,当然和胡桃还是不能比。
刘氏每次在看到脸颊饱满红润的胡桃之时,那眼神都特别诡异渗人,像传说中的幽鬼。胡桃并不是看不懂那眼神的意思,她只是在装不懂,因为她不喜欢刘氏。
刘氏是个很可怜的人,她也会同情比她更可怜的人,然而却见不得原本比她可怜的人突然过得比她好。
像这种人是喂不饱的,给她东西不但不会感激,反而还会怨恨为什么不给更多,还是少招惹的好。
天上不落雨,庄子上仅有的几口井只能满足众人最基本的生存需求,想洗个澡都困难,更别说用来浇地了,大家只好半夜起床去老远的山脚下挑水回来用。
大户们不知道都听到了什么风声,一个个都跑到沈天霸的庄子上避难去了,也不请人种田地或者做活,这样一来就断了许多条财路。
一些心思活泛的人跑到县上去寻活计,可惜大多都失望而归——县上的人也都在吃赈灾粮呢,而且大多数人家中的光景还不如乡下。
乡下怎么说都是靠土吃土的地方,哪怕没有粮食,也可以搜寻出些草根瘪虫塞塞牙缝,县上的人就只能瞪着眼睛干挨饿,青石做的街道再齐整干净又有什么用,能啃吗?
葫芦庄领粮的第二天,胡仁一家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回了乡下老宅,理直气壮地打算分一杯羹。
“爹,娘,我回来了!”
胡仁和他的两个弟弟不一样,长得又高又胖,面色红润满身绸缎,说起话来也是声若洪钟。认识的知道这不过是一个药店算账先生,不认识的乍一看还以为是县令府尹之流。
“你们怎么回来了?”
胡老太太又喜又疑。喜的是难得回来的大儿子居然主动回家,说明做了城里人的他还没忘记乡下的这对老爹娘;疑的是这好好的忽然回来,为的是什么呢?
“怎么回来了?”胡仁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拿袖子给自己扇风,鼻子哼了一声:“县里根本呆不得了!平时咱们吃的粮米都是从原上来的,如今原上人自己都断了顿,米面全是郡外货,那价钱没眼看!这不听说乡下发赈灾粮了嘛,好歹回家对付对付一阵子,可以省下不少嚼用呢!”
胡仁的妻子何氏紧跟着自己丈夫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连串三个半大小子,分别是她生的三个儿子胡高,胡大,胡上,一个赛一个长的结实。
胡仁噼里啪啦说了这么长一串,她的嘴巴也没闲着:“哎唷,爹,娘,你们老人家身体可好呐?这一路上过来灰真大!几个丫头,你们去弄点水来给你们婶娘洗洗脸。房间收拾好了没?我要个炕好点儿的,你们大哥他有些关节老毛病,受不得寒!一大早地往这里赶,连口吃的都来不及弄,你们凑合着弄点稀粥面条对付对付吧,别太费事儿!阿高,阿大,阿上,见着爷爷奶奶怎么也不打招呼,平常不天天挂念着两个老人家吗,这个时候怎么这样呆呆的!”
胡老太太被胡仁那番话惊得心凉了半截,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三个宝贝孙子拥着奶奶长奶奶短喊了起来,一时欢喜起来忘记了要说什么。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胡仁一大家子已经自觉占据了炕上最暖和的位置,趾高气扬地指挥着自己的弟妹们和侄女儿们干这干那。
“镇上的光景已经这么乱了?”胡老太太瞪着胡仁,这怎么说都是她成家立业的大儿子,还是在县里混的人,身份体面比乡下泥腿子高出不少,不好在众目睽睽下给他臭脸色:“你们就这么过来的?”
“那要不还能怎么过来。”胡仁吸溜了一口热水,满不在乎地道:“路上土匪可猖狂了!我本来打算买些好酒好肉回来,这不怕引人惦记嘛!现在买东西价格也不划算,还不如把钱省下来,等熬过去了再好好孝敬你们俩老人家!”
胡老太太脸色一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本来还指望大儿子能够帮衬些,再不济多个人在外头也多点消息多条路,没想到这一大家子不但什么忙都帮不上,竟然还大摇大摆地回来吃白食了!
“你们打算住到什么时候?”胡老太太故作镇静问道。
“等县里头太平下来吧。”胡仁不耐烦地敲着炕桌:“怎么还不给我们弄吃的?都快要饿死了!”
今天是王氏做饭,她偷偷看了胡老太太一眼,胡老太太只无力地挥了挥手,她不由得面上一喜,迅速地溜进了厨下准备做饭。
老太婆被这个消息吓得够呛,正好没什么心思管束她做饭,趁这个机会多放点粮食在锅里,大活人咋能总喝稀的呀!
胡家并没有多余的空房,最后商量的结果只能是让胡仁一家挤着住在胡老头夫妇和胡娇儿的小房里。
胡娇儿再也不能一个人独占一张大炕,只能和自己的爹娘睡,尽管那位置也很足够,可她还是很不高兴,一直噘着嘴。
睡哪个炕事小,大哥一家搬进来后,自己以后还怎么吃小灶啊!
更讨厌的是,往常胡仁多多少少会带点礼物讨好她这个老妹子,这次回来吃白食居然还两手空空,真是过分得很!
胡仁一家的突然回来,打击最大的莫过于二房和三房了。
本来粮食就不够,这一家人又都不是善茬,他们能吃到嘴里的就更少了。
对于胡莱姐弟仨来说,只要胡仁这一家子不主动找事儿,他们就无所谓,犯不着为了一点吃食勾心斗角,横竖可以关上门吃自己的。可惜有一种人天生就不得安分,谁最不好惹,偏要招惹谁。
“哎呀,这不是我那三侄女吗,长得这么出息了啊!”胡仁把胡莱上下打量了一番,说出来的话确实无耻至极:“听说,你在郭家发了大财?怎么不拿出来些,让你的亲人们也享享福啊!”
胡莱再怎么沉得住气,听到这话也是恼了。
“这话说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发财了,大伯是打哪听说的?”胡莱慢吞吞道:“倒是一直听人说大伯是胡家最出息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次回来明面上没提东西,背地里肯定带着不少细软藏在袖子里腰带里吧。”
胡仁脸色一变才要骂人,他的妻子何氏立马接过了话头:“你听谁胡说八道的,这年头这么乱,哪有什么细软粗硬的!我说三侄女儿呀,你这话瞒得过别人,可瞒不了你婶娘我,你要是手里没有一注钱,怎么把你的弟弟妹妹养得这样白胖呢?我一进门可就注意到了,那五丫头长得,可好看了!县里富贵人家也不过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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