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心凉
饭菜收拾好上桌时,胡莱狠狠心扒拉了几大口,而后又舍不得吃了,照旧把最精华的部分留给了胡硕和胡桃,自己默默地喝着汤汁。
“三丫头,你这是怎么了?”赛金花最先敏锐地察觉到了胡莱的不对劲,关切地问道。
“没事儿,白天吓着了。”胡莱勉强笑笑:“大娘,这段时候风声紧,咱们粮食省着点吃,油水也少放些。”
“唉,不用你说,我早就盘算好啦!”赛金花笑道:“只不缺着五丫头的嘴,咱们几个大的老的,随便应付应付吧!”
赛金花言出必行,说应付还真的就是应付。六丫头吃奶不在其列,除了胡桃每天都有一碗蒸蛋羹,饭里也会滴几滴香油放在大锅上蒸得喷香以外,其他人都吃回了糊糊咸菜。
不过没有任何人抱怨,他们都是吃过大苦的人,赛金花做的糊糊是那么地好吃,比别家的糊糊要少些水多些面,清清静静安安顿顿地睡在有亮瓦的炕上,不像其他人担忧风吹雨打或者匪贼盗徒,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最先受不住的反是高氏他们,高粱面吃完后,高氏去找胡莱要,然而胡莱不在家,即便在家也不会出来见她。
“她四婶,之前来人搜粮的事情你也知道,不是我不留人,是家里没粮留人哇。”赛金花笑得很客气,在客气之余又有恰到好处的疏离,提醒着高氏收留他们是仁至义尽,并非义务:“我瞧着胡老四精神也还好,大概是休养得差不多了,老是窝在房里也不是个事,早些去做工还能给你们赚些嚼谷。”
高氏含笑打量了赛金花一番:“大娘,莫不是三丫头她闹什么别扭了?你把她叫出来,我有话对她说。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她亲爹,不管当家的说错了什么话,都不该有这样大的怨气,生养之恩大过天呐!”
赛金花并不知道这件事,联想起那天胡莱的异常举动,她多少明白了点,却不便说破,只能摆出一副惊讶的模样道:“她四婶这话我却是不明白,咱们说的,和三丫头闹不闹别扭有什么关系呢?她天天都忙着,小小年纪为了一家的生计劳碌得黑眼模糊的,我看着都心疼;不像有些福气好的人,什么事儿都不做,净捡现成饭吃!她四婶,你要是舍不得这清净屋子,不愿意去外头草棚子里住着,大可以在街上找个事情做。你年纪轻轻,身子也还健壮,缝缝补补洗洗刷刷的也能弄回几个饼子贴用,是不是这个理?”
高氏被赛金花意有所指的话气了个半死,然而还没抓到赛金花的把柄,她不便撕下脸来吵闹,只得继续交涉着希望见到胡莱。两个人纠缠了许久,高氏能言善辩,又会忽喜忽怒地调动人的情绪,是一个很难缠的对手;可是赛金花无论说什么都温柔又坚定地摇摇头,不肯开中门,这样赛金花便立于了不败之地。
“好吧,大娘,算你厉害!”高氏只好笑了一笑,只是那笑容有些森冷,露出些白牙,似乎预备着随时咬赛金花一口:“今儿你是打死都不肯让我见三丫头,也不肯拿出粮食来了?”
赛金花和高氏应付了这么久,精神已经是非常地疲乏,心里的火气也有点儿压抑不住:“他四婶,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觉得我在这院子里管事儿呢,就不该越过我找三丫头;你觉得我不管事儿呢,三丫头若是想见你,是我能拦得住的吗?你是个聪明人,有些事情不要掰扯得太清楚,伤了彼此的和气!”
“好,很好!”高氏能屈能伸,咬牙切齿说了这么一句后,又露出几分笑意:“大娘,你替我打听打听,哪家缺人,我明儿就去!还请你老人家快着些打听,咱们已经断粮啦。”
赛金花毫不含糊:“这个我替你打听着,只是不能打包票是明儿还是后儿,总之尽我的心!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若实在等不及了,就让胡老四去外头上工去,听说工钱还是按日给。”
高氏点点头,扭头就走。
说起来也算是高氏的运气,第二天下午就找到了一份很不错的差事。之前盛情款待赛金花和胡桃的那位高太太正好缺打理院子的妇人,相看了十几个都不中意,看到高氏后,她一下子拍板决定就是这个了。
原因有二,一是高氏长得的确利落清秀,行为举止也很体面大方,看着就得人眼缘;二是高氏和她同姓,又和她一样出身大名府,说不定带着些七连八弯的亲戚关系,值得照顾。
“这大姐,你在家闺名儿是什么?”高太太问道。
高氏见高太太绫罗绸缎满身,白胖的手上带着八个金登子马蹄镶宝戒子,屋里又这样富丽堂皇,便知道遇上个有钱的主儿了,忙脸上堆笑:“回太太,我小名儿叫七巧。”
“七巧,这名字不错!”高太太想了想:“那以后咱们就叫你七巧吧!事先和你说清楚,你不是咱们家的长工,又不签个死契,晚上还回家睡觉,工钱待遇肯定没有咱们家里的下人好,然而我也不会亏了你。一日三餐都在我们这里下人房里吃,小菜饭少不了你的,花儿照顾的好我再赏你两个。但凡能做到过年节的时候,另外还有你的好处。按理说一个月该给你半吊钱,然而我听赛大娘说你家里还有人口要养活,拿了钱去也没什么用,便折成口粮给你吧。”
高氏大喜,连连磕头谢恩。
高家的家底着实丰厚,又提前打通了反军的关节贡献上了一批表忠心的银子,故而并没有被搜走太多粮食,还能维持阔气体面的生活。高氏在高太太的院子里做事,活计非常轻松,打扫打扫落叶再浇浇水修修枝便是了。
高氏是一个非常会熟络的人,没几天便和高太太院子里的奴仆们打了个火热,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她很想套出赛金花那个院子的底细,然而赛金花向来是场面上的人,对外头也是一家之主的姿态,高氏问到的东西越多,所了解的情势也越不利,这让她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再也不敢在胡信面前说什么胡莱才是真当家的之类话了。
胡信心疼高氏,又不好意思吃软饭,没几天便不再装病回了工地上做事,这件事被胡莱他们知道后,又是沉默许久。
当着姐弟仨的面,赛金花不好多说什么教他们伤心,当着周秀才夫妇,她有一肚子的牢骚要发。
“怪不得人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赛金花抱着安静睡觉的六丫头,一边轻轻摇晃一边低声抱怨道:“就没见过这么不会办事儿的,你闺女挣吃的你不心疼,后老婆才去浇了几天的水就下炕做事去了,合着之前都是心安理得装病啃女儿呢!这么快就‘好了’,多打三丫头的脸,多伤三丫头的心!”
“可不是吗?”周师娘也有些愤愤不平的:“这真不是亲爹能干出来的事儿,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周秀才咳嗽了两声:“你呀,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男人没一个好的,那我呢?这事因人而异嘛。”
“没说你,没事找事!”
“行行行,你们说,我先躺着了。”周秀才无奈,只得回炕睡觉,留赛金花和周师娘两个人叽叽咕咕说着。
没人对胡桃说这些事,可胡莱和胡硕偶尔低低的谈话落入了她的耳中,她的智商又不是和身子一样只有四五岁,前后结合一推理便大概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里叹息无比。
原先胡桃还期望着早点结束战乱,现在她心底深处反而隐隐期望着太平晚些到来。
一旦天下太平,他们势必要搬出沈家堡,回到葫芦庄那个令人窒息的家中去。原先胡老太太再可恶也隔了一辈儿,拿些好处便能打发她老人家过着清闲日子了;如今胡信站着亲爹和生恩的道德高地,不仅严重挤缩了他们的生活空间,还有高氏这样一个后娘在背后使坏挑事儿,再加上金童玉童那样可恶讨厌的两个熊孩子,她真的不敢想象以后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
她和大姐好歹有办法变成泼出去的水,可二哥呢?高氏那心性,绝对会把二哥往死里使唤榨取剩余价值,好养肥她那一对儿女!
胡桃这个人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既来之则安之,安不了就干之,遇到麻烦困难怎么办?想办法解决呗!
虽然胡信是她便宜爹,有着孝道和宗族规矩等等有利大杀器,可是她有钱!这才是真正的大杀器,大法宝!在金钱面前,什么孝道规矩,那都是纸糊的狗屁!她就不信了,只要她肯漫天花钱拿钱砸到一切困难,还不能脱离胡信和胡老太太的五指山?分家算什么,只要她愿意,改姓都是可能的!
当然,现在胡桃手里还没有太多钱,可是她坚信以后一定会拥有很多很多,只要游戏系统这个逆天宝贝不消失的话。
胡桃看了一眼熟睡的胡莱和胡硕,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心里暗暗道:大姐,二哥,你们别怕,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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