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重情之人
“其他家也如此。”
苏姨母答道：“听说昨日圣上龙颜大怒后，洪常侍和大理寺就连夜搜查了，昨晚王翰林家被查问，今早又有几家被查问。”
丫鬟上了茶，顾雪甄连喝了两口，热热的茶汤灌下去，她因猜测贺云知与冥王有关，回来又被洪常侍盘问，紧绷了半日的神绪才松缓下来。
她轻轻放下茶盏，“宫里如此查问，就不怕人心惶惶吗？”
“早就人心惶惶了。”苏姨母道。
她让两个丫鬟去门口看着，若是有人进来，即刻来报。
“京城里的这些污糟事，我原不想同你说的。”
苏姨母叹了一口气，“先皇在世时，原本很宠爱先皇贵妃和八皇子，那时就有传言，说先皇要把储位给八皇子。”
“但宫里的事，早上都不知道晚上会发生何事，更何况是储位。”
“没过几年，先皇贵妃失宠，病重，和八皇子先后薨逝，如今的圣上被封为储君。”
“圣上登基后不久，就让洪常侍查宫里的人，说是有人不敬先太后。”
“初时我们也以为真是如此，可有人发现，那些被查的人，都是服侍过先皇贵妃和八皇子的人，他们被洪常侍查过之后，就突然死去。”
“人们这才明白，圣上是在追查先皇贵妃和八皇子的余党。”
“今日这事，想来就是圣上借着大盈库被盗的由头，又行追查之事。”
“但我们不明白，先皇贵妃和八皇子皆已薨逝，圣上为何还要追查？”
顾雪甄听得眉头紧蹙，担忧地问道：“那今日洪常侍来我们家查，是不是因为姨父伺候过先皇贵妃？”
“你姨父不止伺候过先皇贵妃，先皇所有的妃嫔，包括先太后，他都伺候过。每次宫里要搜查，太医局的人都要被查过一次，我们已经习惯了。”
苏姨母笑得无奈，又安慰她，“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外头隐隐有说话声响起，她们立刻掩了口。
丫鬟进来回禀：“夫人，三公子来了。”
宋临川很快就进来了，苏姨母问道：“洪常侍他们走了？”
“走了，都走干净了。”
宋临川自顾自地到茶几前，倒了一盏茶，一气饮下，忿忿道：“没查出什么，就如此大的阵仗，要真有点什么，只怕地上的石头，他们都要翻出来盘问半天。”
苏姨母手撑在炕桌上，身子倚靠过去，同顾雪甄苦笑道：“这京城，看着花团锦簇，富贵荣华，实则都是悬着心过日子。我倒是羡慕你和你阿娘，远离了京城，能过得轻松自在。”
顾雪甄笑着，却不知如何告诉苏姨母，她也是悬着心过日子。
苏姨母和宋临川说了一会话，一个丫鬟拿了油纸袋进来，说是顾雪甄要买的卤豆腐，顾雪甄知道廉重夜回来了。
苏姨母看天色不早了，道：“先别吃了，准备吃晚饭了。”
林氏她们去偏厅安排晚饭，顾雪甄惦记着二麻子，找了个借口出来。
她到灵草园，先去那间柴房查看，二麻子两人被绑着手脚，围着一个火盆，闭着眼睛睡着了，还打着呼噜。
昆仑坐在旁边，捧着酒囊喝酒。
沈雁把他叫出来，顾雪甄问他：“方才你把他们藏在何处？没有被大理寺和内侍监发现他们吧？”
“吊在水井里头，他们发现不了。”昆仑答道。
顾雪甄一愣，笑道：“那确实是藏人的好地方。”
柴房和那三间屋子中间的平坦之地，是种植草药之地，这几日的雪，已在上面堆了厚厚的一层。
中间的石子路，素日都是打扫干净，今日一直下着小雪，雪也覆盖了路面，上面有许多凌乱的脚步，一直延伸到那三间屋子前。
那三间屋子都敞着门，想来是方才大理寺和内侍监进来搜查过。
中间的屋子坐着廉重夜和宋修谨，他们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顾雪甄有些踌躇，她不知道该不该过去，过去了也不知道同他们说什么。
今日之事，她已见识到廉重夜和宋修谨的危险境地，眼下洪常侍他们是走了，可圣上必定还会找别的借口再进行搜查。
廉重夜能躲过这次，下次呢？
先皇贵妃于她父亲有恩，姨母疼爱她，她不该拒了姨父的请求。
可是，家里的情况，她很难再担负起守护廉重夜的重任。
暗纹蓝斗篷下，她红色鹿皮靴伸出一点鞋尖，又慢慢缩了回去。
宋临山突然走进灵草园，向三间屋子快步走去，嘴里还叫道：“父亲。”
他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栗。
沈雁道：“这是又出什么事了？”
“洪常侍他们去了姜御医家里，不知道查出什么，姜御医和两个儿子都被带走了，姜家也被大理寺围了起来。”宋临山一路走一路说。
顾雪甄站在纷扬的细雪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往上冲，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冷战。
宋临川也跑进灵草园，他看到顾雪甄站在柴房前，过来气喘吁吁地同她说道：“姜御医出事了，姜夫人让一个老仆悄悄跑出来，想求我父亲，眼下我阿娘正在前边同他说话。”
他担忧不已，“不管姜御医被查出什么，太医局的人只怕都要被连累了。”
顾雪甄喉咙干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宋临川看着那边的廉重夜，咬牙道：“实在不行，我和重夜到江南去，到西域去，这天地之大，总有重夜的容身之处。”
“姜御医刚出事，你就离开京城，这不是告诉宫里，宋御医有事吗？”顾雪甄低声道。
“可要是让他们翻来覆去的查，我们家迟早也会出事的。”宋临川因激动，提高了声量。
柴房中扑通一声，众人看进去，二麻子摔在地上，被摔醒了，睡眼惺忪地望着外面。
顾雪甄收回目光，转过身子，手笼在护手套中，红色鹿皮靴从斗篷下伸出，一步一步向那三间屋子走去。
“慌什么，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她是自私，但她也是重情之人。
苏姨母心疼她，她也心疼苏姨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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