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除非变天
顾雪甄的脸颊陡然泛红。
她从贺云知的眼眸中，看见自己小小的身影，好像自己就站在他眼中一样。
“还请贺大人念在贺老大人，和民女姨父相交多年的份上，体恤民女姨父，不让朝廷知道廉公子在此处。”
她盈盈下拜，小脸低垂下去，贺云知只看见一点尤带红意的面颊。
沈雁从远处走来，贺云知余光注意到有人靠近，也回过神，迅速收敛了方才的心思，平静地说道：“起来吧，你说的事，本官会考虑的。”
顾雪甄道了谢，起身和他一起回到聚义厅。
秦主簿笑道：“贺大人，我们刚才和沈当家聊天，他说青龙峰有几处景色清幽之地，在北方甚少能看见，不如我们请他带我们去看看？”
贺云知闻言，便对沈兴道：“本官常年在北方，这个时候北方的山还是衰草遍地，前几日本官进入南方的地界，随处可见的绿意让本官甚为震撼，这青龙峰的清幽之地，想必也是动人心魄的，不知沈当家能否带本官去看看？”
“没问题。”沈兴爽快地答应，带他们出去。
顾雪甄和沈雁走在后面，沈雁悄声道：“寨子里能让官府不喜的东西，我都让人收了起来，我也叮嘱了弟兄们，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他们有分寸。”
顾雪甄点点头，冷眼看着那两个小吏左顾右盼，实在查看着什么。
廉重夜放缓了脚步，和顾雪甄并排走着，带着笑道：“顾大人和他的手下，对青龙峰很好奇呢。”
“表姐，”他转过头看她，“你说朝廷的人留意江湖中人，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
还不是因为忌惮，害怕江湖中人会行谋反之事。
顾雪甄平平地说道：“青龙峰的兄弟，如今都是做生意，还有耕种为生，没有违法之事，他们留意也无妨。”
“这可不好说。”廉重夜笑道：“就比如安置灾民之事，你以为朝廷的人就想不出省时省力的法子吗？能站在朝堂上的人，没有一个是蠢的。”
“但他们为何没有用省时省力的法子？因为利益！利益驱使，让一件简单的事，变得复杂，一个时辰能做完的事，他们可以花费一整日，甚至几日，十几日才能做完。”
“同样的，若是青龙峰有让朝廷觉得有利可图，青龙峰的兄弟是否做了违法之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贺大人他们会如何禀明朝廷。”
顾雪甄不假思索地回道：“贺大人不会胡乱编造事实的。”
“噢？”
廉重夜拉长了声调，那双黑眸似要盯进她的内心，“表姐怎对贺大人如此了解？”
“方才他不是说了要将此次安置灾民的法子上书朝廷吗？他还说了不认可朝廷的一些做法，且他和姨父家认识多年，若是他品行不好，姨父和临川会说的。”顾雪甄反驳道。
廉重夜脸上挂的浅笑变冷，“表姐急什么？”
急什么替贺云知辩解？
“我急？不是你问了，我才答的吗？”顾雪甄觉得他真是不可理喻。
她的声音有些大了，前面的人回过头来看他们，尤其是贺云知，目光在她和廉重夜之间来回转动，疑惑而好奇，又带着一点不真切的晦暗。
顾雪甄很尴尬。
这倒像是她和廉重夜拌嘴，被他们都看见了。
她加快脚步，不想再搭理廉重夜。
“贺大人，前面就是东江，北接漕渠，东边汇入东海，江东府因在东江的东边而得名。”沈兴的话让众人的目光从顾雪甄身上，转到面前悬崖下的东江。
东江如一条玉带一般绕着雁荡山，江面开阔，几艘木帆船在江面飘过，船上的白帆远远看去，就是碧波中的一个白点，如鸥鸟一般随波涛起伏着，慢慢飘远，消失在烟波浩渺中。
贺云知不禁走了过去，扶着悬崖边的石栏杆，低吟着：“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沈兴听不懂：“贺大人，您说什么？”
“这是李太白说的，不是我说的。”贺云知笑道。
沈兴更不懂了，“谁是李太白。”
贺云知笑道：“前朝一个厉害的人。”
顾雪甄没有走到石栏杆边，只远远地站着。
廉重夜站在她身后，放软了声音，“表姐，是我说错了，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顾雪甄面无表情地往悬崖下的东江望着。
廉重夜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看重青龙峰，所以才要同你说，即便贺大人人品贵重，但若是朝廷因利益施压，他能反抗吗？”
“师父在宫里行走多年，官职虽然不高，但他人缘好，和朝中许多大人私交也好。”
“可当他被派往东北时，无人敢出来帮他求情，这说明什么？朝中只那个人说了算！”
“如今的朝廷是一言堂，是非对错，评判的标准全系于一人身上。”
“贺大人是虽代表朝廷来的，但若他忤逆了朝廷，他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而且，我相信你也看出来了，贺大人带来的那两个小吏，可不是省油的灯，我估摸着他们是那个人的心腹。”
顾雪甄沉默地听着。
廉重夜说的话，都是实情。
他们的生死，不管是青龙峰所有的人，还是她，亦或是贺云知，全在圣上的一念之间。
许久之后，顾雪甄才低声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回去我们再商议，眼下只要沈当家和青龙峰的兄弟，都没说不该说的话，他们就抓不住把柄。”廉重夜说道，脸上闪过嗤笑。
他一直留意贺云知，他和顾雪甄说话时，贺云知已向他们看过来数次了。
“我方才已经让沈雁去交代他们，要说话谨慎。”顾雪甄道。
江面有风，带着寒意一直吹过来，吹得她呼吸有些难受。
原以为她带着廉重夜远离京城，他们就会轻松些，但没想到贺云知又陷入泥沼中。
为何她在意的人，都活得这般艰辛？
顾雪甄抬起头，望着灰蓝的苍穹，幽幽道：“我们几时才能畅快地说话，畅快地活着？”
廉重夜也望着苍穹，“除非是，变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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