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徐二龙想不明白。

“那是因为……”徐大民凑近他的耳边,缓声道:“我也是他的儿子……”

徐二龙睁大眼,瞳孔剧烈收缩,透着几许危险:“徐大民,你找死?胡说八道什么?”

“不相信?那你去问问他。这事,他自己没脸说,他酒后进错房,玷污了我妈,才有了我,所以,他就是亏欠我们的。”徐大民挑挑眉,眉眼中,同样透着几许恨意。

心中,有某种信念一样的东西轰然倒塌。

徐二龙拳头狠狠的攥紧,又狠狠的松开。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想不明白?

他敬佩的父亲,原来是这种人?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是个隐忍的、有担当的、甘于奉献的男人,为了徐家一大家子人,一直在无私奉献。

结果,是因为徐大民是他的私生子?

医生从病房出来:“我们尽力了,病人的时间不多,有什么话……”

徐二龙真不想再迈进这间病房,可最终,他还是迈了进去。

病床上,瘦弱的老人,虚弱的张着嘴,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细听之下能听清,他叫着——儿子。

若是以往,徐二龙肯定站上前。

可现在,他不确定,是在叫他还是叫徐大民。

他没动,他的目光,向着徐大民那边望过去。

能感受到,徐冬生的目光,茫然转动,在寻找徐大民的身影。

可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子,神情冷淡的站在那儿,没有一点要上前的意思。

徐冬生的手,颓然垂下。

到死,这个私生子,没有应一声,哪怕才立了遗嘱,把一切财产留给他。

徐二龙唇边,扯出一丝嘲弄的笑容,图什么呢?

如果人生能重来,他决不再把真心喂狗。

****

“二龙,起来了。准备上路。”浑厚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徐二龙打个冷颤,上路?上什么路?

“再不快点起来,耽误赶汽车。”那声音渐渐有些不耐烦。

徐二龙小心翼翼睁开眼,映入眼中的,是蓝色粗布制成的枕头,枕头里,塞满稻谷壳,随着挪动,沙沙作响。

他伸手揉了揉,眉宇间,全是疑惑。

眼前是熟悉得再熟悉不过的环境,老式的木制床,床上挂着麻布织染而成的蚊帐。

一只不知死活的蚊子,在他面前嗡嗡嗡。

“啪。”徐二龙一巴掌,拍死这只蚊子。

清脆的手感、掌中清晰的蚊子血,提醒着他,这不象是梦。

再看看四周,土垒的墙,墙上唯一的装饰,还是伟大领袖的图像,被油灯长时间薰染,泛着年代的昏黄。

房间老旧木门吱嘎一声推开,徐冬生走进来,板着脸:“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起床?就你这样,能干什么大事?”

这时候的徐冬生,才四十来岁,正值壮年,没有被病痛折磨,看上去,仪表堂堂,有着中年男人一家之主的威严。

“这是要我上哪儿?”徐二龙带着疑惑。

“瞧你。昨天不是说好,你去砖窑上班吗?睡一觉全忘了?”徐冬生说。

提起这个,徐二龙终于记起来了。

上一世,为了供徐大民读高中、读大学,家里欠了一屁股债。

为了早点还清债,家里就安排他,去砖窑上工,挣钱。

当初的他,年少轻狂,颇讲兄弟情义,拍着胸脯对徐大民说:“大民哥,你尽管去读大学,以后学费的事,我包了,保证不让你为学费发愁。”

他说到做到,还真的一直供徐大民读大学,直到他出事坐牢……

那时候是感觉讲兄弟手足情,这会儿看,那是实实在在的大傻帽一个。

“不了。我不去。”徐二龙翻身下床,篾片编的席子烂了一角,篾片戳得大腿生痛。

“啥?”徐冬生瞪大眼。

“这砖窑做工的事,我不去。”徐二龙一字一顿回答。

他要再去做工,他是猪。

“你……”徐冬生恨不得脱下脚上的鞋抽他:“简直是说话当放屁,这工,是你想上就上,不想上就不上?”

徐二龙轻蔑看他一眼:“对,就当放屁。”

以往,他对这个当爸的,还颇为看重,感觉他稳重、有担当,对这个家任劳任怨。

可清楚了他的秘密后,父亲那种光辉形象在心中轰然倒塌,徐二龙对他一点尊重的想法也没有。

父子俩的争吵,传到外面。

一个系着围裙,佝偻着腰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一大早的,儿子要走了,你还在骂他干什么?”

这是徐二龙的妈,张金芳。

不过四十岁的年龄,张金芳显得颇为老态,微佝偻着腰,系着围裙,刚才在灶房里弄猪食,手上还带着一股子猪食味。

“这混帐东西,出尔反尔,说不去砖窑了。”徐冬生把怒气转到张金芳的身上:“这去砖窑上工哪儿不好?多少人打破头想有个工作。这好不容易托关系,给他弄了一个名额,他这会儿说不去。”

这动静,外面一众人都听见了,过来劝说。

徐老太沉着脸:“徐二龙,你又犯什么浑?你都快十八岁了,你看看,村里象你这么大的小伙,谁不在干活?这去砖窑上工,大家求都求不着的好机会,你居然不去?”

“不了,工人我就不当了。”徐二龙信步向外走:“我睡了一觉,想通了,去砖窑搬砖,哪有当大学生好,我要像大民哥这样,去读书,当大学生。”

“混帐东西,这大学生,有这么好当?你想当就当?”徐老太骂道。

“要不是当年,我爸自作主张,把读书名额让给他,搞不好今天这大学生就是我。”徐二龙淡定回答。

徐大民吃惊的看着徐二龙:“二龙,你……你怎么能这么说?你这是看我考上大学,眼红了?”

徐二龙瞪他一眼:“眼红你?眼红你四眼狗,眼红你小鸡崽似的身材?”

这一下,徐冬生真的忍不住了,脱了脚底的草鞋,砸了过去。

徐二龙脚一踢,一个侧勾,将飞过来的草鞋,直接踢到那边鸡窝去,惹得鸡窝的两只母鸡,咯咯咯的一阵乱飞。

徐冬生一张脸涨得通红,反了,反了,这个小兔崽子真的反了,居然敢把他的草鞋给踢飞一边。

这是赤裸裸的挑战他这个当父亲的权威。

徐冬生操起手边的一个小板凳,向着徐二龙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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