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渣女的潜质
在约定的地方,竟然会见到沈溯,周瓷第一反应是进错门了,下意识松开门把,朝后退了一步,想再次确认包厢号。
“周小姐,我们先生就在里面,您请进。”
负责对接的人不偏不倚地站在周瓷身后,巧妙地堵了她的退路,伸手做了个向前指引的动作。
“您朋友叶小姐先前毁坏的那件古陶瓶,就是我家先生的珍藏,如果您真有诚意,相信先生并不会为难你们,至于赔偿金额,也可以有商榷的空间。”
这人将话说得不卑不亢,但屹然不动的架势却显得有些不大友好。
与此同时,和周瓷一起过来的小刘和顾文彬,也被两个突然冒出来的,人高马大的西装保镖拦下了。
虽然是过错方,但也不至于被这么强横对待,顾文彬眉头一皱,俨然是想发火,看了看四周过分静谧的环境,心下有了衡量,便忍着没发出动静。
小刘个头不如对方高,被他们伸着手臂挡得严严实实,只能踮着脚冲周瓷挥手:“老板,需要我陪您进去吗?”
别的不说,多个人等会万一挨打的话……咳咳,也能分担点伤害值不是?
门已经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里头沙发上坐着的男人正朝这边望来。
和平常不同,沈溯今天少见得没穿正装,铅灰色毛衣柔软宽松,金丝边眼镜后,一双盈满笑意的眼睛不带丝毫攻击性,自然大方的态度,衬得整个人格外儒雅随和。
沈溯并不意外周瓷的到来,这反而是最让周瓷心生戒备的一点。
周瓷双眸平静地和他对视片刻,掩下突生的几分惊诧,也牵起一抹笑容,朝小刘颔首示意:“小刘,你先回去忙吧,不用等我。”
又看着隔得更远的顾文彬,面无表情道:“你,跟我进去。”
顾文彬:“……”
这女人是认定了他绝对会帮忙收拾叶晓的烂摊子吗?
好吧,他的确会。
门被彻底推开,周瓷领着神色不快的顾文彬迈了进去。
她下午出门没有背包,手机悬了安全绳,绕了一圈挂在右腕上,只需要连敲两下背面,就会启动快捷键,拨通紧急联系人的电话。
这是沈渡给她设置的。
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天上午,他们刚领完证从民政局驱车出来,或许是冲动过后的尴尬,两人坐在回程的车里面面相觑。
周瓷记得,当时还是沈渡亲自开的车。
只是打那之后,周瓷就从未见过沈渡开过车娇气的少爷难得也有亲力亲为的时候,她因此印象深刻。
车子停在民政局附近的一个小型公园湖畔。
春意盎然的时节,路边开了一树接一树的樱花,像一大片粉色的朝霞,映着湛蓝透亮的天幕。
天气好,出来玩的人也多。
年轻人三五成群地玩着滑板,风里是少年气十足的嬉笑声,上了年纪的便围坐在树下凉亭里下棋,老人家较真,时不时为一子两子的去留,争得面红耳赤。
家庭出游的话,多半是选择野餐,夫妻俩在摊开的餐布上精心摆弄着花花绿绿的零食小吃,孩子们就在草地上或追跑,或放风筝。
一会儿的功夫,湖畔上方就飘着不少风筝了,蝴蝶、老鹰、飞兔、苍龙……五花八门,高高低低地飘扬,相互挤占着天空。
周瓷靠着车窗,盯着其中一个飞得最高的兔子风筝,看得入了神,沈渡忽然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手机给我。”
“嗯?”她听话地把手机递过去,还细心地为他解了锁。
为了顺利嫁给沈渡,她的通讯设备早就提前处理过了,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沈渡大约没想到她会这么配合,短暂怔愣后,把手机接了过去,低头捣鼓的时候,嘴里还咕哝了一句:“入戏真快。”
那语气还颇有些怨念,听得周瓷很想笑,转念想到毕竟是刚领了证的夫妻关系,出门在外好歹给他点面子,又硬生生憋住了。
“紧急联系人是我,已经设置了快捷键,手机背面连敲两下就会发送指令,立刻拨通我的电话。”他重新把手机递回来,说话之际,恰好有风吹起额前的刘海,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瞳,深邃又明亮。
这下轮到周瓷怔愣了,半晌,她轻声问:“嫁给你,我会很危险吗?”
要真是这样,趁还没走远,回去领个离婚证也不耽误时间。
沈渡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倾身过来,用力戳她的脸颊,咬着牙道:“本少爷屈尊降贵当你的紧急联系人,你还矫情上了?”
他的脑回路永远是很清奇的,周瓷还没来得及解释,他又眯了眯眼,危险十足地警告:“难道有我当你靠山还不够,你还想联系外面的阿猫阿狗?那也得等我死了再说,否则……唔。”
周瓷没让他说完,及时捂住他的嘴,感受到男人菲薄的唇在掌心里微微蠕动,她只觉得心口也痒得厉害。
好歹也是领证的好日子,“死”不“死”的,怪难听的。
“知道了。”她不予多想,懂事地点点头。
松开的手腕却被沈渡握住。
他的神色多了几分认真,低磁的嗓音很好听:“我马上要出门一趟,一周后回来。”
“好。”恰巧她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这段关系的转变。
“所以……”刚领证就出远门,沈渡似乎有些不大好意思,温热的指腹在她手腕的肌肤上来回摩挲,“婚讯一周后再公布,能接受吗?”
周瓷倒是无所谓,甚至主动提议:“不公布也可以的,我们隐婚就好了。”
谁知沈渡却很不高兴,手上蓦地用力,将她拉得更近。
车内空间有限,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车外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周瓷扭头看去,先前飞得最高的那只兔子风筝折断了线,在小男孩哭喊声中,循着遥远的天际越飞越高。
“别走神,”沈渡犯了倔,将她的脸掰了回来,定定地看过来,“为什么要隐婚?”
他阴阳怪气地冒出一句:“嫁给我很丢脸么?”
“还好。”斟酌片刻,周瓷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气得沈渡再也不想跟她说话。
当天晚上,沈渡就真的出国去了,一周后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履行承诺,将婚讯昭告天下。
后来的日子,周瓷如履薄冰地过着,她努力扮演好每一个需要投入演技的角色,好似一株矮小枯瘦的草芽,千辛万苦地找到一方沃土后,就拼了命地扎下根,风雨无阻地长大。
在这期间,周瓷极少会去思考自己到底对沈渡有没有感情。
她这个人心眼很小,小到有时候只能装下一件事,多了,就会烦乱,会焦躁。
父亲去世之后发生的一系列变故,让她无法再龟缩一隅,周瓷很清楚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自然也就不愿意去纠结男欢女爱这种微末小事。
然而,眼下的这一刻,她还是会在极快地预估过实力悬殊后,将沈渡当做了退路。
多少有点渣女的潜质了。
沈溯看周瓷进门后就一直没说话,像是被吓到了,有些失笑:“在这里看到我很紧张吗?人都不会叫了?”
“大哥。”周瓷慢吞吞地叫了人,审度的目光不自觉停在沈溯的手上,常年文书工作的人,虎口处竟有一层薄薄的茧。
大哥?沈家长子?那位商业奇才?顾文彬在一边坐着,眉头一下子挑得老高,在背后悄悄推了推周瓷,凑过来耳语:“既然是自己人,价钱不是好商量?”
周瓷没搭理顾文彬暗搓搓的小动作,望着沈溯和煦温然的脸孔,开口道:“大哥知道那个古陶瓶是赝品吗?”
“愿闻其详。”沈溯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宽宏仁慈得不像话,仿佛被砸掉的六千万根本不值一提。
顾文彬也闭嘴了,屋里静了下来,周瓷清凌凌的声线犹如溪水击石徐徐漾开:
“《辞行出征的战士》是古希腊非常有名的红绘式瓶画,在这幅画之前,因对永恒的追求,古希腊人在绘制人物画像时,拥有一套非常严格的规律,即画正眼、侧脸、正上身、侧下身的‘正面律’的思维,换句话说,他们绘制的事物会采取单一的角度,而这副瓶画里的战士,却突破常规,画出了艺术史上最早的一只正面的脚。”
“而您被毁坏的这个陶瓶,并没有这个特点。”
2500年前,随着《辞行出征的战士》的诞生,古希腊开始突破埃及和两河流域的正面律,走出了新的程式,僵化数千年的姿势得以舒缓,呈现出更自然的模样,不光是古希腊,各民族的绘画风格也在公元前后相继走向描绘现实的新纪元。①
但凡有做过一点背调的收藏家,都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更何况,真正的绘有《辞行出征的战士》的陶瓶,如今还收藏在德国慕尼黑的国立博物馆里,并非私人拍品。
周瓷展示着真品和赝品画作的对比照片,一面用相对通俗的语言讲解,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沈溯的神情,注意到这人非但没有恼怒,还听得津津有味。
仿佛今天答应见面,为的并不是协商赔偿,而是专门为了听她说这番话。
同样听得认真的还有顾文彬。
关于《辞行出征的士兵》这幅瓶画的相关知识,有心者网上一查就有很多现成的资料,照本宣科地说出来并不是难事,让顾文彬惊讶的,是周瓷不仅一眼就认出了叶晓损坏的是赝品,在解析这幅画时的那种神态,更是从容冷静,自信万分,一番话娓娓道来,即便是相对生涩的内容,也会化作外行人更好理解的方式去阐述,令人产生无尽的信任感。
这样的气魄,是非常需要深厚的艺术底蕴的。
如今的周瓷的确经营着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工作室,第一场展会也勉强做出了雏形,但顾文彬打一开始就先入为主地认定,周瓷那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仗着沈家的势力才做出点成绩的,又因为能力不足,哪怕靠山够硬,也只能做到现在这种程度。
此刻,他突然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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