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羊毛人》中部《我叫小老》
还有羽毛球打的时候,小椒说的话,“扁头”还捡着听一两句,为的是天天能去队屋见到闻敏,现在呢,屁都不算,算屁还捂捂鼻子。小椒多少能看出“扁头”的一些邪性,但不知道他邪到了出格捅破天的地步,她为此专门来找过我,我能说什么?是说“扁头”偷看闻敏洗澡的丑事,还是说偷压文件拖得闻敏迟迟不得回城的违法事?哪一样说出来,“扁头”都无脸在洲上呆个半日。我不得已,只能学着“扁头” 姆姆的话,他是不是真的被什么龌龊东西跟着魂魄了?小椒摇了摇头,摇着摇着一脸泪水,怪可怜的!
我一直想着闻敏快点走,走了就一了百了,他“扁头”不致于再跑到上海去偷看吧?即使他想去,他知道上海在海上还是岸上?他知道闻敏住在东还是在西?那时候,闻敏认不认他‘山东卖饺面’还是两回事?人啦,就有那么一种: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不死心。“扁头”也是识文断字的人,真到了绝路时,他会去跳江还是跳崖?他不是娘老子生娘老子养的呀?我“小老”被几个妇女羞成那样,不还是活着?
年怎么过的,我似乎一点印象没有。倒记得闻敏没有走,我能看出她急得脸皮起壳子,其间“大卵子”为她跑了两趟公社,她自己也去了县里,得到了差不多都是“领导很忙,没有开会,只要上会一通过,马上能够开介绍信走人”。县里的会,年前没有开,只能等到年后了。那个什么会一天不开,我一天不安心。当然是替“扁头”担心,我已经猫到了他现在每天钻到闻敏隔壁的大队屋里,那里架有全洲十六个老人的寿材,平时进去都有三分阴气,他晚上怎么能呆得住呢? 难道他睡到人家寿材里?那里有什么地方能看到闻敏?我想不通。
我想通想不通,日头还是早起晚落。五九六九,河边看柳。外江里的船只明显多了起来,来洲上做买卖的人也多了起来,我特别喜欢从江北藕山来的贩鸭子的,一根长长的扁担挑着一边一个团箕大的箩筐,里面全是嫩黄的、毛绒绒的鸭苗。一般都是上半年赊账,下半年收款。我最佩服贩鸭子的人,你要公的几只母的几只,他在箩里随手抓起来,朝鸭屁股看一眼便能分清,待来收款时要是差了公母,可以不付钱。“犁别耳”干过这癞皮的事,他那年几乎同时捉了两个人的鸭苗,年底将东家的鸭苗说成是西家的造成公母不一企图赖掉鸭钱,哪晓得人家朝内江里一挡眼就看出哪只是他的哪只是别人的,跟着鸭子回到“犁别耳”家,一只没有赖成。贩鸭的对自已贩出的每一只鸭苗都有独一无二的记号,“犁别耳”哪懂呢?
“大卵子”证实他大大“歪歪嘴”说政策允许个体副业了,我便捉了一头小猪娃、赊了六只鸭苗,还从小椒姆姆那里换了十个鸡蛋求“扁头”姆姆的老母鸡孵了九只小鸡,其中一个寡蛋我放到锅洞里烧着吃了。小椒笑我准备拿人喂这些畜生啦?我想着能养多大算多大,不指望发它们的财。
闻敏没有走,春上却等来了“大卵子”要走的消息。消息很突然,先还以为“大卵子”的嘴紧,没有透露风声,哪晓得他也是不知道。“犁别耳”从江边公社开完“三干会”回来,跑到“大卵子”家,他当时在小石山上砍枯树枝当柴,“犁别耳”又往小石山去,在半道上拦住了他,清亮亮地告诉他:公社决定王立德同志任江边公社东风砖瓦厂厂长!
“大卵子”相信“犁别耳”不敢耍他,但作为江边公社唯一的并且是谁见谁求的企业,还去当一把手,这几乎是与公社主要领导平起平坐,他个才二十郎当连婚都没有结的小伙子能当得起么?
我听到这事很高兴,没有觉得“大卵子”不行。我对他说,“你在部队没有当过官还没有看过怎么当官呀?就用你们那些军官带兵打仗的方法去当厂长,哪有干不好的?”谁料,我“小老”的胡说还说进“大卵子”的心坎上。“大卵子”到砖瓦厂不出一年,风生水起,特别是砖瓦的质量几乎每一窑全是一等一的好货,有些干部想走后门买些次品比买好的还难。黄山、南京很多外地都来订货,紧俏时两年后的砖瓦都预订一空。
“扁头”对“大卵子”当砖瓦厂厂长,有什么想法,我还真的不知道,也没有问过。“土墩子”却亲口对我说,“立德那伢是个干大事的料,我家‘扁头’十个也比不上他半边胯子!”话说得很肯定!
我越来越关心,闻敏什么时候回城。“大卵子”走马上任,她的事只能她一人去跑了,我恨我没有一个像样的身子来帮帮她。她看上去比来时单薄多了。人就不能熬,再好的身子,熬着熬着就单了,一旦单下来,遇事很难顶得住,再想厚实起来,难上加难。
老鸦一阵又一阵地飞到洲上,飞来便窝在小石山不走,山上像盖着黑被。有老人在讲,前两年学生伢子不该将小石山上的鸦神庙推倒,现在老鸦可能来报复洲上人了。我不信这鬼话,“土墩子”也不信,他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儿子“扁头”之“亡路”,还真不是为了财,是为了邪念——
也该那天让我这个歪歪倒的身子去顶事,可能是老天爷在耍我,既然选着要耍我,也是我的福份,我得当真事去做呀,谁叫我是“小老”呢?
下午我将山薯种子秧到菜地里,有两个不太好,煮着当了晚饭。后来心里实在潮得不行,到夜里走了走,先是沿着内江走,从上洲村最南西头反着走到了外江,外江的风明显比内江大,但不算冷。现在家家都在与嘴在打仗,早早睡暗暗起一天能省三升米,好在靠江吃江,只要下了网,多少能捞几条腥味。肚子只要填不满,人的其他心思差不多都在那空的地方打转。那年洲上大水又大旱,伢子们都比晚年少生了上十个。星星差不多也是饿了,稀稀拉拉地出不了几点,洲上一片漆黑,只有江水在呼哧呼哧地累得够呛……好像是有点冷吧?我走到大概就是“犁别耳”经常夜里“寻夜魂”喝水的地方,从小石山直插着往回走。大概是我不想路过那片草垛,我便往下绕了道,也就必须要沿着队屋边上的正路到家,否则要过田地的小埂容易摔倒。
我在夜里从来没有无故去吵醒一个人,甚至一只鸡,全村的猫狗见到我跟没有见到一样,该看门的看门,该捉老鼠的捉老鼠,也许我与日间的它们见到的人有所不同的缘故,把我当成了同类。即便我看不到不该看的人和事,仅仅只看在眼里,不去多想更不去多说,甚至其中当事人后来冲撞了我什么,我也不拿夜里的事来顶事,否则夜会惩罚,因为我的初心是逮偷粪贼替跛子伯报仇。然而,这夜我不能不去干扰和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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