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羊毛人》下部《他的姓名赵亮堂》
赵亮堂来前也将意图说得很清,他要以工顶瓦,至于做什么工,王立德没有立即答应他。到了砖棚,如今也机械化,泥不用踩了,直接将土送进铁斗里,与自动加入的水一起翻绞,一块大大的普通砖坯长度的宽泥条自动从一排小滚子上推到抹有油的平台上,这时两个人像扳铡刀一样,扳上带有发丝粗细钢丝的扳手,而钢丝间隔正是一块砖的宽窄,就这一下,便做成十四块坯子,比之前两个师傅不知要快多少倍。
“王厂长,你这也太快了吧?”赵亮堂由衷地佩服。
“机械化自然是快。不快不行啦,如今有钱的人多了,哪个不想盖个青砖瓦房,住得舒服些。你不看,我又加了两口窑?”王立德多少有些得意,“亮堂,我带你看这些,不是显摆,是想告诉你,现在实在没有什么工适合你了?”
赵亮堂这才明白王立德的意图,但在他朝窑口看了一眼之后,便说:“我能挑窑水。”
“也一直有用着的人呢。”王立德摇摇头说。
“我挑夜水,不挑日水,工钱与日工平分,哪个挑窑水的都应该愿意。”赵亮堂说得心里有数,因为他之前与叶怀庭师傅在一起时就清楚,窑封顶后水不断,很多人是挑得了白天挑不了夜,夜工比日工的钱要多半倍,即使这样也有人不愿意。
“那我去问问,再给你回话。”
“不用劳驾你大厂长,只要你同意,我去与挑窑水的工人商量。”
有了王立德的点头,再有了赵亮堂这个一边倒的好条件,两个挑四个窑口水的工人用脚指头也能扒得清,不用挑夜工的水,而钱也只是一个白天的工,人却舒服的不是一个夜晚的事,立马同意。
赵亮堂开始了在东风砖瓦厂挑窑水。有着自行车,来回比较方便。他基本上是傍晚去、清早回,既不耽误田地,也不影响服侍赵永强。赵永强帮不了他,但他说“人不是铁做的,不困好是做不好的”,坚持要赵亮堂每天中午在他家睡一觉。仇翠翠一直相信赵亮堂说的,他每晚去邹小椒厂里看大门。
烧窑的两个小师傅都是叶怀庭徒弟,赵亮堂两个窑口的水没有挑完便与他俩扯上了关系,很快成了话能往一块说、事能往一块凑的朋友。
叶怀庭是肺上生了很多窟窿还吐了血,才离开砖瓦厂的,去年春节他俩还去黄山看过,人瘦得脱了形,死咳,每声都像要将五脏六肺咳出来似的,药当饭吃。
“二回你们再去看叶师傅,也叫上我,有空的话,我也去看看他,这些年还老想起他,他是个厚道人。”赵亮堂说,“不像那个做小瓦的,阴凄凄的。”
“你讲的那个小瓦师傅,罗文山呗,死啦,寻的死。”他们说,厂里进来砖机和瓦机时,脱砖的两个钱师傅都留下来学技术继续制砖。罗文山也想留,王立德不同意。他回皖城才几个月就死了。他走得急,还有工资尾款没有结干净。厂里出纳出差到桐城路过送钱时听说:他将他老婆和他侄子光滑滑地逮在了床上,他丑不过,喝下了农药“敌敌畏”,足足一瓶。
人死了,多大的过也不能再说了。
好窑,三分烧七分挑。挑,就是指挑窑水。有些窑师傅封完窑,给挑窑水的吩咐过三言两语,便完事大结,回家的回家、吃喝的吃喝,直到开窑出货才来。像叶怀庭那样走多少年,厂主子都念叨的师傅,正是因为他要看窑水,少则一天一趟,直到七天后歇担子为止,只有这样他才能对自己烧的窑有着十有八九的把握。当年赵亮堂跟着叶怀庭多次看窑顶上的窑水,知道了窑水的重要和尺度——窑水是顺着竹槽,分别从四个烟囱口顺流到烈火正烧的窑内的,它与火在争中交、在斗中拥,只有恰到好处才成器,水多了火即弱,砖瓦便嫩了,掉渣成灰;水少了火即旺,砖瓦便老了,歪不成形。标准的窑水,在窑顶池里要持续保持着二到三公分深。赵亮堂不仅窑水做到这点,他不像其他挑窑水的急一担挑一担,他是挑一担余一担,随时有给有补。他也不像有些挑窑水的少挑一步都是好的,上顶便倒,他不怕吃力,而是一担一个向地倒。这样,水会又平又匀。最让烧窑师傅放心的是,他每挑一担之后,都会学着当年叶怀庭的样子,拿着一根短棍子在四个进水口边划划,看有没有泥砂堵住。也正因为这,他挑夜里的窑水,两个烧窑师傅是一百二十个放心地睡大觉。
那天傍晚,仇翠翠在家烀了一锅山薯。入秋天旱,山薯长不起来,都是狗卵子大,煮熟吃在嘴里粉得能卡死人。“不吃了,待有工夫洗成粉。九儿最喜欢吃山粉圆子烧肉。”说完,他抓了两个进到赵永强家,一口山薯一口水地喂下他,又背他上了茅房,之后还与他一起算了算大约还挑十四个窑的水就能将草房换成瓦屋了。将赵永强背到床上,掩上门他才骑着自行车往砖瓦厂去。车子骑得“卡拉卡拉”的,想着到厂里从砖机或瓦机上找点机油抹抹。洲上有人后来忆起,那天赵亮堂出村时,嘴里还吹了几下口哨,好像是这两年正在流行的什么“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然而,就在这个夜里出事了。
路还是那么走的,水还是那么挑的,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也是跟着日辰和天象有进有出。赵永强到了砖瓦厂,直接上了窑口,挑日班窑水的学着他也在窑顶上余了一担水,他换了浅帮子胶鞋,上去插指头看了窑水,正好要加,于是倒了那担水……之后就是挑、倒、试和划拉进水口。对这一窑,他似乎更尽心点,因为窑里有他的“私货”——六个筷箩、一把手枪。
无论是王立德还是其他的厂长,哪个也不许在窑里烧“私货”,听说江北有个师傅每窑都在中间烧一个女人,结果烧到第九个把窑烧塌了自己也埋在了里头。当然这是迷信,其实是“私货”占空间,比如赵亮堂在这窑里放的六个筷箩,至少要少装一百块瓦的位置并且还都是窑中心出好货的地方。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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