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羊毛人》中部《我叫小老》
闻敏脱下大衣,里边一件枣红色毛衣很合身地裹着前胸后背。我看到,“扁头”两只眼珠子全丢在了闻敏高高的胸部,来回滚动,样子很难看。闻敏又从“上海”包里取一个圆筒,拧开盖子倒出一个白色的、手掌心大小的、鸡罩形的并且屁股上还套着半圆形红帽子的塑料球来。我估摸里边有十个的样子。好家伙,一次带来这么多。其实我不晓得,这种球很不经打,打一两次那个红帽子不是裂了就是掉了,而没有红帽子的球真的跟打在羽毛上差不多,使不上劲。
“这是羽毛球!”闻敏蹦跳起来,“走,到院子里我教你们打。”
“羽毛球不是羽毛做的呀?”小椒在问。
“就你话多?” “扁头”扭头瞪着小椒,“要是羽毛球都是羽毛做的,那得要养多少鸡、抓多少鸟?”
“不晓得哪个从话牢里放出来的,还猪八戒倒打一耙?” 小椒瞅了“扁头”一眼。
闻敏以脚不尺,用粉笔将小院子几乎一分为二地划了两个大小相当的场子,她说:“打球时,一人拿一个拍子对打叫单打,也有两边各两个人的叫双打。我们只有一副拍子,只能单打。人要在自己的区间里打。中间这条线的地方,应该有个一米多高的网。第一次发球要过网,而对方也要将球接着打过来,如此对打,只要球落地或出了线对方都得一分,先得到十一分者为这一局的赢方……”
闻敏教得有章有法,她还拿着球在教什么打法,在扑杀区如何击球?还有在推球区、挑球区、撩球区、搓球区如何做到 “推”“搓”和“钩”,她来来回回,像一团跳动的火焰。我全看进了眼、看入了心。“扁头”跟在后头学着做,犹如一头开轭的小牯牛,只晓得使蛮力,就是不出活。小椒见他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在追着球瞎转,有时笑得将头埋到裤裆里,有时不停地挖苦“扁头”的笨,“扁头”不在乎自己出什么洋相,他只在乎是闻敏在教他、在和他对打。
我终于看了一场羽毛球比赛,是闻敏和“扁头”的对打。闻敏既是运动员,又是教练员和裁判员,结果可想而知,闻敏轻松以十一比二胜了“扁头”。闻敏额上出了点细汗,“扁头”累得跟猪哼。闻敏让我和小椒也去试试,小椒接过她的拍子,我看“扁头”没有下场的意思,就说:“我不会打!你们打吧?”
“哪个还天生会打呀?打打不就会打了,来!亮堂,我俩打。”小椒挥了挥拍子在鼓动我。
“你别把拍子打到地上弄断了!?”“扁头”在说小椒,又用拍子指着闻敏说,“你先歇歇,还是我俩来打有意思。”
“我看了半天了,有什么不会打的。”“拉瓜”不知什么时候从院子外拐进来,“闻老师,我能打不?”
“能呀!”闻敏正用一块格子毛巾在拭汗,她粘一下,又粘一下,轻巧又细法,仿佛是放电影, 不像洲上的女人一把一把地满脸擦,“体育运动,参与的人越多越好。”
“扁头”将拍子掉过头来顶着下巴,冷冷地对“拉瓜”说,“你家里人怎么跟鬼一样呢?做什么事都偷偷摸摸的!” “扁头”的话,明摆着是拿竹尖子往人家伤口上戳。
“拉瓜”粗起了喉咙,“‘扁头’你把话放干净点,不要以为我还怕你?”
“老子要你怕啦?” “扁头”两眼一直盯着“拉瓜”,他将球拍递给我,捋了捋袖子说,“你一家人都做了不干净的事,还怕人讲啦?要怕人讲,就不要去做呗!”他的样子,在挑战。
“干什么呢?”小椒听出了火药味,“要玩就玩,不玩,各回各的家。”
我站在小椒身边,“一个洲上的,都少讲两句。”
要是个顶个地对仗,“拉瓜”应该比“扁头”弱一截,但他此时正踩着半截青砖,果然在“扁头”有往他方向去的势头时,“拉瓜”猛地一弯腰,拾起青砖,“你狗日地再敢往前一步,看老子不砸死你!?”
“扁头”多策呢,见势不妙,一头钻进闻敏的屋里。
小椒也将球拍递给了我,走过去从“拉瓜”手上扣下砖头。
“他大都关在牛栏圈了,他还这么骑在贫下中农的头上作威作福。” “拉瓜”说着,从我手上拿过一只球拍在看,还细细地问,“这网也怪了,能把球弹得那么远?”
“它是牛筋做的……”闻敏的话讲到一半。
“你连个大大是哪个都不晓得的野种货,还敢骂老子是狗日的,你来,看老了不砍死你?!”“扁头”摸着一把菜刀冲了出来。
太阳的半个屁股下到了西山。
我一把抱住“扁头”,他甩着我的身子在犟,几次差点将我摔倒。
小椒拦到“拉瓜”面前,剁着脚说:“你还不快走!?”
这时,闻敏叫喊道:“赵永强,你想干什么?杀人要偿命,你不知道吗?”
“拉瓜”跑出院子,我听他在说:“他砍死我,正好与他大一起被政府枪毙了!”
“老子被政府枪毙了,也比你那脸没处搁地活着强一万倍!” “扁头”朝地上“呸”一口痰,样子恶得很。
我放开“扁头”,他还气呼呼的,闻敏从他手上夺下刀,生气地说:“你要砍死了他,凶器是我的,我也脱不了干系,你说我是来接受革命再教育,还是来帮凶杀人的?我还能回上海么?你太冲动了!”
“扁头”顿时萎了,他哪想到事态有如此的严重性?
“一百岁都只晓得拼命?”小椒也怪上了,“你让你大大姆姆操不完的心。”
“好好,我错了,你们都对,好吧!” “扁头”扭头走了。
我和小椒都劝了闻敏,说“扁头”是这么个干草一点就着的人,熄得也快。闻敏摇了摇头,咬着下嘴唇没有作声。
晚上我没有吃饭,将两份萝卜缨子粥倒在一个瓦盆里,又在家捞了一筷子呛辣椒,送给了“土墩子”。奇怪的是,那晚我没有跟他说墨镜子,也没有提羽毛球,当然“扁头”要与“拉瓜”干仗的事更没有讲。看他吃完,我把碗收收,就去了夜里。
多年来我在夜里行走,得出的结论:冬夜之所以长,长在一头一尾,庄稼地里没有事,天一黑,人便缩到床上,早上地冻得干蹦哪有热被窝舒服?冬夜是被人拉长的。之于“土墩子”,之于我,夜长和夜短,意义都不大。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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