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羊毛人》中部《我叫小老》
“大卵子”就是这么离开队屋的。他前脚走，我后脚跟着，追上去对他说：“都是‘老鬼子’的一肚子坏水，他们想找闻老师要自行车票呢。”当然这里还有其他事，让我蒙在鼓里。
“大卵子”是说到做到的人，他大步流星地甩下我，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大队部方向。他那走路生风的样子，有“土墩子”的风格，即使他此行不成，也绝对让人相信他尽了百分之一百的努力，甚至有即使换任何人也干不成的可能。
说实话，对闻敏回不回城，我看不什么前景，也没有什么关心。倒是我回家见大门敞开着生了疑，走时明明关着还套了锁，咋还有比我更穷的小偷啊？
我初定，是哪个小害鬼干的。左脚后跟反踢一下右门、右脚后跟反踢一下左门，“咣咣”将门踢得吱牙咧齿地关着。
“这么精贵的东西扔在竹床上，不怕被偷了啊？！” 实在没有想到是“扁头”。
我听出了“扁头”的牙在发酸，他坐在我家长条凳上，猛地想起他没验上兵在这凳上又吐又哭的情形，“当然精贵啰，旧是旧点，毕竟是军装！”
“扁头”翻着眼在看我家的屋梁，不粗但却结实地扛着四间屋。
我抱起军装，进里屋换上，边出来边两手抻着衣边说：“怎么样？”
“不怎么样！就是怎么样，你也不是军人！”“扁头”猛地犟下头，“‘大卵子’咋能不够呢？我看这洲上是盛不下他了！知青回城的事他也想管。我告诉你赵亮堂，他不能，他要是能，咋不当个军官回来威风威风？要是能到那份上，我佩服。”
“他是他，你是你。”我现在听不得“扁头”的话，“他能将叔放出来，就是能！快两年了，洲上哪个敢试试牙？”
“赵亮堂，你属狗的吧！？有屎吃就摇尾巴！”“扁头”在鼻子里吭了几声，仿佛是疯狗，又开始咬我， “一套旧军装将你收买得服服贴贴，叫你上山你不下河，叫你赶鸭你不赶鹅，这家伙配合得天衣无缝。闻敏肯定给了不少上海的大屁给你俩吃了，我算看清了，人情比纸薄哟！”
我属牛，绝不是“扁头”那头犟牛、孬牛！我进屋换下衣服时，“扁头”走了，连声招呼也没有打，我无所谓，他是吃了猪尿泡自己吹自己的气。
是过了三天还是过了四天，我记不太清了，但事我记下了。
傍晚，我从代销店回来，路过“大卵子”家门口，他从屋东头的柳树上跳下来。
“你小心点，这么高也不怕脚崴了？”我吓了一跳，“你这在做么事？”
“树桠生满了虫，走在下边掉沫子，锯掉它。” “大卵子”放下锯，拉着我说，“你来你来，我把闻老师回城的事和你讲讲，太气人了，气得我都想动拳头，真是趴下当王八都不带装的。”
“你讲我听听。”
“先讲‘犁别耳’，浑水摸鱼地当个大队长，也要为大队做事吧？哎，当我问到闻老师回城的事时，他自己不主动去擦屁股，反倒左一句闻老师不把他们干部放在眼里，右一句闻老师拿上级政策要挟他。我不想与他理论，第二天到公社一打听，你猜怎么着？全县的知青可以申请办理回城的通知下来快九个月了，我又到城里找当年送我当兵的武装部耿部长托人要了一份。当我将文件摆到‘犁别耳’面前时，他红口白牙地说从来没有收到过。我说他没有收到可以，现在请他按这个文件要求为闻老师办回城手续总可以吧？他说不可以，还振振有词地讲文件是上边发来的，我拿的不算数。我看出这里有鬼！‘犁别耳’那点文化给文件也看不明白，肯定与‘老鬼子’有关联。我趁油坊那天没人，将‘老鬼子’堵住了，几句话将他吓住，我学给你看看……”
“大卵子”在部队业余演出队当过“李玉和”的后补演员，学得有声有色——
“‘老鬼子’啊，你这些年一张脸养得红里发亮啦？！油坊成了你家的，大队也快是你家的了吧？” “大卵子”阴阳怪气的。
“你伢这话从哪里讲起？”“老鬼子”眼珠子转一下都有主意，“别以为吃了几天皇粮就是皇亲国戚了？我‘老鬼子’在洲上站得正、行不稳！”
“好，好，好！” “大卵子”拍了拍掌，“‘犁别耳’当了洲的家，你也当了副职，他识几个字，天都晓得。我不绕弯子了，只问你，知青回城的通知你看到没有？我先告诉你，你要将眼屎擦掉看看这天还是过去的天么？还容得着那些人再无法无天了么？你们捂着党的政策不传达、不执行就是犯罪！”
“老鬼子”顿了一会儿才说：“我看了，文件上边也没有点名让闻老师回城啊。况且这事，‘犁别耳’何主任做主，他说闻老师走了洲上的伢子哪个来教？等上面派老师来了，再研究决定。我觉得主任讲的在理，你讲呢？”
“要我讲呀？” “大卵子”知道针不扎到痛处他们不会叫，“你们狼狈为奸！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能说清找闻老师要自行车票是怎么一回事么？你们胆子也太大了，手都要伸到上海滩了……”
“我们也只是问一声，搞到就搞到，搞不到，算了，我们又没有逼她。” “老鬼子”说，“回城的事也不是我们洲上能讲得了算的，你把这文件给我，我回头，不，不，我马上找何主任商量。工作有失误，我们立即纠正。”
“你们收到的文件呢？”
“你伢也不要将事往南墙上抵啦！你的目的不就是帮助闻老师尽快回城，是不是？不想办，我还不想问了呢。”
“大卵子”见事情有了转机，松了一下劲，表示同意。果然，闻敏当天下晚学时拿到了盖好章的表格。
“大卵子”与我学这事时，他已经陪闻敏将表格和重写的一份申请送到了公社，并且还到县里打听了关于回城的最新情况，要是快的话，闻敏年前有可能回到上海。他说到这时，我看到他脸上生了光。
“大卵子”如此希望闻敏回城么？上海多远啦，她走了，我们还能见到她吗？我的想法是不是跟 “扁头”的一样？肯定不是，“扁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天一天比一天冷，日子一天比一天紧。队里分下的粮食，家家的粮缸只铺了一层底。我个光棍屌儿一日才两顿，春荒也是眼前边的事了。腊月那种往过年边人走的喜头，基本没有。下洲村有老人说是走远房亲戚，其实是学着当年出门讨饭去了。
“大卵子”有股子韧劲，小时候丝毫看不出来，难道真是部队大熔炉铸造的？闻敏听说他爸爸已从江西五七农场改造回到了上海，便请了十天假。在这个空档里，他从“叶经理”手中买到了两瓶“杏村大曲”，拎到油坊将“老鬼子”灌个底朝天。年前年后，“老鬼子”见到酒比见到鬼还怕。在他醉得快倒之前，“大卵子”问了他：“老叔啊，讲我胆大那是假的，当兵的胆是大家的胆，捆在一起才大的，你的胆才真是大。现在讲也不大紧了，反正闻老师回城的事已板上钉钉。我想问，当时你和何主任就是为了自行车票将文件压下来的么？讲不讲在你，我只是好奇，过生的事也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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