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羊毛人》中部《我叫小老》
我的所有精力和不大好的眼光全部集中在闻敏的手掌心上,丝毫没有受到“扁头”和小椒打闹的影响,当然在场的也都很快回过了神。
“眼镜啊!”“扁头”似乎有些失望。
要是眼镜,自然不是什么新鲜,我看了看,那真是一副眼镜的样子,但又不像与亮瓦一样的玻璃透亮,全是黑乎乎的一片。
闻敏取出“眼镜”,将盒子递给我,说:“这是墨镜,像赵亮堂得的白化病人戴上它,多大的太阳也伤不了眼。来,亮堂,你戴上看看。”
闻敏向前一步,面对面地对着我,不由分说地将墨镜戴上了我的眼。这是我与闻敏离得最近的一次,近到她呼出的气都 “噗”到了我的脸上,暖暖的、痒痒的,好舒服。墨镜重重地架在鼻梁上、挂在两耳上,合适得很,仿佛是镜模子合着我的脸范儿定做的。
“睁眼看看,” 闻敏又像教学生一样教我,“怎么样?”
我先是睁开一条缝,屋里的人都是夜里的影子,但似乎又不是影子,影子是全黑的,而墨镜里的人长什么样、穿什么衣还是看得清、分得明的。我再次狠劲地睁开眼,屋里全清楚了,不过像蒙了一层薄膜……
“你到屋外去看看……” 闻敏拨了拨我的胳膊。
我很听话地出了门外,“扁头”也挤着我出来了。我扭了扭头,左右看了看,真的跟屋里一样,什么都是清楚的,阳光也不再刺扎,甚至我大胆地抬起头朝着太阳去看,这可是长这么大头一次敢对着太阳看,太阳圆圆地,犹如刚出锅的蒸粉皮,热腾腾地贴在天上。
“能看见人不?” “扁头”急猴猴地问。
“什么都能看得见!”我点点头。
“你看他的头还是扁的不?”小椒说。
我真朝“扁头”看着,点下了头,大伙儿都笑了。
“胡咧!”“扁头”说,“你启下来我看看……”
“扁头”伸手从我眼上抓下墨镜,戴到鼻子上,“哎!哎!这么黑家伙还真能看得见东西耶,那晚上戴着是不是还能看到鬼啊?!”
“你又瞎扯了?”闻敏说了“扁头”。“小椒,你也试试,你给亮堂做的那糖纸眼镜与这个是一个道理,你真聪明!”
小椒戴上试了,在场的人基本上都戴上试了,没有一人不觉得惊奇。当墨镜再次传到我手上,我将它的两条腿合起来,放进了盒子里,关了两下才关不上,那个弹簧劲很大,我咬牙一使劲才“啪”地关上, 比开的声音还要大。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我想起跛子伯有次与“叶经理”说到吕舟根给妇女们打的一个谜语:“掀开热被窝,双手腿上摸;掰开两条腿,就往眼上搁。”当时都骂吕舟根不得好死,哪晓得那个骚蛋货说的是“戴眼镜”,谜面是诨段子,令很多人反倒心思往歪处想了。吕舟根就是这么个坏种,从里往外坏得流脓!
“闻老师!”我将墨镜递给闻敏,“嗯……”
闻敏笑了笑,“我妈妈知道你有这个病,还是托了军区一位首长才搞到的呢,你戴上它,生活起来方便多了。”
“好精贵的东西,”我说了真话,“我买不起!”
“亮堂,这是我送给你的呀!” 闻敏推了推我的手。
“赵亮堂啦,你前生积了什么德?她送你墨镜戴。”“扁头”在大声地宣传。
“闻老师是好人,帮我们洲上伢子读书识字,还送我能治病的眼镜。”我的手被墨镜烫着,但不痛,“存情闻老师了!麻烦你问问你姆姆,花了多少钱,我慢慢还。”
“她讲送你就是送你,要钱是什么朋友?”“扁头”说得跟是他送的一样。
“赵永强说得对,我们都是朋友了。” 闻敏始终笑着,她的心中难道一点忧愁都没有?
心好的女人,脸庞和身子都一定好看!
闻敏除送了我墨镜,还送给凡是来的人一人一颗水果糖,我没有吃,掖在口袋里,带回家经常看,看到夏至时,化得变了型,才吃到嘴里。她还送给小椒一样东西,与我相似的是也算专门礼物,她是什么时候给的小椒,并且认真教小椒使用方法,直到好多年后我才知道。“扁头”应该也不知道,至于后来知道不知道,我不能问,毕竟那是人家女人的事。那个时候,小椒已经不是什么话都与“扁头”说了,我也感到她与“扁头”关于“哦哦”“嘻嘻”的事也基本没有了。
闻敏送给小椒的是一条卫生带。我已到了知道女孩子长大就会“淌红”的岁数,她们基本上是每个月一次,淌一次会有个三五天,“淌红”淌长了是女人的病,不淌会是不生伢子的病。女人真麻烦!洲上的妇女多数做有一块厚布,那几天都垫在下边接着“红”,之后洗洗再用。“大卵子”姆姆最早用一种打皱的卫生纸,用了就扔,每月要一大包,都是“歪歪嘴”买的,都说他的钱跟江里淌的一样来得容易。闻敏送的这个实在好看:主要由细布缝制而成,长一尺二、宽有四寸,条形带状, 细布内侧镶有薄薄的一层粉粉的橡胶,防住漏红。有些不讲究的女人,那几天搞得血糊拉稀的,腥得跟苍蝇——我摸过那细布,软乎乎,还有那橡胶跟小伢子的皮肉一般嫩,贴着身子一定舒服——两端都安有方便穿绳子的小孔,用时骑在裆中央将绳子系于腰间,不掉。闻敏送的这条两端是松紧绳,系上能随着身子长短而变化,高级得多。我敢肯定,小椒是洲上第一个用卫生带的女人,她要是从那时候就意识到干净对一个女人是多么重要的话,她会过得更好,其中也不至于将我毫无意义地拖进她的生活。
那个冬末春首的下午,我们在队屋里也就是闻敏的住处呆到天黑才回,回得不欢而散。我们不是像那些妇女东家长、西家短地坐在一起扯话,也不是像上了年纪的老人呆在一起混日头,用闻敏的话讲“我们是开展体育运动”。
等看新鲜的人吃了水果糖走了之后,闻敏又从印有“上海”的浅蓝色的皮革大腰包里取出两个带着长把的圆头网状的拍子。如此大腰包,我只看见“叶经理”背过,洲上人要这么大包是浪费,没有那么多东西去背。
“这是羽毛球拍子!”闻敏放下一只拍子,抓住另一只作向前搧拍的动作,“我们学校还搞过比赛呢。”
“好玩!”“扁头”两眼生了光,“怎么玩呢?”
怎么玩都不知道,就说好玩,这就是“扁头”,他只要认准的事,都会往极致上推。小椒朝他撇了撇嘴。“扁头”视而不见,他的心已经不在小椒身上了。我没有作声,我只有看着的份,我个“小老”,有人带我玩还有闻敏送我礼物,我谢天谢地谢神灵!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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