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羊毛人》中部《我叫小老》
“扁头”和小椒在我家里吵了一架。明线是“扁头”和“拉瓜”在“叶经理”店里喝了二两猫尿,半夜里从“大卵子”家门头上摘下“光荣之家”牌匾,扔进了内江;暗线自然是“扁头”狠不得一天无黑夜有事没事去找寻与闻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小椒看出了其间的问题。起先小椒围绕着扔掉毛主席给“大卵子”家发的荣誉就是犯法在辩论,“扁头”说一个破牌子不可能是毛主席发的,大不了做一个,请人用红漆在上画四个字,有什么了不起。辩着辩着就变味了——
“你多能,能得老鸦洲都放不下你了,看来只有大上海才有那么大的地块搁你的浑身。”
“哎,我就能,以后搞大船不去北京了,去大上海,怎么了?你爱去不去。”
“我哪有那个福哟?排队都找不到地方……人家上不上,你都会给搭着大跳板。”
“有没福是你的命,我搭不搭跳板是我的事。吃了咸萝卜干操心!”
“我还有心,我是洲上第一个青光眼,什么也看不到?你多精呢,有鬼都能捉着卖钱。我倒是觉得有些人,自己是什么粪都没有搞清楚,还想种田,好笑!!”
“你笑呗,又没有人不让你笑,你笑掉大牙,也只有你姆姆帮你补。”
“你有人带你到上海补哟!上海在哪块?门对天还是对地唉?别把‘丑’字当‘五’字写。”
……
我劝了几次,俩个人跟铁匠店里聋子和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打铁一样你一锤来我一锤去,“扁头”终究讲不过小椒,她嘴唇说起倒翘人的话薄得像刀片。“扁头”气不过,最后自己将盖着的伤疤一把揭了下来,红腥腥的,痛得钻心,也吓了人,能把人吓到伤身的地步。他的话一出来,我猛地感到洲上的天要变了,可能直接进入隆冬,果不其然。
“我就喜欢她,怎么了?”“扁头”粗着嗓子吼道。
小椒被这话呛得急死了过去半天说不出话来,脸黑紫黑紫的,吓得我和“扁头”掐了人中才回过阳来,她顿时嚎天大哭。小椒嚎着嚎着,突然仿佛闸口关了阀,止住了,她擦擦泪对我说:“亮堂,今天的事不要对外讲,我走了!”
小椒歪歪倒倒地出了我的家,我没有送,反过来说了“扁头”的无情,我说,“你再狠,也不能用这话扎小椒。还有,这话传出去,对闻老师也不好,你现在做事越来越没有谱了。”
“扁头”像找不到打角的骚牯,红着眼瞪我半天,甩头走了,他头发上的汗味在我鼻尖上一闪而过,好久散不去。
“扁头”和小椒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天天是下地上工的青壮劳力,他俩之后是如何和好与相处,我似乎没有时间去过问,一方面“土墩子”将我调到大食堂配合会计做些蔬菜的收发工作,一方面“土墩子”怎么挡也挡不住的形势如季风一样该来还是来了,我不在风头上,我却看清了风头和风尾。
最先知道“革命”的当然是“土墩子”,他是大队长。待几乎全国“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将嗽叭广播破了好几茬了,“土墩子”还是只“促生产”、不“抓革命”。
江边公社革命形势一天比一天紧迫和高涨,“土墩子”也一趟又一趟地去开接受最高指示的会议,回到洲上至多领着大队干部学习学习几条语录。待公社革命委员会的同志们终于腾出时间来到老鸦洲进行指导工作时,他在家就着咸黄豆喝酒。“革委会”问他工作,他说他“黎明拂晓天刚亮”就起床派工上工,有时连到“茅房厕所蹲缸”里去“屙尿(niào)洒尿(sūi)解小溲”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就这个他认为很幽默的话,被一位喜欢咬着笔帽子的同志发现了线索,被请到了江边公社,第三天又回了。革委会主任说“咬笔帽子”整的材料太牵强了,要进一步深挖“土墩子”的问题,如果洲上挖不到,说不定江上有……
我听不懂“土墩子”材料会出在江上,他水性在洲上是差的,也没有见他划过桨、搞过船……难道真有特务从江上来联络“土墩子”?“土墩子”反的是什么革命?我想不出来,也不敢打听。
“土墩子”的材料依然是“咬笔帽子”整出来的,依然是在洲上挖出来的,仿佛与庄稼一般长在土里。“咬笔帽子”对“叶经理”说没有他整不出的材料,果然到洲上才四天,“土墩子”立马“有罪”了!
“咬笔帽子”整材料的方式也不十分高明,他花两天时间在走访,从上洲村走到下洲村,他也来过我家,直截了当地要我讲出最恨“土墩子”的三件事,不说出来,就有可能与“土墩子”是一个集团的,将来“土墩子”多大罪,集团分子就有多大罪。我实在想不出来,“土墩子”有什么可恨的,却又明显感到不讲的话,“咬笔帽子”不会放过我。我说我不喜欢“土墩子”的说话方式,什么事不商量,爬起来就决定。而在“咬笔帽子”的笔记本上却成了“土墩子”行事武断、在洲上搞“一言堂”。让“土墩子”真正“反革命”的是“犁别耳”,他很快成了有功之臣,从泥田里上来洗了两把细腿杆子,老屄老屌地当了老鸦洲生产大队革命委员会主任,他那青筋如蚓的手能遮得住老鸦洲的天么?我不信,因为他连家里的老婆都管不住,还想管老鸦洲的天,可能么?
“咬笔帽子”找到“犁别耳”,第一句话便让“咬笔帽子”看到了希望:“我在‘土墩子’眼里连他的眼屎都不如,他寅时作威都等不得卯时作福,全村养伢子妇女哪个他想怎么讲就怎么讲,待别人还没有讲半句,不是吼人家就是扣工分,工分是毛主席定的,跟是他家的一样,一笔画着就是。再讲我那不要脸的‘烧锅的’吧……”
“‘烧锅的’是什么?”“咬笔帽子”不是本地人。
“就是我伢子他姆姆!平时不就是个做饭的女人么?”“犁别耳”咳了咳,“那年被逮着与她表哥在草垛里做丑事,我是要将他俩沉江的,‘土墩子’不同意,结果搞迷信,让他披红挂彩,我落个什么了?一年三节花钱讨个老婆,让人给操了,当大队长的不作主,还和稀泥……”
“你的措词太粗了!” “咬笔帽子”皱了眉。
“错了,我改!”“犁别耳”咧着十多公分的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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