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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羊毛人》中部《我叫小老》


“哪个骗,哪个是这个……”“扁头”右手搭左手抖着学王八。“还有更扯的呢,叫我们脱裤子的是个女军医,她长得白白静静的,说这话一点不脸红。她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我们一排人说‘把裤子脱了!’我们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敢脱。你知道怎么着?她说,‘不脱是吧,不脱就不体检,不体检就甭想去当兵。’这下好了,有个小子,应该是城里人,两眼一闭,‘哗’地一下脱得赤条条的……”

“脱裤子能检查什么?”我问。

“检查卵子。”“扁头”看着小椒在坏笑。

“看你现世宝的样子。”小椒抿着嘴。

“女军医,围我们每人转一圈,看腿直不直,之后让抬起脚朝后给她看看。”“扁头”说,“她看完就去填单子,再来一个男军医,戴着橡皮手套,伸手进我们裆里来回捏两下,听讲要是一个的不让当兵。你们猜猜,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大卵子’,他能不能过这道关?哈哈哈,笑死我了。”

“你当你的兵,吃了咸萝卜淡操心,管他什么事?”小椒说完还是抿着嘴。

当兵体检有这事,我也认为“大卵子”可能性不大,毕竟他在这个方面得过病,我怪替他可惜的,长了人高马大的个子,并且还生扯死拖地读完了初中。有机会的话,我去劝劝他,算是搬家时过来帮忙的答谢。

小椒的肚子并没有见大,倒是我家的老母猪把十一头小仔子喂得滚圆滚圆的。“扁头”做工之余,跟个发情的骚牯一样满洲子转,见人都要说几句当兵的事,当然脱裤子检查卵蛋的事是少不了的,仿佛明天早上接兵的干部会来洲上,带他踏上从军之路。

很多事情如我的出生一样,种下的瓜籽,收的可能是豆子。

“扁头”的兵没有当上——这个消息,我是洲上头一个晓得的,因为他黑天里从城里回来,直接栽倒在我家,一身的酒气“噗”得院子像个酒坊。

“敢……挤……挤老子,”“扁头”语无伦次,“老子……把……把他祖……宗……八代……的卵……卵子都……挤了,挂到……挂到……树上,让……老……鸦……鸦叼,妈的……个甩……屄,甩甩……屄……”他从来没有被酒喝成这样,也从来没有这么什么屄呀屌呀的全是脏话。

“告诉‘小老’,怎么了?”我问他。

“‘小……老’,还是……是你‘小老’……好,什……什么……都不……不用想,就做……‘小老’,一年……一年是……‘小……老’,一百……年……还是……是‘小老’,我们……老……就老了……再也……再也……小不……不回去了。你讲是……不……不是?‘小……老’。”“扁头”抱着我家一条板凳,一会儿大吐起来。吐完一阵,他说,“我……当兵……被人……被人……挤了,嗷……”原来他也会叫“嗷”,我以为他只会“哦”呢。都说酒醉心里明,他这时叫我“小老”,一口一个,伶俐得很。

我听到“扁头”没有当上兵,怎么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好像吞下的那口唾沫还有点甜丝丝地味道。自从那张照片之后,我变得就这么怪,很多人和事以往在我心里全是向好的地方想,哪怕有人死了——生病的,我想他死了是享福;意外死的,我想他是阳寿已尽。到后来,对钱大发和周九月的恨都快轻下来了,因为有了那张照片,我再恨什么都把他们作比较,随之又恨起来。如今,有一种别人越是往那边想我却要往这边的劲头,还不能完全认为是我生了倔劲,这劲头一般人看不出来,我只在心里拗着,多时在夜里。

我看“扁头”的吐物里有了两条蛔虫,害怕起来,摸着黑叫了小椒家的门。

小椒掖着外套出来,后边跟着她姆姆的骂声“深更半夜一个大姑娘家出门也不怕人笑话”。

“他怎么啦?”小椒急急地问。

我故意悠悠的,走出好几步,才回过头说:“‘扁头’醉成一滩泥,在我家。”

“他不是不喝酒嘛。”小椒拉着我,她的手很热,“早上他讲他进城看看当兵的事,不会一时高兴过了头,喝成这样子吧?……”

我晓得她跟“扁头”一样,多在想好事,就说:“‘扁头’被刷下来了!”

小椒松下手,蹲到地上,“哇——”哭将起来。她像在演电影,说哭就哭。

天黑成了锅底,路边菜地的篱笆影影卓卓的,远处水沟上的一排粗大的水杉在顶着天,它们一共十一棵。这也是老鸦洲田地里唯一的一排树,多少占了光阴,洲上田地本来就少,影响收成,多次有人提议要砍掉它们,“土墩子”一直不同意。多年下来,长成了大树,横是横竖是竖,很有样子。我挺喜欢。

我伸手捞起小椒,她轻飘飘的。

我们进屋时,“扁头”趴在条凳子睡着了。小椒上去摇醒他,他一把抱着她,“我……当……当不……成兵……啦,我……被人……被人挤……下来……啦,这……叫我……叫我……往后……在洲上……还有什么……什么脸……见人啦?……呜呜——”他哭了,大声地哭。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看他哭得不断线的样子,小椒劝他说:“不当兵就没有饭吃啦?有什么好哭的,哪年都有那么多人去报名,都要去当兵,部队还能装得下呀?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当上光荣,当不上也光荣,起码我也是愿意保家卫国的,他们不要,那是他们的事,再不行我们还能当个民兵……”

“你……晓……得什么?‘大卵子’……验……验上啦!”“扁头”痛点在这里。

小椒扶着“扁头”坐好,将锅洞里的草灰掏出洒在他的吐物上,盖住了酸臭,之后也好扫,“他怎么能验上呢?出鬼了。”

“扁头”抹了一把泪,“一个……公……公社八……个人,老……老鸦……洲这……么小,有个……名额就……不……不简单了。你讲……我不……是他……挤……掉的,还是……还是谁?”

如果“大卵子”这回也没有验上,是不是“扁头”会好过些呢?也许是这样。要是在以前,我也会跟“扁头”他们如此这般想。如今,我却认为:该去的去了才没有多大意思,只有不该去的去了才有味道。有小椒在,我不去劝“扁头”,只是看着他们不作声。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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